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不择手段、为了利益出卖一切、重男轻女、不知满足。
当时任真一字一句写下来的文字,顺利地被她想要被看见的人看见。
杨慎行眯了一下眼睛:她女儿看得倒是透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么难道以后,就要一直被这只癞蛤蟆缠上么?
并且,这只癞蛤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为了更高的利益,就会把自己出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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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车到市中心,也不算很远,入了夜,杨威披着一身的寒意,往医院楼里走。
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在秋与冬交替的天气下,竟然也不觉得很冷。
片刻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摸了下鼻尖,放下抬着的脚,匆匆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天夜里,小鬼好像是在看变形金刚的玩具。
还是孙悟空?
算了,都买点。
要不再带点肯德基,小孩子不都喜欢这种……不过病人能吃吗?
过了半个小时,他轻松拎着一大袋玩具,打听到了任多多的病房,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
等会儿直接无视任真,把她当空气好了,毕竟任多多好歹喊过自己一声爸爸,他来表示一下……也不算很奇怪吧。
他的纠结其实很没有意义,病房里只有任多多一个人,任真恰好出去买晚饭。
杨威没有松了一口气,相反,一股隐约有些失望的情绪升了起来,叫人烦闷。
任多多眼睛一亮,记忆力不错:“雷锋哥哥!”
接着下床,迅速扑了过来。
活蹦乱跳。
杨威其实很嫌弃小孩子的,最怕有小鬼往他身上乱蹭。不过现在他看着多多扑过来倒也没有多反感,甚至微微张开了臂膀,准备抱一下这小子。
任多多一脸开心,迅速扑到了……玩具上面。
接着他津津有味地掏了出来,时不时惊呼两声,根本就没理会脸色微黑的杨威。
行吧。
杨威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单手把小鬼提起来,放到了床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等会儿再玩,跑不了,都是你的。”
任多多开心点头:“谢谢雷锋哥哥。”
杨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看着穿着病号服却生机勃勃的小鬼,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以后要叫杨威哥哥,什么雷锋……不学点好的。”
任多多鼓着脸:“不可以哦,姐姐说你是雷锋哥哥。”
杨威笑了,懒懒散散说道:“你就这么听你姐的话?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
迷魂药……唔,说不定这女人还真的会下。
任多多扭扭捏捏:“姐姐又漂亮,又勇敢,还会保护我呢,我就听姐姐的。”
姐姐叫他装病他就装,姐姐让他给爸爸打电话哭,他也哭。
漂亮是漂亮,至于勇敢么——她胆子的确肥。
“行吧。”杨威认命,声音不自觉温柔了点:“你乖一点,别怕,雷锋哥哥跟你保证,这病能治好的。”
大不了,回头使唤周雁南,看看其他国家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这么年轻一小鬼,不可能因为这病出什么事情。
病?
任多多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哥哥也被骗了。
他嘿嘿笑了一声,目光狡黠,“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姐姐啊?”
话题突然跳到这里,病房里只有这个小鬼清脆的声音。
杨威嘴角轻轻扬起,听见自己轻声说:“是啊。”
连这小鬼都能看出来了?
任多多继续问道:“那你,就是姐姐的男朋友了?”
杨威眨了一下眼睛,鬼使神差的,装着云淡风轻一般点了点头。
省的这小鬼老是惦记着什么长大跟她结婚。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因为你是姐姐男朋友,我才告诉你的!”任多多神秘而兴奋地凑近了杨威,“我的病呀,是姐姐叫我装的!”
姑姑也相信了,爸爸也相信了,妈妈也相信了。
他郑重地拍了拍杨威的肩膀,“我告诉了你,你就是我们的人了哦,要保守秘密。”
杨威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凝固下来,笑意僵在了嘴角,弧度顿时冰冷了下来。
仿佛不相信一般,他眯着眼睛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第16章
“正在检查啊……真没查出什么, 可能就是钱多吧,坚持要住院, 嗯, 就那个小姑娘,对她弟弟挺好的。”
护士头也不抬:“现在的人就是怕死, 还说要继续查呢,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什么, 病房倒是要住好几天。”
杨威站在柜台后面, 手指触了电一般收回去,点点头:“我知道了。”
真厉害啊。
他想起了之前听过的电.信诈.骗, 一般骗子会发短信给孩子家长, 谎报孩子得了大病, 要求家里人立即打钱。
不少傻瓜蛋都上过当。
任真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 一个负责人的家人,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故意把医院选的远一些,然后打电话远程要求任建华想办法筹钱, 而任建华虽然对孩子不上心,总归不会抛弃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管。
他不会有任何怀疑,只会循着任真的话,先去筹钱。
而任真的目的甚至都不是要钱。
她要命。
她亲生父亲的命。
杨威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些许, 齿间发寒, 忽而定住了脚步,盯着前面。
走廊尽头,任真背对着他打电话, 声音十分清冷,玻璃反射出的容颜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听别的家长说,似乎几十万几百万都有的……总之肯定要很多的钱。”
“嗯你别着急,多多有我在照顾,姑姑过两天也会过来。”
“当务之急是筹钱吧,我记得你现在的房子如果卖掉了应该会有……好吧,不能卖你的房子。”
“我知道了,我等您筹钱,我会好好照顾多多,再见。”
电话挂断。
任真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过了身子,手里还提着任多多爱吃的盖浇饭,不妨却突然看见了杨威,一时之间顿住了脚步。
她坦然看着面无表情的杨威,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间蔓延开来。
杨威是真的,很生气。
他垂下眼睛,看着任真手里提着的盒饭,忽然开口:“多多还是个孩子。”
任真没有说话,一直在揣摩杨威到底知道了多少,沉默着应对。
杨威忽而觉得很荒谬,声音很轻地问她:“你不累么?”
“你又不是我。”任真抬头与他对视,接着浅浅一笑,“我累不累,关你什么事。”
与你无关。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抬脚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杨威,却在经过他即将要远离的时候,被握住了胳膊。
皮肤瞬间发红,他甚至捏到了骨头,一点一点,把任真拽到他的面前。
“你想借着杨慎行那老畜生的手,杀了你父亲。”他舔了舔嘴角,死死盯着面容冷淡的女孩,“你又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说起自己的父亲倒是全然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似乎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任真漠然地看着他,琉璃一般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我什么也不能得到。”她说,飞快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很坏。”
接着,她轻声说道:“恰巧我又不笨,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包括任建华,也包括——你。
她的宣誓仿若冬夜惊雷,震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动,血管里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翻滚,冲入了脑髓。
等杨威反应过来,任真已经离开。
走廊十分寂静,甚至能听得见人的呼吸声。
她的胳膊上,有了一圈青紫斑驳的痕迹,然而表情却如沐春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浓烈纤长的睫毛便颤了一下。
任真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偌大的空间里静得没有丝毫声响,仿佛刚才的种种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杨威一只手抵住了额头,脊背靠着墙壁颓然下滑,接着整个人坐在了地上,一只膝盖曲起,另一只横拦了道路。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空空落落地发呆。
欠下的罪责要赎清,看见的堕落要阻止。
要去阻止。
******
病房里,任多多抱着哥哥买的玩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吃完了姐姐买来的饭,心满意足。
“今晚你要一个人睡。”任真摸了摸他的脑袋,“害怕吗?”
任多多扭扭捏捏,不说怕也不说不怕。
任真笑了一下,把奥特曼摆在了他的床头,“他陪着你呢,不怕。”
她把病床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起身离去,任多多却突然爬到了床头,鬼鬼祟祟问道:“姐姐,你今晚是不是要跟哥哥一起睡啊?”
任真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伸出手指抵在了唇间,表情神秘:“嘘。”
噫……
任多多忽而飞快把被子扯过蒙住了脑袋,接着害羞地打了个滚。
关上了房门,任真脸上犹然带着点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一样,看着守在外面的杨威,语气淡淡的,“你没带身份证吧?跟我走吧。”
她说完便径直离开,杨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跟上。
医院附近的小宾馆,条件不太好,房间狭小而逼仄,任真反复烧了两三次的水再倒掉,烫了杯子,接着倒了一杯开水,等凉。
浴室里水声哗哗,杨威健壮漂亮的身体透过了雾气氤氲的玻璃,像是一幅剪影画。
任真趴在床上支着脑袋,眼睛死死盯住那剪影,看着他的动作,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
大概是她心怀不轨,此刻心跳的有些剧烈。
杨威很快洗好出来,拿浴巾随意地擦着头发,眼睛转了一圈,发现了脸色有点红的任真,勾了勾唇角。
任真骤然移开视线,眼神有些慌乱地转了一会儿,爬过去把已经凉掉的水递给杨威,语气不自在地抱怨:“这里的水壶一股怪味。”
杨威倒是浑然不在意,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察觉到了那股怪味,他鼻尖皱了下,接着坐在了任真的旁边。
他的头发还在湿漉漉的滴着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水滴划过了浅色皮肤,在床单上炸开朵朵深色的花。
任真往前凑了点,轻轻嗅了嗅,评价:“洗发水也一股怪味。”
等下不能洗头发。
“是么。”杨威侧头看她,两人的脸瞬间贴的及近,在他侧头的一刹那都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里的隔音也差,外面不知道是哪个工地,现在还有着轰鸣声,传到了房间里,就像是带着静电的毛衣脱掉那一瞬间,耳边声响斑驳,却仿似静如雪落。
杨威忽而伸手,碰了下她的脸。
任真往后躲了躲,眼底终于带了点笑意,又飞快向前,轻轻啄了一下杨威的侧脸。
像是小猫抓人,痒痒的,带着示威一般的撒娇。
杨威闷笑一声,一把揽过任真后退的身子,一个翻身便将她稳稳压在了身下,接着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印下了一连串的亲吻。
任真笑着推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偶尔动嘴骚扰,就像是小动物之间的亲热打闹,不带有一丝成年人的□□。
笑够了,任真喘着气看上面杨威的脸,他也在看她,帮她慢条斯理地将方才蹭乱的头发梳理好。
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话,而任真也老实,乖乖地配合。
理好了头发,杨威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任真的脸皮,“老实得跟个掉牙猫似的,爪子是藏了还是拔了?”
但还是老实点好,让人没那么心惊胆战,就算智障了,他养一辈子。
任真眼皮子一掀,明显对这形容不是很满意,轻轻哼了一声,双手勾住了杨威的脖子,接着微微使力让他带着自己坐起来。
杨威又笑,声音从齿间散开,惹得任真有些不满。
他将任真抱在了怀里,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平静开口:“明天我带你还有多多,一起回去吧。”
说完有些嫌弃,挪了挪下巴的位置,“你瘦得就剩下骨头了。”
任真眨了下眼睛,手伸到了杨威的脑后飞快揪了下他滴着水的头发,同时答道:“好。”
嘶——
杨威放开了任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辜的嘴脸。
任真在他眼前伸出手,强调道:“我没爪子。”
接着冲他龇牙展示:“但是牙还有没掉。”
小宾馆的灯光昏暗,偶尔还会闪烁几下。
杨威忽而想到了那个梦。
他走过去把灯关掉,接着摸着黑回到床上,被任真扑过来,搂住腰拽着躺下来。
“我知道你恨任建华,”杨威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感受到女孩的头发划过□□的胸膛,嘴角的弧度有些无奈,“但他罪不至死,你不应该这么偏激。”
任真没说话,蹭了一下脑袋。
杨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伸手搂住了任真,手指穿梭在她光滑的发丝之间,“明天回去我帮你解释清楚,我会让任建华以后支付好好支付抚养费,你就当这个父——”
他的嘴唇忽而被一只修长细嫩的手堵住,制止了他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任真的声音干脆利落:“睡觉。”
杨威闭了嘴,窗外的轰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重归寂静,一片漆黑。
他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趴在他身上收起爪子的野猫,眼睛还睁着,在黑夜里,像是闪着冷光的黑曜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