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你们那边吧。”任真轻声说着,“我奖学金还有,你们先拿着用,给多多买点零食……有空的时候,带他去医院看看?”
姑姑回答:“看过了呀,医生说没有什么,但他老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我自己没有小孩,看着多多难受,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喔……”
任真轻轻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我就是你的小孩啊。”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姑姑:“那个货车司机,之前结过婚的,他为什么要离婚呀?”
“哦,”姑姑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啊,两个老婆都意外死掉了,好几年没女人了,唉,我跟你保证他人不错的,肯定会对你妈好的,你放心吧。”
任真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嗯,有空我跟你一起带多多去市里的医院查一下吧,我明天要早起上学,姑姑晚安宝。”
死了两任老婆?
任真心里一跳,皱着眉:那么,李蓉会不会是第三任?
……最好只是自己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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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学校,在城里算是最好的高中,当地考重点大学基本靠这个学校了。因此还配备了专门的心理老师,专门为高三的同学排解心理问题,可以当面咨询,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书信往来。
自从任真上次考试排名滑落,心理老师已经和颜悦色找她谈过几次心,任真都是怯怯地,一言不发钗。
但是今天上学,她忽而写了一份信交给老师,倾吐自己的心里话。
老师十分欣慰,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末了有些唏嘘。
这孩子说的主要是自己父亲问题,离婚以后花天酒地,对女儿老婆不闻不问,有时候甚至会问她们要钱。
而任真这孩子显然是对这个父亲已经彻底死心,在信中好好抱怨了一通,这个父亲贪得无厌而且异常狡诈贪婪,十分不信守承诺并且重男轻女,还叫她长大以后给弟弟买房子。
心理老师摇摇头,打电话和任真的班主任重点沟通了一番这个问题,叫他注意这点。
每年学校考入名校的学生人数都是要有指标的,任真这种好学生,是得供着,以后说不定还是学校的活招牌,一定得注意学生心理上出现的问题,可不能因此把人才断送。
有人忧虑,有人甜蜜,有人冲着少年十载的目标奋不顾身的前进,也有人在阴暗中前行,小心翼翼的在阳光下伪装。
除了李蓉。
她心情好了很多,有时候甚至会冲着任真笑几声,晚饭的时候忽而小声道:“他说过一段时间就跟我结婚。”
任真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李蓉期期艾艾,眼睛里仿佛有光,“他对我很好的,前天还说结婚以后,要给我们两人买保险……”
她又碎碎念说了不少,但是任真全部都没再听下去。
保险。
脑海反复出现这两个字,仿佛有一条细弱的线,刹那间把所有的疑虑连了起来。
任真放下筷子,忽而怜悯地看了看李蓉。
“好啊,不过不着急结婚。”她轻声说道:“你以前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还有,别贪人家便宜,一定也要给他买保险,受益人写你自己,我等会儿把钱给你。”任真接着吃饭,咬了一下舌尖,“不然,显得我们很小气的。”
李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来那个男人的甜蜜,又害羞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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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哦,据说最近又欠了不少赌债……”
“嗯嗯,以前就好赌,老是欠钱,前两年老婆死掉了以后好像还掉了,但是谁知道又欠了钱,我们老是看见债主堵在门口的。”
“小姑娘,”那个大妈笑眯眯地,“你问这些做什么啊?”
任真甜甜笑了一下,“我也老是看见那家人被堵着要钱,有点害怕。”
大妈慈眉善目打量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很近了,这两天过来串亲戚的,我就在隔壁城啦。大妈再见,我要回家了,有空再来帮您打水。”
任真头上戴着顶帽子,坐在站台上百无聊赖地等公车。
阳光透过稀疏的帽檐打在了她的眼皮子上,痒痒的。
她睁开眼睛,瞳孔之中一片冰冷。
片刻后又笑了笑,重新懒洋洋地晒太阳,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身下的座椅,连成了几个字。
杀妻骗保。
真是……大胆又愚蠢。
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傍晚,跟学校请了假,明天得和姑姑一起去市里大医院带着多多看病。
多多总是嚷着身体不舒服,总算让任建华警觉,给了点钱,还是麻烦姑姑带着去医院。
去菜市场买了菜,拎着蔬菜慢慢往回走着,经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有个男人笑着冲她挥挥手。
周雁南。
两人坐定,他气定神闲地把一杯冰淇淋推给了任真,抿了一口茶,笑吟吟开口问道:“你会做饭?”
任真没动那碗冰淇淋,轻微点点头:“会一点吧,不过不算很好吃。”
“不错啊。”他语焉不详感慨了句,像是用糖果引诱人的坏叔叔,“不喜欢吃冰淇淋?”
任真沉默了一会儿,坦然告知:“我不方便。”
周雁南挑眉:“不好意思。”
他又点了杯奶茶,觉得自己总算是客气得差不多了,舒舒服服仰躺在秋千式样的椅背上,轻笑一声:“杨威不许我找你呢。”
任真摸不透他想说些什么,只好报之沉默,小口地喝着红豆奶茶。
很甜,也很烫。
“他对你很上心。”周雁南忽然开口,“我看你似乎也挺喜欢他?”
任真抬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慢慢说道:“所以呢?”
她心间倏忽飞过一丝很……无法言说的预感,接着眼神登时古怪了起来。
周雁南微微一下,推过来一张银.行.卡,瞥见任真刹那间微妙变化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口吻无奈:“我也不想这么俗的。”
一般都是凶凶的烫着卷毛的大妈来完成这个剧情,玉树临风如他,此刻觉得有一点委屈。
为了这个崽子,自己可真是牺牲颇大啊。
“不过你放心。”周雁南轻咳一声,“我不是要你离开他,拿了钱,今后不管是跟他谈恋爱结婚还是甩了他自己去潇洒都不关我事。”
任真盯着那张卡,忍不住想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随后她听见周雁南意味深长的声音:“我只要你,忘掉那些可笑的想法,”接着他微微一笑,“别老觉得自己是个复仇女神转世苦大仇深的不行,哦对了,也别总拿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我就行了。”
任真又喝了一口奶茶,舌尖舔了舔嘴角。
周雁南语调转冷:“五百万,足够补偿了。”
是补偿,而不是威胁。
“好像是……十五年前。”任真回忆着,没有动那张银.行.卡,因为陷入回忆,眼睛有些迷蒙,“周蕴开煤气自杀了。”
周蕴,杨慎行的妻子、杨威的母亲。
她又喝了一口奶茶,双手捧着杯子,微微歪头,用一种微带着怜悯与忧愁的眼神看了看他。
用周雁南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看傻逼的眼神。
她轻声说道:“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自杀,只有她的堂弟,不远万里从美国赶回来,坚信是他杀。”
这件事情最终也不了了之了,本地报纸上只记载了这么点儿,还着重描写了一番当时只是个老师的杨慎行是多么悲痛欲绝。
杨威其实想错了,那粉红色的信里写的并不是少女温柔的情话。
而是一连串,从报刊上剪下来的文章,以及几张他母亲的老照片。
他的母亲真漂亮啊,眉宇间藏了三分忧愁,脸上总是带着被施虐的痕迹,看起来楚楚可怜。
第15章
“没错。”
出乎意料, 周雁南并没有当场失态,仿佛早料到她会拿这件事情开刀一样, 微微一笑:“我那时候的确坚持认为是他杀。”
因为他想不通, 那么一个总是用笑着的眼睛看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抛弃自己牙牙学语的孩子, 抛弃自己当初坚持在一起的丈夫,抛弃整个世界, 抛弃……他。
坚持去往一个再也不能回头的世界, 没有任何的犹豫。
后来的十年,周雁南不断地想着, 假如自己当年没有因为飞机延误, 提前一天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么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十年之后, 他终于隐约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很不具体,每每想起来, 就宛如黑夜里朔朔飞舞的雪花,宛如铅灰天空落下的第一滴细雨。
因为,他们是姐弟啊。
“那时候?”任真敏锐地抬眼,“现在呢。”
周雁南不慌不忙, 仿佛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语气温柔:“现在,我认为她的确是自杀。”
任真说:“她为什么要自杀。”
周雁南耸肩,“也许是一时想不开, 也许是积怨已久,也许是突然精神出现了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任真难得有些心烦,摇了摇奶茶杯子,语气有些尖锐:“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周雁南没说话,还是笑吟吟的,让人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嘲讽还是惯性的温和面具。
偏执了十年,如今早已淡化,只是再次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心间会变得柔软不少。
他看着面前面容青涩却冷峻的女孩,有些模糊地回忆着,遗憾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周蕴的面容。
记忆里,是个相当美丽又温柔的女孩子,跟杨威那小崽子一点都不像。
“你明明知道。”任真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东西,经过周雁南的身旁,偏头看了看他。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懦夫。”
这算……谈判失败?
卡还摆在桌子上,那个女孩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它一眼。
周雁南悠悠叹了口气:他是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蔑视钱财的孩子。
以为自己顶天立地能睥睨凡夫俗子,以为自己无往不利对他人生杀任意——居然连钱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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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请假已经两天。】
这是周文涛给他发的短信。
杨威盯着看了半天,琢磨了一会儿任真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片刻后他耸了耸肩嘟囔了句关我屁事,双手张开瘫倒在床上。
后天就要出发,总共收拾行李五分钟,可快把他累死了。
花园里似乎有吵闹的声音,杨威懒懒地转了个身子,接着偏了偏耳朵,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透过窗户看见了楼下的人影,杨威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任建华。
他来干什么?
保安径直拦住了任建华,但是他在不断地叫嚷,过了一会儿,杨慎行也下了楼,面色阴沉让保安放行。
接着任建华点头哈腰,跟着杨慎行进了屋子。
杨威皱了皱眉。
书房的门没关紧,两个人说话声音直直飘了出来,大多是任建华在絮絮叨叨,末了竟然哭了起来,边哭还继续絮叨,听的人心头火起。
“我儿子得了白血病,就这两天在市里的人民医院查出来的……”
“我是真的穷啊校长……您看看这?我知道麻烦您了,不过说起来……”
“大概……可能要三十万吧?”
杨威面色一变,随后快步离开。
任多多,那小鬼。
白血病?!
这就是……任真请假的理由。
他感觉胸口闷得发堵,难受得喘不上来气。
房间里黑色的名牌行李箱反射着幽幽冷光,凛冽残酷,有模模糊糊的倒影刻在上面。
杨威拿起钱包,从窗户外面翻了出去。
刚才说得什么来着——
市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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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三十万,把人打发走,杨慎行的脸几乎要阴沉地滴下水来。
他厌恶得无以复加,仿佛自己被一只癞蛤蟆缠上,恶心而又麻烦。
片刻后杨慎行突然掏出手机,想了一下,接通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直截了当问他:“你们班级那个姓任的女的……对,是叫任真,她这两天怎么样?”
“怎么样?”班主任莫名其妙,“哦,她最近成绩有些下滑,给心理老师写了一封信,唉上面好像说她的父亲问题,校长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优质学生……”
“我不是说这个!”杨慎行不耐烦打断,“我问你,她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人生病,等等——”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她的父亲?”
思绪拐了一个弯,他立刻吩咐:“把信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班主任不住点头,“哦是的,她请假两天了,好像的确是弟弟生病了。”
“知道了,快点。”杨慎行挂了电话。
他的脑门中央全部秃掉,年轻时候健硕的身材也已经发福,这会儿阴冷地坐在椅子上,目露凶光,仔细地盘算着什么。被陈美华看见又要吓得不敢说话。
老师亲自打车一路小跑着把信送了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谄媚道:“没想到校长这么关心学生,我真的觉得我们学校以后前途……”
杨慎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面色微冷,看着里面对任建华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