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贺冷下脸来:“你这什么意思?”
孟怀远说:“只怕荷官手里还有一张方块A。”
荷官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是好。深哥走过来拍孟怀远的肩:“怀远,你这就不对了。愿赌服输啦,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
香港商人纷纷附和,只有李总插话:“既然孟总有怀疑,那看看牌确认一下也好。”
深哥似笑非笑地答:“看一看是没什么,不过这可不合规矩。开牌时可以出千,验牌时也可以混张牌进去,谁说得清?”
孟怀远微笑:“深哥说的是。其实我看不看并没什么所谓,等一下报了警,警方自然会调监控录像来看,这叠牌就留在桌上,谁也不要动,等警方来验好了。”
深哥的脸白了白,郑贺一声冷哼。正在相持不下,包房的门“卡嚓”一声打开,数名黑衣人鱼贯而入。领头的那个神色肃穆,对郑贺说:“郑生,劳驾,请跟我来一趟协助调查。”
另有一个黑衣人仔细将桌上的牌收进塑料袋里。李总悄悄走到孟怀远身边,低声惊叹:“警察来得这么快?”孟怀远微微摇头:“这些是这里的保安人员,叶欣怡的人。”
李总这才恍然大悟。郑贺被带出了门,房间里其他人继续交头接耳,深哥走过来意味深长地和孟怀远告别:“怀远,后会有期啦,祝你好运。”
他确实需要好运。所有一切按预想的进行,接下去只剩谈条件,而他需要好运。
在谈条件前,必须确认小雪的安全。他迅速走出包房,赶在其他人前上了下楼的电梯,匆匆走出了濠海酒店。午夜的天空深沉悠远,面朝大海,一片墨黑铺陈开去无穷无尽,只有远处的海面上有点点渔光。他给小雪的手机拨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又拨到酒店房间里,只有空洞漫长的通话音,还是没人接。
夜已深,也许她睡着了。这时候他已经走到对面酒店大堂,等不及和许多人一起等电梯,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穿过一段安静的走廊,打开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人,洗手间里也没有人,床上的床单平整光滑,似乎根本没有人来过。
霎那间,胸口一窒,似乎有人在他头顶猛地一击,脑中一片空白。他站在门口,所有的可能性在脑中一闪而过,所有的可能其实只有一个可能。
关上房门,他狂奔下楼,一边跑一边拨电话。手里的电话接通,不出意料只听到留言机里冰冷镇定的声音:“我是叶欣怡,听到嘟声请留言。”
电话打到叶欣怡的助理那里,对方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孟先生,我也不清楚叶小姐现在在哪里,您要不要给她留言?”
他冷冷答:“行。告诉她有封信正在寄往她大哥那里,如果她想知道内容,请她给我回电。”
此时他已经冲回濠海。叶欣怡的办公室在顶楼A座,他断定她一定还在濠海。虽然是午夜,电梯里仍然挤满了人,从电梯的落地玻璃里望出去,人声鼎沸的娱乐场就在脚下。那是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包括一张接一张的牌桌,明亮恍惚的灯光,荷官微不可查的小动作,天天不同又没什么不同的赌客,还有那些鱼龙混杂令人作呕的气味,置身其中,他也是令人作呕的一部分……
有人打电话回来,是叶欣怡的助理,这回他说:“叶小姐正在38楼的保安室,她请您过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38楼。保安室里,叶欣怡正站在巨幅电子监控器屏幕前。来不及看她的表情,大屏幕上的图像让他一阵窒息。不知是哪一间房间,和濠海无数间豪华客房的陈设一样,图像也不很清楚,但足以分辨出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床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觉得无法呼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气管,越攥越紧,四周鸦雀无声,只看见静默的世界里,屏幕上的男人缓缓朝床上的女人靠近,耳边传来叶欣怡淡定冷漠的声音:“怀远,看来你的小情人等不到你替他报仇,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了。”
他很清楚她想让他相信什么,可是五脏六肺仿佛有钝刀拉扯,一寸一寸地钝痛。他转眼盯着叶欣怡,咬牙说:“你没有守信。”
叶欣怡也直视他,仿佛轻轻一叹:“怀远,我以为我们有默契,可这许多年以来,你又何曾守信。”
他想骂去他妈的默契,从未有过的事,可是来不及。屏幕上的男人一手扯掉了自己的上衣,俯下身去。眼睛如被火灼伤,理智早已在九霄云外,大脑不知道怎么思考。他疾步冲到门外的走廊上,一拳砸在墙上的火警报警器上。
警铃大作。他又补上几拳,走廊里有人慌张地喊起来“失火了!所有人撤离!”他疾步冲回保安室里,里面也乱了套,电脑前的保安人员手忙脚乱不知怎么才能迅速关掉报警器,头顶的莲蓬水龙头已经“嘶”地开始一齐喷水。
雾一般的水幕里,只有叶欣怡站在对面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手心有锐利的刺痛传来。一定是刚才弄破了手,温热的血顺着手掌一滴一滴溅在地板上。他也直视对面那张无表情的脸,冷冷问:“你想要什么?”
第38章 用我卑微的心来爱你 (5)
小雪一睁眼,窗外是一片深灰。
天似乎才濛濛亮。脑子像一团浆糊,混沌不清。她凝神想了片刻,才忽然想起昨晚的事,马上惊魂未定地检查自己,内衣内裤都还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才长舒一口气。
最后记得的事是警铃大作,有人在门外“砰砰”地敲门,头顶的水龙头劈头盖脸地喷出水来。此刻她仍然手脚无力,手臂上被捏过的地方有淤青,略微碰一下倍觉酸痛。
她打量四周,是个不认得的地方,房间不大但整洁有序。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她的其他东西都找不到。她起身去门边,发现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她扶着门把手问喊:“外面有人吗?”并没有人答应。她敲门,也没有人应,等她“砰砰”地使劲拍门,房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有个佣人模样的人探头进来,用英文说:“厉小姐,您醒了。您请跟我来。”
房子的结构似乎颇复杂,门口是纵深的过道,地上铺深色的地板,有些地方脱了色但仍光可鉴人,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搓磨。她跟在佣人后面问:“这是哪里?”佣人回头,礼貌地微笑,不答。她怕佣人不懂中文,又用英文问了一遍,得到的仍是笑而不答。
佣人带她进了客厅,房间高大敞亮,装潢简洁又不失典雅。她记得刚才醒来的房间窗外是背光的山坡,而此时客厅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景。如果不是刚才在过道拐角处看见两个身穿黑衣黑镜的保镖,她会以为这里是哪个富人家的海滨别墅。
佣人示意她在餐桌前靠窗的座位上落座,奉上咖啡和茶点,礼貌地说:“请用早餐。”才躬身退下。她哪有什么心情用早餐,呆呆向窗外出神,才忽然发现这是哪里。
别墅建在山上。天阴,远处的海岸线消失在银灰色的天空尽头,脚下的维多利亚港笼罩在灰濛濛的晨雾中。近处的山背后,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地匍匐在山脊上,小路拐弯的地方有任人凭望的栏杆。她恍然认出那个地方,她和阿远曾经驻足在那里看过夜景。那时候阿远说:“总有一天,我的窗外也会有最美的风景。”
“这里的景色不错。”有人在她的对面落座。她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张妆容精致,神色从容的脸。她问:“阿远在哪儿?”
叶欣怡神色不变:“怀远还在澳门,现在应该很忙,他拜托我照顾你。”
她冷冷说:“谢谢,不用了。请把我的护照和电话还给我。”
叶小姐这才微微笑了笑,投了一块方糖在她的咖啡里:“你应该先问一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本是场不对等的对话,她没权利选择听或者不听。叶小姐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匙搅动杯里的咖啡,仿佛说与她不相干的事:“前不久郑贺找到我,说钦慕你已久,想请我帮忙。我和他认识多年,也算是个熟人,再说深哥是我舅舅的孩子,他出面求我,我不好拒绝。更何况,”她静静抬起眼来,“我也希望怀远继续留在我身边。”
“继续”两个字针扎般蛰得小雪一痛。对面的叶欣怡微微朝边上点了点头,有人把一台平板电脑送到她面前,电脑上播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慢动作反覆显示,背对镜头坐着的人掀起桌上的两张牌,迅速用袖子里弹出的牌换掉了其中的一张。小雪确实无误地认得,那个人是郑贺。
紧接着另一段录像却是阿远,镜头显示他神情漠然坐在赌桌前的样子,镇定自若地把筹码抛出去,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最后一个镜头里他目视前方,推出面前花花绿绿所有筹码,冷冷说:“All in。”
对面叶欣怡的声音缓缓说:“第一段录像我可以交给警方,这样你大仇得报。第二段录像我可以交给怀远的董事会,只是我也是董事之一,深知这么做的害处。他这样动辄豪赌几千万,有哪个人会放心把钱交给他管?只怕他将来很难在投资圈里立足。”
小雪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说:“这不用为难,报仇对我没有那么重要。”
叶小姐轻轻笑了:“你这样说怀远该伤心了。他对你可算得上有情有义,只为了哄你高兴,明知道那个牌局是坑还往里跳,到头来你却说不重要。其实你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不重要你又何必那么拼?”她顿一顿:“你主动跑到郑贺房里去,我和怀远在监视录像里都看见了,他也是很痛心的。”
小雪刹那握紧了拳头,怒不可遏。这瞬间她恍然明白了许多事。一直以来步步为营制造事端的都是这位叶小姐吧,每一次偶然,包括郑贺带着小汪遇见阿远和她共进午餐,故意让小雪看见她手上戴的银戒指,都是她的设计。甚至于郑贺故意让自己偷听到的对话,偷看到的机票,以及在飞机上偶遇深哥,每一件事,无不是经过精心策划。小雪甚至一直想,为什么阿远明明雇了人到纽约找她,怎么人没找到,而他只凭橘子一句话就相信她结了婚。如果是这位叶小姐动了手脚,一切都讲得通。
对面的叶小姐还是从容淡然的样子,不急不缓地说:“我的想法是,两个视频里我会交出去一个。我自然不愿意看到怀远的事业受挫,你也不用担心,深哥虽是我的表兄,但这些年他在濠海越闹越不像话,也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因此我是倾向于把第一个视频交给警方,这样皆大欢喜。”她顿了顿,望着小雪:“怀远也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小雪反而冷静下来,那股仿佛要冲破胸腔而出的气愤被冰冷的怒意所代替。她平静地回答:“阿远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会亲口告诉我,不需要你费心。”
叶小姐盯着她的咖啡笑了笑,抬眼说:“怀远大概和你讲过,他投资的电商赚了大钱,所以他想用这个来和我交易。可惜我也并不缺这点钱,其实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阿远分手,这样既可以报我的父仇,又可以保全阿远的事业。”小雪回视她,“可惜,要我为让郑贺伏法就和阿远分手我做不到。你想交哪个视频出去,不是我能左右的。”
叶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声音冷下来,带着点不屑的语调:“我不知道你对怀远过去的事了解多少。他想单飞,我理解,但不能允许。即使没有今次这段录像,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把他踢出董事会,让他身败名裂,身无分文。”她微微扬眉,“其实你该谢我才对,我筹谋了这许多,不过是为了得到个双赢的局面,不想和他闹得鱼死网破。”
小雪冷冷站起来:“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阿远也觉得这是双赢,你又何必和我费那么多口舌?阿远要怎样保全他的事业,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相信阿远也不会信你的造谣中伤。”
对面搅动咖啡的小匙一顿。也只是一瞬间,叶小姐又马上恢复了淡定,停了停忽然转换了话题:“你和怀远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当年你和他分手,是因为他不名一文。现在如果他又回到不名一文,未免残酷。还有,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住在疗养院里。你还有一位好朋友是娱乐圈的,私生活……”她蹙眉一顿,似乎在寻找适当的措辞,“……私生活有些不愿让人知道的喜好。”这时候她抬起眼来目光坦然地直视小雪:“当初你选择分手,我认为是明智的决定,如若不然怀远不会有今天。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倒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不是会同样选择分手?”
叶小姐在对面停了停,微微一笑,说得坦然从容:“你说得对,接下去何去何从,是怀远的选择。但如果我是你,现在不会那么自信。这一刻怀远站在和你当年同样的位置,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坦途。容易的选择,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扪心自问,当初选择分手,是她理智的决定,这样她不必忍受穷困,而阿远可以拿着三十万追求完整的人生。爱一个人不容易,这许多年来,有惋惜有无奈,但她不曾觉得悔不当初。她没有问过自己,如果时光倒转她会怎样,又或者他们十年重遇而他仍然不名一文,他们又会怎样。许多问题没有答案,但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倒转,她也许会选择再一次好好分手。
她被送回到那间靠山坡的小房间里,没有再见到任何人。她呆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直至全黑。没有开灯,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想起阿远告诉过她的话,靠山那一面的房间阴暗潮湿,如果不开灯,一到晚上只有漆黑一片。住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谁愿意回到这里。
直到深夜,有黑衣人来领她,把她带到了机场。汽车直接开到停机坪上,黑衣人把她押上一架小飞机。她不知道所去何方,直到飞机又一次降落在停机坪上。四周黑压压一片寂静,只有被灯光照亮的跑道无尽延伸。远处,候机大楼的屋顶上,她看见了H市的字样。
有车把她送到机场的出口,黑衣人把她的护照手机钱包全部还给她。她站在灯光照耀的大路旁,有出租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来:“姑娘,要打车吗?”
她茫然四顾,没看到别人,司机确实是和她说话。她就这样不期然地恢复了自由。
第39章 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1)
整整两天,小雪没有阿远的消息。
电话永远是关机,家里没有人。她打电话去阿远的公司,由于周末,也没有人。她去疗养院看过妈妈,妈妈继续和她唠叨搬家。她和护士问起情况,护士说:“这两天?什么事儿没有啊。没人来看过你妈妈,她也挺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