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脸上全是水,初时夏夏以为是沾的江水,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他在哭。
她从没见过谢淮哭,他不出声,眼球红得令人害怕。
他死死抱着她,身体忍不住颤抖,夏夏原本浸了水就湿的肩头被他眼泪滴滴答答打着,心里也难以控制涌起一股难过。
她揽住谢淮的腰,头发轻轻蹭他下巴:“淮哥,我没事。”
一辆轿车停在江边,车上下来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谢淮。”齐达面色凝重,“警察只抓到三个人,胡书荣跑了,你带警察来抓了他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谢淮静了很久,冬夜寒气自脚底弥漫起。
他用了很久才控制住颤抖,松开夏夏时脸色阴沉得渗人。
他站起来,嗓音冰冷:“帮我把她送回常市。”
夏夏一愣:“淮哥?”
谢淮一言不发,也不上齐达的车。
夏夏拉住他:“我回常市,你去哪里?”
谢淮甩开她的手,沉默不语,一个人顶着最猛烈的寒风在夜里走。
夏夏追上挡在他面前,两人浑身湿透,如同两只可怜巴巴的落水小狗。
“我可以回常市,也可以不给你添麻烦,但你要去哪里,做什么,至少要告诉我吧?”夏夏被他这态度一瞬间记起怒火,但说着说着话言语又不由得软下来,她看着他身上的血渍,“你的伤还没处理,我们先去医院。”
她说:“我陪你去。”
“你凭什么陪我去?”谢淮没有因她的话动容,而是冷漠地问。
夏夏被他言语里的冷意吓到了,谢淮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她怔了怔,小声说:“当然要陪你去,我是你女朋友啊。”
“女朋友?”谢淮挑眉。
他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她:“我这种人,配有女朋友吗?”
“我昨晚才说过我能保护你,我能给你未来,我能不让你出事,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结果呢?”谢淮如一只愤怒发狂的幼狮,在冬日冷风里嘶吼咆哮,“他们动你的时候,我束手无策,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他妈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谢淮的情绪频临失控,夏夏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安静站着,听谢淮嘶吼,等他发泄完所有的情绪,展开手打算抱住他。
谢淮挡住她伸来的手臂,他语气淡漠疏离:“从现在起,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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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齐达抬眸, 兴趣盎然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的女孩身上。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她浑身衣物湿透, 披着他的外衣,疲惫地以头抵着车窗玻璃。
女孩仿佛卸尽全身力气, 自上车起就一言不发, 静默在自己的世界里。
高速路洒了融雪剂, 雪压的路面被车轮碾过, 淌着沥黑的雪水。
轮胎缓缓驶过, 粘着路面的雪吱嘎吱嘎响。
“我说。”齐达笑笑,“你是不是得对我表示下感谢?虽然相遇的过程不怎么美好, 但怎么说你和谢淮也算是我撮合的。”
女孩耷拉了整晚的眉眼终于松动了一下。
她语气疑惑:“你刚没听到谢淮跟我提分手?我谢你什么?谢你送了我一段失败的恋爱体验吗?”
齐达痞笑:“多漂亮一姑娘,火气别这么大。”
夏夏闷声用头撞车窗:“谢淮这个狗,他是不是有病?我去他——”
她想起乔茹春风拂面般的气质和对她的善意和温柔, 生生把准备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去他妈的”给咽了回去。
齐达:“别撞了,玻璃撞坏不要紧, 你脑袋撞出包谢淮肯定要找我麻烦。”
夏夏眼圈红了:“他都跟我分手了,才不会管我……”
齐达没说话,狭小的车厢之内气氛有些沉闷, 雪夜安静,耳边一时只有女孩强忍着低低的抽泣声, 齐达将车停在服务站,给谢淮发消息。
【你家小妹妹在我车上哭得昏天黑地,眼睛哭肿了不说,头还磕了个大包, 我很难办。】
夏夏见他在给谢淮发消息,倾身抢他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几行字上去。
【她发高烧了,做梦还在喊你名字。】
【我把她送回你那吧。】
齐达提醒:“我劝你不要,警察今晚让胡书荣跑了,他那种人睚眦必报,但凡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一定会回来报复。”
“谢淮让我送你回家,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夏夏:“谢淮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逼,就算胡书荣真的要报复也不会只报复他一个人,我回了常市又怎么样?漳市到常市三个小时车程,他去找我很难吗?你现在送我回去,说不定明早我就上常市晚报了——”
“——花季少女被黑社会先.奸后杀,正月初一横尸街头。”
女孩表情淡得出奇,仿佛她口中横尸街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你现在就打电话给谢淮,让他想清楚了再赶我走,你问问他,如果我在常市出事,他会不会自责一辈子?”
“就算胡书荣要来报复你,先踩上的也一定是谢淮的尸体。”
“你和谢淮在一起这么久,还不了解他吗?”齐达冷静地说,“胡书荣动了你,谢淮哪怕死,也一定会拉他一起进地狱。”
夜深两点,万物寂静。
彼时热闹的新年盛景消失殆尽,穹顶没了烟火华彩,余下幽深的黑。
服务站空无一人,自助咖啡机在黑夜里亮着电源的蓝灯。
齐达买了两杯美式,递给夏夏。
夏夏头发被车内的暖气烘干,披着齐达的大衣,衣摆垂到小腿倒也不觉得冷。
她靠着车子,疲惫地说:“我不想让胡书荣下地狱。”
“我只想要谢淮好好的。”夏夏捧着温热的咖啡,方才被江水浸得冰凉的手掌慢慢渗出暖意,“我熬过暗无天日的十八年人生,好不容易才遇见谢淮,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过生活,还没来得及让他好好爱我。”
热咖啡被冷风一吹,热气散在凉夜的空气里。
“那种垃圾。”夏夏将手中温了的咖啡饮掉半杯,因为苦涩的口感忍不住蹙起眉,“那种垃圾,有什么资格让谢淮陪他下地狱?”
她轻声呢喃:“苦。”
奶精在齐达手里,他摊开慢了一步。
夏夏倒掉剩下的半杯咖啡,随即决定:“我要回去找他。”
齐达拦住:“不行。”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夏夏定定看向他,“谢淮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齐达顶着她思索的目光,别开眼睛,解释,“我他妈跟谢淮交流也不多啊,他昨晚一个电话说胡书荣把你带走了,害我大过年的连老家都没能回,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跟我说……”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夏夏顿了顿,毫不留情戳穿他的谎言,“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卧龙江?谢淮离开的时候,胡书荣派人跟着他,还在他手机里装了监听,他没办法打电话报警,警察是怎么知道胡书荣在这的?”
齐达尴尬地笑:“我和谢淮打小认识,熟得不能再熟,一起打了十多年游戏,有好多别人听不懂的暗语。胡书荣盯得他死死的,他给我打电话表面是来借钱,可真正的意思只有我懂,毕竟兄弟一场,这忙我不能不帮。”
夏夏:“兄弟一场,熟得不能再熟,你连他在想什么都猜不出来?”
齐达见夏夏不好骗,索性不装了,坦然道:“对不住,猜出来也不能告诉你。”
夏夏说:“不用告诉我,你把我送回去就行。”
“那不行,我答应过谢淮。”齐达正色,“如果你出危险,这责任我担不了。”
“真不送?”夏夏静静看他。
“不送。”
夏夏脱掉身上的外套,拉开车门扔了进去。
她身上依旧是那件昨晚在家穿的T恤,经过一天磋磨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她藕节般水白的手臂被寒风一吹,不多时就冻得红红的,她抱着手臂,耳边碎发被吹得凌乱。
“我自己走。”她冷漠地说。
齐达:“……”
“……你知道这里到市区多远吗?等你走回去天都亮了。”他眯眼威胁,“你再闹我就给谢淮打电话,让他亲自收拾你了啊。”
“谢淮回你消息了吗?”夏夏问。
齐达瞥了眼手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谢淮不知道在做什么。
“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你吗?”夏夏淡淡道,“我刚刚忽然想起,落水的时候谢淮的手机装在口袋里,就算没有被江水冲走,泡了那么久估计也报废了。你还要继续打吗?”
齐达放下手机,无奈地仰头看天,打算拖延时间想想办法。
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天上除了厚厚的乌云和飘落到他脸上的雪花,屁都没有。
夏夏转身,沿着空荡漫长的高速路一个人走。
齐达:“你们俩的事自己说清楚,别折磨我一个外人行不行!”
夏夏充耳不闻,固执踩着路边没有完全消融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朝漳市的方向走。
齐达追上去,被女孩搞得几近崩溃:
“——这都他妈什么野路子啊?”
*
清晨。
光线朦胧,太阳未完全从地平线升起。
街上行人稀疏,偶尔有车辆穿行在笔直的城市街道上,年初一的鞭炮声立体音般轰鸣在耳侧,无数受到惊吓的犬吠声从城市林立的高楼间绕出,和爆竹声一起嚷得鼓膜隐隐作痛。
谢淮走出警局,身边警察一再叮嘱:“如果胡书荣再来找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谢淮淡漠点头,警察的话响在耳畔,又被更响的鞭炮声冲散,过了他耳朵,却没入耳朵。
他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过,近三十个小时没睡,人被寒冷和困倦包裹,几近麻木,对疼痛的感知已经不明显了。
那噼啪的声音响了很久,带着谢淮的思绪回到很久之前。
他恍惚记着,某年某月的某个清朗冬日,他也听过这样炸耳的鞭炮声。
那时的他前拥后簇,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着一群人。
——或赔着笑脸小心翼翼,或勾肩搭背一起胡作非为。
高一期末,班上一个平日寡言的女孩被数学老师强.奸,苦于证据不足无法立案,犯罪的人洋洋得意,将女孩叫到办公室言语侮辱,这事被同学无意听见,回到班上气愤地对同伴讲述。
谢淮前一晚打了通宵游戏,趴在桌上午睡,被耳畔嘈杂的声音吵醒。
同学们义愤填膺,嚷着要一起翘掉下午的数学课,联名上书给教育局,请他们开除数学老师。
谢淮靠窗坐,灿烂的日光落在他俊美的脸旁,白闪闪的光圈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他被晃了眼,不耐蹙起英挺的眉:“吵什么?”
有男生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少爷继续睡,我们吵我们的,跟您没关系。您老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学校里那么大的事听在您耳朵里也就不知道是谁放了一个屁。”
谢淮被讽刺一通,却没发脾气,他忍着躁意,又问了一遍:“你们吵什么?”
下午学生们没能翘课成功,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将人堵在班里大骂了一通。他骂完已经过了上课时间,可数学老师还没有赶来,和他一起消失的,是永远不学习,上课只知道坐在角落里看漫画书的谢淮。
……
谢淮犹记得将一万响的鞭炮绑在那人身上时的心情。
平淡如无波纹和浪花的水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担忧和同情。
他拇指按动打火机,眉眼轻抬:“你去自首,或者我点火,选一个吧。”
男人惊惧:“谢淮,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敢胡来!”
他因为恐惧脸上淌着大片汗水,看上去油光满面,嘴里碎碎地念:“可不敢胡来,可不敢胡来——杀人是犯法的,你不怕警察抓你坐牢吗?”
谢淮提醒他:“老师,我今年不到十六岁,杀了你不会坐牢。”
他疑惑地问:“况且,我有什么可怕的?杀人犯法没错,但您配叫人吗?”
……
数学老师吓尿裤子去警局自首后,课任老师看见谢淮全都躲着走,生怕自己不当心招惹了这位凶神被他玩心大起拿去绑鞭炮,班上同学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微妙。
从前只敢偷看他打球的女生一夜里变得勇敢,写满爱慕的便利贴与小纸条堆满他的桌洞。
从前对他满是不屑的男生也没有再阴阳怪气喊他少爷,下课三五成群抱着篮球喊他去操场打球。
谢淮窝在一堆书后,乏味地摆弄着月初刚用零花钱买来的新款智能手机:“不去,晒。”
男生:“谢淮,你胆子真的太大了,那种事都敢做真他妈酷,你当时绑那畜生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屏幕响起谢淮最爱的佐罗动画开场前奏:
“在深夜里,我化妆出发,举起锋利的剑来主持正义——”
“没怎么想。”谢淮戴上耳机,淡淡道,“中二病犯了。”
……
谢淮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是,当年的他除了少年热血的嫉恶如仇,更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有恃无恐。哪怕事后被谢致生骂得狗血喷头,他也不觉得怎样,吊儿郎当耸耸肩膀,全当耳边听了声蚊子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