她笑笑说:“我把馄饨冻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再吃。”
他要挂上电话,她才忽然想起来:“国庆节高中同学聚会,能赶得回来吗?我答应了陈思阳会去。”
他笑:“大家还等着看校花献吻,我怎么能错过?”
挂上电话,她回去继续包馄饨。很久以后她都记得那个夜晚,她安静地站在灯下, 边包馄饨边等阿远回来。他打电话来,也许是因为夜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只有两百公里,她觉得他的声音如此接近。
电话铃又响,她还以为是阿远忘记说什么事,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明殊。她在窗边看见明殊远远朝她挥舞手臂,而阿仁就站在他身边。他在电话里说:“下周比赛我唱自己写的歌,你听听怎么样。”
夜风徐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隔着夜空传过来,难得不是撕裂版,歌词却有些伤感:
和你所有幸福的时光,
只是瞬间的闪亮,
可我像傻子一样妄想,
用毕生将瞬间延长。
第30章 请你抱紧我 (1)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结束了整个夏季。
半夜突然降温,北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把小雪从梦中冻醒。她去阿远的柜子里找被子,无意间翻到抽屉最底层压着的一个盒子。
是一个精巧的首饰盒,暗色的檀香木,雕刻着细密的花纹,像是有人经常摩挲的样子,纹路古旧。她打开一看,颇吃了一惊,里面满满一盒首饰,各种珠光宝气,从简单的水晶手链,到看起来很贵的钻石耳钉,还有一件挂着蒂芬妮标签的蓝宝石胸针,倒是很有些叶欣怡女士的风采。
她躺在床上纳闷了一夜。还是第一次在阿远家里发现女人的痕迹,她仔细看了每一件东西,倒是没找到任何一枚戒指。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她一厢情愿地想,也许是阿远买给她的礼物,虽然那只盒子看起来不像新的。
谁知道,问过阿远才知道,而他去了欧洲,要同学聚会的那天才会回来。
夜不成寐的结果是白天昏昏欲睡,特别是大中午吃了一碗泡面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就倒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直到有人“咚咚”地敲她的桌面。
她猛然惊醒抬起头,发现桌子前站的是郑贺。“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问。
她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只是昨晚睡得不好。”
郑贺笑一笑,背转身缓缓走开。不知是不是又是她多想,她总觉得他笑得意味深长。
窗外的雨下得淅淅沥沥,格子间那边传来小汪和小李闲聊的声音。
“刚才跟老板出去请客户吃饭,你猜我们遇见谁?”
“谁?”
小汪的声音带着得色:“澳门赌王的女儿!”
小李不明所以:“澳门赌王的女儿是谁?”
小汪“啧”了一声:“这都不知道?叶欣怡啊,那个著名的少男杀手,有一阵网上天天炒她的新欢旧爱。”
小李立即兴趣高昂起来:“哪个少男?快快,八一八。”
小汪略一停顿:“好像有个叫李子峰的,奇葩男,听说以前是个赌神,你自己去搜。”
小雪迅速在网上一搜,果然跳出几段简介,文章倒是中规中矩,说他早年家庭贫困,曾经做过澳门某知名酒店的门童,大堂经理,高管,如今拥有自己的一家酒店,资产数亿。网上那张照片颇抢眼,眉目端正,像无线剧集里一身正气的男一号。
小李的声音却颇失望:“这谁啊?没听说过丫。”
小汪一声长叹:“那赵志诚,赵志诚总听说过吧?”
赵志诚连小雪都听说过,传奇的网络公司创办人,因为和某明星的闪婚又闪离而闻名天下。
小李终于震惊了:“啥?赵志诚和赌王女儿也有一腿!可赵志诚算哪门子少男啊?”
小汪语调不屑:“人纵然现在是大叔,当年也曾经是贫民窟里的美少年啊。”
网上有这位赵志诚的详尽材料,事无钜细,商海各种驰骋,看得小雪眼花缭乱。格子间那边的小汪似乎谈兴正浓,说得兴高采烈:“我觉得吧,这个叶欣怡八成是早年经历扭曲,心灵创伤不小。据说她少女时代爱得轰轰烈烈的也是穷光蛋,跟家里闹革命,还生了个娃,结果那渣男收了一笔钱就消失了。时至今日,这位叶女士还对出生贫寒自强不息这一款特别有兴趣。你看看,这几个不是都一样,贫穷刻苦,被她看中,做几年男宠,最后给笔辛苦费自己创业去。”
网上赵志诚的生平确实如此,小时候父母双亡,从孤儿一直到上市公司的老板,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小雪攥着鼠标一目十行地扫过那篇文章,什么白手起家,什么上市风波,什么明星绯闻,直到眼睛定定停在“教育”这一栏上。
那边的小汪正说得热烈:“所以,咱们小爽爽那是心碎了无痕啊。除了年轻几岁,她拿什么和赌王的女儿竞争?”
小李大惑不解:“小爽爽和赌王的女儿有毛关系?”
小汪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刚才我们吃饭遇见那个叶欣怡,你猜她正和谁亲亲密密二人世界?”
小李配合地问:“谁?”
网上赵志诚的简历里,“教育”那一栏赫然写着他的学历,以优异成绩考取南方某大学,电子工程专业毕业,连续四年获得澳门叶欣怡女士捐资设立的“希望荷叶奖”。
格子间那边传来小汪拖长了的语调:“孟~怀~远!”
小雪“腾”地一声站起来,差点把鼠标和键盘一起扫到地上,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可能,一定是小汪认错了人,阿远去了欧洲,今天一早的飞机。
窗外雨势渐疾,雨点打在窗上,辟啪作响。郑贺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的桌前,递给她几份文件,关切地问:“真的没事?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对。”
她接过文件说:“真的,没事。”说出口才发现声音在抖。
郑贺一皱眉:“还说没事,手都在抖。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她扔下文件,抓过桌上的手提包,低头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然后飞速越过郑贺身边夺门而出。
疾步奔到楼下,才发现忘记带伞。都说秋雨缠绵,此刻外面却大雨倾盆,街上豪雨如注,路边的梧桐树随风狂摆。她在大雨里穿行,越过对面过来的行人,抢在红灯前飞奔过十字路口,一口气冲进地铁站。正好东去的列车呼啸进站,她顺着人流挤上地铁,又顺着人流挤出地铁。外面依旧大雨滂沱,路上行人已经稀少,只有汽车如漂在水面的甲虫,缓慢浮动。有一辆车在她身边鸣笛而过,溅起十丈水花。
直到一路冲到大厦里阿远办公室的那一层,她才停下来。
路过的人朝她好奇地侧目。一路在雨里狂奔而来,她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她才意识过来,她到底来干什么?不过是听了几句闲话,也许是小汪认错了人,也许是阿远忽然有急事改了航班,和股东吃顿饭,再正常不过,她何至于立刻风中凌乱?如果要求证的话,打个电话即可,阿远会给她圆满的解释。
她躲进洗手间给阿远打电话,阿远的手机无人接听,又打到公司前台,接电话的是小陆。她尽量平复了语调问:“请问孟总在吗?”
小陆答:“孟总出去午餐还没回来。”
她问:“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陆说:“应该快了吧,他说回家取点东西就回来。”
“回家?”她狐疑,“回集末?那么远?”
小陆奇怪:“孟总住东城的汀兰苑,不远啊。”
的确,她从未问过阿远有没有别的住处,一个月中他有大半个月不住在集末的家里,何况那房子他是新买的,她从不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
“昨天呢?”雨水顺着额前的头发滴落下来,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话,遥远而陌生,“昨天他在哪儿?是本市还是外地?”
小陆终于觉察出不对,语气生硬起来:“请问你哪位?”
小陆自然猜不到她是哪位,她唯一一次跑来他公司,他不惜一声令下把大家清场赶回了家,整个公司大概只有魏群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是哪位?凭什么查她们老板的行踪?她竟答不出来。
“喂?”小陆的语气不耐。
她没来得及回答,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高挑身材,合身的黑色短裙,妆容一丝不苟,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很久以前电视里常演一个航空公司的广告,里面的主人公去别人家做客,在洗手间偷看主人柜子里放了什么,结果一不小心,稀里哗啦,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全部砸碎在地上,画外音说:“想不想立刻消失?”
从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躲在洗手间里查男友的行踪,衣衫不整浑身湿透,而情敌在这时候正好走进来,优雅地从高处俯视你,笑容了然又从容不迫。
叶欣怡女士的眼中飞掠过一丝惊讶,即刻微笑起来:“我们一定是有缘,连洗手间里都能遇到。”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站在水池边,镜子里的脸挤出一点苍白的笑容。
叶女士不以为意,竟然和她拉起家常:“每次来H市我还常去那家咖啡店,总奇怪怎么没再看见你。后来怎么没把洗衣服的账单寄给我?”
如果她现在走,是不是象落荒而逃?为什么需要逃跑的是自己?她却不甘心。她听到自己固执的声音说:“不用了,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
叶女士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层:“第三次了吧?刚才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就觉得像你,没想到还真是。来找魏先生?”
“魏先生?”她本能地怔住。
“是啊。”她笑得随意,“上次在机场你和魏先生在一起。听说你们在交往?”
听说?听谁说的?她忽然觉得好笑,也对,一个男人如果被老婆撞见和不相干的女人一起出现在机场,该怎么解释?在机场她确实和魏群站在一起,他抢着替她拎包,忽然神态亲密地与她讲话,正好是叶女士望向他们的那一刻。那时候她觉得奇怪,怎么就没想到,这种事魏群和阿远向来有心电感应般配合默契。
叶女士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边对镜整理头发边继续说:“魏先生人不错,性格随和,办事也妥当,以后前途肯定也是不错的。昨天晚餐时候,怀远还同我讲,马上就要升他的职。”
“昨天晚餐?”她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镜子里的叶女士微微一笑:“是啊。昨晚魏先生还送我去机场,结果航班取消又不得不回来。机场到东城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真是麻烦他了。”
原来如此,事实竟然是如此,阿远昨晚有事耽搁,是因为如此。她怎么就那么笨,从来没察觉过,连同她第一次偶遇叶女士也是,阿远出差的日子恰好是叶女士莅临本市的时间。
洗手间的白灼灯光亮如白昼,头顶的通风口嗡嗡作响。这一定是史上最冷的九月,她的脸在镜子里白得吓人,仿佛被冰雪凝固了血液。
只有叶女士的笑容依旧鲜活。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微笑着整理鬓边的散发,然后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
哗啦一声,透明的凉水流过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同样是半透明的,修长婉转,指甲修剪得无懈可击。小雪不得不注意到,晶莹水光的反射中,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没有任何装饰的花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普通到和她浑身上下任何一部分都格格不入。
也许叶女士终于觉察到异样,微微抬起头,朝小雪投来探寻的目光。
难得自己的声音竟然能镇定自若:“你的戒指很好看。”
叶女士停下来,抬起手,端详自己的无名指,嘴角漾起和煦的笑意,目光如同恋爱中的女人在月光下凝视自己的情人,连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是吗?你是第一个这样讲的人。”
“吱呀”一声,门口又有人走进来。小雪低头说了声“再见”,匆匆退出来。她不记得自己怎样下的楼,只记得电梯间里有一群年轻人,高声笑闹地谈论什么问题。她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背靠冰冷的墙壁,直到走到大厦底层。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
“刚才给我打电话?”阿远问。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事?”
她茫然地答:“听说你还没走,所以过来看看。”
“哦?”他的声音带几分惊讶,“有急事,所以改成了下午的航班。我刚到办公室,你现在上来?”
她想问什么急事,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不用了,我正要回去。”
他问:“在楼下?我下来找你。”
她顿了一顿,忽然觉得像用光了所有力气,颓然说:“不用了。”
他警觉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她停了停才说:“……遇见了叶欣怡。”
他即刻说:“你站着别动,我这就下来。”
如果刚才还有一丝疑虑,他瞬间紧张的语调也说明了一切。
推开大门,她茫然走进雨里。好大一场大雨,劈头盖脸,如无岸的大海,如众神的眼泪。忽然想到那年她在大雨里从阿远家跑出来,也是这般情景,雨下得昏天黑地,仿佛天塌下来一样。
走进地铁站的时候,阿远的电话又追过来:“在哪儿?楼下没见到你。”
她只觉得心力交瘁:“算了,让我先静一静,下次再说。”
他追问:“是不是叶欣怡和你说了什么?”
她只觉得凄然,声音冷漠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你觉得她能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顿了顿说:“你在地铁站里?”
她确实在地铁站里。迅速挂断电话,眼前的列车正轰然出站,开往集末的方向。她犹豫了一刻,选择相反方向的站台。
不知是不是大雨的缘故,地铁晚点,站台上人满为患,一片嘈杂。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又响,她像全然没有察觉似的,直到看见对面进站口有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疾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