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捏打火机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稳稳当当停在鞭炮上方。任凭男人吓得疯狂嘶吼,他也无动于衷,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如果他拿不稳松掉手,这条人命会何去何从。
——年少的谢淮从不瞻前顾后。
他性子里生来带着不服管教与胡作非为的基因,他身后有足以荫蔽他一生的大树,无需细想后果,反正谢致生能帮他摆平。
七小时前刚跨过农历新年,二十一岁的谢淮站在警局的门口。
冬日淡薄的太阳在遥远山涧里露出一抹柔红色的边角,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脑海里晃过许多事情,有从前、有现在、也有他曾幻想过的未来。
他脑海中出现最多的,是女孩或温柔俏皮,或嗔怒无常的脸。
“你每迟到一个小时,我就让人玩她一个小时。”
“等他们玩腻了你还凑不到钱,就不用回来了。”
“去卧龙江里捞她吧。”
耳畔胡书荣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
句子不长,却足以燃烧起他心底全部的暴戾火焰。
谢淮去街旁的商店买了一盒烟,他从前被狐朋狗友教过抽烟,但他不喜欢烟味,不爱抽因此也没沾上烟瘾,只有偶尔压力极大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清醒。
他太久没睡,神经绷紧成一条细弦,一根烟下去脑子爽快了很多。
一辆车停在路边,夏夏从里面下来。
她的薄T恤根本挡不住清晨的凉意,寒冷透过身上皮肤每一个毛孔朝身体里钻。
齐达拿着外套跑下来,尴尬地看着谢淮:“她不穿我衣服……”
谢淮把烟掐了,转身就走。
“谢淮。”夏夏叫住他,“你真的要走吗?”
女孩嗓音柔软,带着不用细听就能感受到的颤抖,说话时含着破碎的水音。
谢淮心里多暴戾的火焰都在一瞬间被浇灭,通通化成绕指柔。
他回过头,见女孩眼圈湿红,鼻尖也红。
“你今天凌晨跟我提分手。”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怕我作为你女朋友再被胡书荣报复,可我特别难过,我会当真的。”
夏夏望着他:“我再问一次,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吗?你如果说是,我绝对不纠缠你。”
她哽咽:“你想好,如果你还是执意分手后,就算你把事情解决再回来找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了。”
“你凭什么觉得,在你最难的时候不准我陪在你身边,过后我还会原谅你?”
谢淮眼睛一疼,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看见夏夏哭得满脸泪花,身体里某根神经相连,心也跟着疼。
谢淮眼里红血丝多得吓人,他一言不发,沉默看着她。
夏夏一边哭一边说:“我现在就给平嘉澎打电话,还有赵晋松。”
“那么多男人喜欢我、排队追我,你不要我了,我现在就去找别人——”
谢淮嗓音沙哑冷漠:“你敢。”
他言语霸道,夏夏却没生气,温柔地问:“那还分手吗?”
谢淮薄唇死死抿着,如同一个苦恼的小孩,心里的念头一刻不停在两座杠杆之间摇摆。
夏夏没有逼他,她抹去脸上的眼泪:“我好冷啊,你要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矢泽悦 7瓶;crus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光秃秃的树枝尖落了两只挥翅的黑色乌鸦。
夏夏倒计时:“三、二……”
谢淮动容, 他伸手:“过来。”
夏夏问:“你为什么不过来?”
谢淮拿她没办法, 他天大的气性和脾气也忍不下心对着女孩一张柔弱无害的面孔发。
他走过去, 抬手摸她头发。
夏夏没让他摸,而是躲开:“还分手吗?”
还分手吗?
她眸中含喜含嗔, 樱桃色的唇抿紧, 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倔强地瞪着他。
谢淮昨夜那句以后没有任何关系说出口时不经脑子, 只想将她推得远远的, 永远别再回他身边。
在警局待了一整晚, 他一刻都没有合眼,人生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云是怎样缓缓挪动遮住月光, 看夜是怎样渐渐破晓露出太阳。
他整夜都很清醒,哪怕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精神却依然没有倦意。
他翻来覆去, 脑子里全部揪扯的痛苦在听见她这句话后瞬间释然。
——从来也没想过分手,那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说的疯话。
谢淮按着女孩后脑将她按在胸口:“对不起。”
夏夏肩膀微颤, 挣出他怀抱,扬手朝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她力道用得很轻,谢淮的脸甚至没被打歪, 一声啪嗒过后脸颊连个印子都没有。
“疼吗?”她问。
齐达站在一旁吓傻了,从前打过谢淮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犹记得, 中学时揍过谢淮的人被他找人不知几倍揍了回去,拿书敲过谢淮脑袋的老师事后在办公室当着校长和家长的面老老实实给谢淮道歉……他印象之中还没见过他哪任女朋友敢动手打他。
唯一印象中某个女生跟他闹脾气耍小性子玩冷战那一套,她不理人谢淮也不找她,一个星期后女生灰溜溜回来找话题求和, 谢淮却一脸茫然问人家:“咱俩不是分手了吗?你……你叫什么来着?”
完了,齐达心想。
刚破天荒头一回听见谢淮和人道歉,这才过去不到十秒,马上又要见证一对恋人的感情破碎了。
谢淮说:“不疼。”
夏夏又给他另一边脸颊一下,第二次问:“疼吗?”
“不疼。”谢淮顿了顿,“别打了,手不酸吗?”
“你如果不解气,我自己来。”
谢淮甩手给自己一巴掌,耳光声响亮,正好打到侧脸被指虎刮出的伤口上,疼得嘴唇直抖。
他没吭声,问:“满意了吗?”
夏夏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谢淮又甩了自己一巴掌。
齐达:“……”
他受到冲击的还不算完,谢淮打完后,认真地问:“两下够吗?现在可以抱了?”
夏夏垂眸,盯着脚下斑斓的大理石地砖,故意不看他。
谢淮摸她手臂,那被冷风浸透了寒意,如刚从冰柜里掏出来的冒白烟的冰棍,触手冰凉。
“是我犯混,是我该打。”谢淮哑着嗓子,“别生气了。”
夏夏刚刚才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眼圈立马又红得不像样子。
她被谢淮抱在怀里,偏头用锋利的虎牙咬他肩膀。
“狗东西。”夏夏边哭边骂,眼泪将谢淮肩膀的衣服浸湿,“如果再有下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
齐达盯着后座安静的两人。
夏夏脑袋靠在车窗上浅眠,谢淮侧枕着她大腿,许久没放松的神经到了令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不多时就睡着了。
车子漫无目的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开,车轮颠簸进一个坑洼,夏夏脑袋被坚实的窗玻璃撞了一下,由眠转醒。
她低头看向谢淮,他睡得很熟,平静的睡颜如婴儿般惬意。
夏夏尾指卷住他耳侧的碎发一圈一圈打弯,玩得正开心,齐达憋不住问:“我已经开了一个小时,车都快没油了。”
夏夏听出他潜台词是想让她找个地方停下,可只装作听不懂。
她继续玩谢淮的头发,轻声说:“再让他睡一会吧。”
齐达无奈,又瞥着后视镜里的夏夏,正巧女孩也在看他。
“齐达。”
夏夏嗓音很软糯,长相也甜美可爱。
可经过昨晚今早这一套下来,对于她嘴里无缘无故喊自己名字的事,齐达心里有些抗拒。
他将平日败家子的气质抛之脑后,乖得像个问老师要糖吃的幼儿园小朋友。
他笑眯眯地问:“姐,什么事?”
夏夏问:“谢淮是不是没打算报警?”
齐达一怔,见夏夏目光里的情绪认真,不是跟她说笑,也收起玩笑的意思,正经道:“你可能不了解胡书荣,这个人之所以有名不止是因为他开舞厅放高利贷,而是因为他睚眦必报、不死不休的做事方式,他妈的比牛皮糖还难缠。”
“做生意的人多少都信些神鬼之说,前几年胡书荣在南京路新开了家迪厅,对家搞他,花大价钱请绝症病人去他店门口自杀。开业第一天死人是最晦气的,胡书荣那场子当晚就关了再也没开过,你知道后来他怎么报复的吗?”
齐达点了根烟,夏夏瞥他:“谢淮在睡觉。”
齐达只能把还没来得及飘出味的烟给掐了,懊恼地说:“他舍得下血本,每天请打手守在对家店门口,来一个客人打一个,搞得人家生意不景气,又使绊子把对家彻底搞黄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绑了人家老婆和女儿……”
齐达没继续说下去:“……死在他店门口那人生前得了肝癌,为着死后赚点钱给家人生活,可胡书荣连他也没放过,一把火把人家房子烧了。你说被这种人缠上怎么办?谢淮把他小弟搞进局子,他咽得下这口气?”
“谢淮当然没打算报警。”齐达目视前方淡淡道,“胡书荣犯的事够他死多少回都不嫌多,但多数脏事都在暗处,过去那么些年了警察根本找不到证据,就涉黑一点来说,他撑死在里面待个十几年,到时候表现良好减个刑,出来照样能报复你们。”
“报警有什么用?安心过个十几年,往后还不是要提心吊胆?”
齐达看着夏夏:“谢淮根本就没想让胡书荣活,只有他死了,你和阿姨才是绝对安全的,明白吗?”
夏夏不动声色,心底却倒抽一口凉气。
她其实心里已经猜到谢淮想做的事,可真正从齐达嘴里听到后还是难免手脚冰凉。
“你不拦他?”
“我怎么拦?我凭什么拦?”齐达苦笑,“不管怎么想,胡书荣死了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换成是我,用十几年牢换我家人平安,我也觉得不亏。”
“不亏个屁。”夏夏嘴上骂着,手上的劲不当心大了大,狠狠戳了下谢淮的脸,“我觉得亏死了。”
谢淮在深睡中不安地动,脑袋贴在她大腿,额头朝她小肚子上蹭了蹭。
夏夏收手,温柔地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
齐达正开车,又听夏夏叫他。
“齐达。”
齐达耐着性子:“姐,我在。”
夏夏:“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给谢淮约.炮的人是你吧?”
她音调无比柔软,却硬生生被他听出一股恐怖的秋后算账的味道。
齐达打了个哆嗦,本能去看车里的温度,觉得今天暖气开得还不太足。
他哆嗦过后,老老实实说:“这事真的是个意外,高考出成绩那天,谢淮和他妈吵了一架,他想留在漳市赚钱还贷,阿姨非要他去南城读书,他心情不好才来常市找我玩……”
“所以你就给他找个炮.友纾解情绪吗?”夏夏眉眼浅淡,“真是好兄弟。”
齐达:“……你别光算我一个人的啊,你不也是出来——”
他对上夏夏恐怖的眼神,那句“你不也是出来约.炮才遇见他的吗”根本说不出口,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妈的,他想,谢淮这都找的什么女朋友?
——看上去又软又甜,谁成想里子凶成这德行。
夏夏垂眸,又变回那副乖巧可爱的邻家妹妹模样:“你玩你的,别带上谢淮,再让我发现你带谢淮去那种地方……”
“好的姐。”齐达机灵又懂事,“我绝不再犯了。”
*
直到齐达的车没油停到加油站,谢淮才醒过来。
他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搓眼看着四周窗外略过的风景。
齐达问他去哪,他才慢腾腾回过神:“找个地方停车,你回去吧。”
齐达看夏夏:“她呢?”
谢淮握着夏夏的手,闭眼靠在她肩头醒盹,声音夹杂着些许疲倦:“她和我一起。”
齐达有些惊讶,谢淮笑笑:“谢了,耽误你这么久,害你都没能好好过年。”
他带夏夏在市中心的商业区下车。
近些年来新年的氛围没从前那么浓烈,许多年轻人更喜欢留在城市里。年初一许多广场都大门敞开,餐厅、电影院、KTV齐齐开门营业,店里挤满了人,一派新年的热闹氛围。
“饿吗?”谢淮问,仿佛前夜的惊心动魄和昨晚的隔阂不曾发生过。
夏夏点头,又摇头,谢淮不懂她意思。
“先洗澡,然后去医院。”夏夏指指他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吃饭。”
谢淮带她去附近快捷酒店开了个大床房。
夏夏钻进浴室洗澡,谢淮去楼下的女装店给她买了一件厚实的外套。
夏夏洗澡出来时,他正坐在飘窗上吃棒棒糖,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看向哪里。
屋里空调温度开得高,热度足够。
夏夏裹着条浴巾出来,从背后抱住他瘦削的腰。
“在想什么?”
谢淮静了静,弯起唇角:“想你现在抱着我,香喷喷软绵绵的。”
酒店提供的沐浴乳是桂花香氛的,夏夏沾染了一身香味直冲冲钻他敏感的嗅觉,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