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中的小门里头出来,便跟着齐一上了马车,车里头放着一件深色的斗篷,我只瞧了一眼上头的行云流水般的暗纹,便毫无迟疑地将斗篷披上了。
马车一路往那处走着,微微颠簸着,我心中亦是忍不住的一阵翻腾。齐一从头到尾都未说明过去处,齐渊亦是不曾向我提起过,可一上车,瞧见了这斗篷,我便猜到是去往何处了。
车马倒是极快的,还不等我多想,便到了那处。
本以为会是齐一陪着我进去,哪知下了马车,齐渊正等在此处。
“别说话,将头低下些。”他一瞧见我,便大步向我迈了过来,轻声开口提醒我。
我原想同他轻声招呼一声,却是听了他这话,便也噤了声。
齐渊将手放在我腰间,对着后头的齐一和珍儿道,“你们二人就守在此处,湘儿去马车上吧,任谁人来了,也万不可露面。”
“是。”两人齐齐应声。
突然,腰间有力量轻轻推了我一把,我便顺着那力道往跟前的深色台阶走去,斗篷上宽大的帽子几乎将我半张脸遮了去,我轻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
瞧见我同齐渊逐渐靠近过来,便有十余名护卫飞速冲到我们跟前,瞬时便将我二人团团围住,齐齐亮出尖冷的兵器,盔甲微微发出铿锵之声,为首的人冷声道:“此乃朝廷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齐渊伸手,将令牌拿了出来,那群人一瞧见令牌,便连忙将兵器收了回去,腾出一条道后齐齐跪下,方才冷声之人,又开口道:“不知郡王大驾,请恕卑职无礼。”
“起身吧。”齐渊低声道:“正是你们如此谨慎,才能叫父皇放心。”
“谢郡王赞赏。”
腰间的力道继续轻动,我便顺着继续往里头去。原来此处的地板都是乌黑的。
一脚踏进里头时,变有一股阴森之感,因着没有太多窗户,便是白日里,亦是黑漆漆的,潮气四起。所幸墙边上点着蜡烛,确实叫此处更为阴森。每隔几十步便有人值守,他们见了齐渊进来,便单膝跪下行礼。
却是我低头走了片刻,便听见齐渊轻笑一声,“可以说话了。”
我登时抬头瞧着他,“你怎的这般轻易便进来了?你从实招来,即便你是郡王,也不可能有这般权利。”
“父皇将李家三子的案子,交于我手中了。”他低声道。
我微微蹙了眉,低声道:“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倘若此事有一点风声泄露,那便是你办事不利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怕是早就想那你开刀了,但凡他们拿此事做一点文章,你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放心吧,他们能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自也有对策。”齐渊轻笑一声。
跟着他一路往里头走着,我却猛然停下了脚步,转了身正对着齐渊,抬头瞧着他,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来见他?”
他亦是微微垂了头看我,双眼笔直的瞧着我的眸子,一本正经地笃定道,“我不知道,只不过是直觉罢了。”
直觉?你可不是按直觉办事的人,我心中忍不住道。
我蹙了眉,总觉得除了这一点以外,还有何处有一丝不对,却又隐隐约约地始终说不上来。“不了,我不见他。”
他的神色里登时闪过一瞬间地震惊。
“他曾下毒谋害官家,此事若要立案,一则还需要些证据,二则于李将军的忠君名声有损,便是官家来权衡,也极有可能作罢,可你心中却是清楚得很,想来,你是不会放过他的。而我,只需要知道他会死就可以了。”
如今想来,我的确是一星半点都不想再见到李墨寒那张脸。无论他是依旧英俊骄矜或是被牢狱之灾折磨地狼狈无比,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他死。
李墨寒之于我,或许始终是个外人。
齐渊却是在一旁微微愣怔,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终究没有开口,只轻嗯了一声。
我同他顺着廊往回走着,每每经过,墙边昏黄的烛火都轻轻颤动,我垂了头,低声问齐渊道:“你为何要将我们送到南坞?”
“不只是你们,国师和阿汐也会到南坞去。”他低声道,“这是我同他的协议,我在宫中替七皇子的地位牟利,他则去南坞替我护着你们。”
我轻笑一声道:“这买卖,有些赔本。”
他回我的却是一声轻叹,道:“不赔,他还会想办法将三皇子带走,替我解决这个大麻烦。况且……”
“况且什么?”我抬头目光笃定地瞧着他。
“镇西大将军李异,要回来了。”他瞧着我,虽是四周有些暗,但他眼神里的那意思探究,甚是明显。
却是这一点探究,叫我心中几乎笃定了方才的猜想。
我心中一阵骇然,瞬间目光不敢同他对视,忍不住闪躲,下意识的往外疾步走去。
他亦是赶紧跟了上来,将我送至门口,路过齐齐行礼的守卫,一路将我送到马车跟前。
却是在我刚上马车时,他开口问道:“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说?”
我眸子瞬时瞪大,回身死死的瞧着他,他的眼神很是复杂,我瞧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却猛地垂首,敛了眸子,道:“齐一,将人送走吧。”
第73章 第72章
回容府的路上,我同湘儿坐在马车里头。
方才齐渊的话当真是叫我忍不住的身体发冷,我轻轻地垂了首,眸子定定的瞧着一处,却不能聚焦。脑中忍不住细细考虑着从我重活一世起,与他每一次接触,他的所作所为,他恰到好处的算计,以及他对我之所求极是明白。种种迹象都早已表明了一切,我却是天真的以为他现下所做的事情皆是为了我,如今想来,他同我一般,亦是有着自己的计划的。
可笑,其实当初我同意与他在一起时,原因也并非那般单纯,更何况,我不能阻止他去实现他的想法。事到如今,那里来的颜面去怨怼他?
马车飞快的便到了容府的后面的小门口,却是车已然停稳了,我仍是愣在车上头,直到湘儿的轻声唤我时,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姑娘,你怎么了?”湘儿已然下了马车,她伸手将车后的门帘撩开,在外头瞧着我,一双眼睛清白分明,很是疑惑。
我这才有些醒了神儿,却是发现自己额间竟有一层细密的汗。轻轻拿绢子擦了,这才起身,扶着湘儿的手,下了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时,差不多午时了,我原想着这么一大家的东西,若要收拾起来,定时及费力的,约是要耗许多时候,起码也要一整天。
却是回了小院中,才知我小院里的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些被褥仍铺在榻上,其余的皆是理清整好了。
珍儿一瞧见我回来,忍不住地面露喜色,连忙凑到我跟前,一边将我往屋里送,一边道:“姑娘,前院来了几位大人,瞧着像是老爷的之前同僚,听着他们说的话,大约是来给老爷送行的。”
我微微愣住,我们容家惹得官家这般不悦,姐姐新丧,只说要将尸首送回,却是当父亲母亲的连个白布都用不得。父亲怕此事连累妻女家族,便是要离京了都没想过与之前的同僚聚一聚再走,却是不想他们竟这般仗义,来为父亲送行,丝毫不怕受到牵连。
“我自作主张,借着姑娘的名义叫齐洌去望月楼给前院点了吃食,现下约摸着也快到了,已然告诉前院的张嬷嬷了。”珍儿神色中带着几分歉疚和讨好。
我心中有些感动,亦是觉得珍儿此事做的好,便开口朝她道:“此事你做的极好,只是母亲那里可有要了些吃食?”
“要了的,要了的。”珍儿一瞧我没怪罪她,登时便放心地笑开了,“我给夫人要的是金丝玉露羹、鱼糜香茄、西柳炝肉还有一道万节青。”
我听着这几道菜,轻点了头,“皆是些容易克化的,你做的很是周全,你们也该用饭了,我有些累,便先进屋休息片刻。”
却是珍儿湘儿皆蹙了眉,珍儿更是两步上前,一把拉住我道:“姑娘,你怎的了?仿佛从回来时神色便是这般颓丧?现下都要午时了,您无论多不畅快,终要用些饭食的。”
“是啊,我们都瞧着呢,姑娘你自晨起时,便吃的食不知味的,上午有去过那般地方,午间总要多吃些才好的。”湘儿亦是在一旁低声嘀咕着,仿佛自言自语,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却是孙嬷嬷,一直在一旁瞧着,这才开口道:“那姑娘先去休息片刻,到了午时正中,我们便将饭菜送到姑娘屋中可好?”
“好。”我轻笑着,低声回答道,这才逃也是的回身进了屋中。
许是今天累极了,我竟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哪知只小憩了片刻,还未到午时正中,孙嬷嬷便将我叫了起来,我原以为是叫我起来吃饭。却是听孙嬷嬷在门外头道:“姑娘!快些起身罢,齐洌小公子在外头候着呢,他还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人。”
我从榻上做起身来,清醒了一片刻,起身将外裳穿好,理了理头发,这才往院中走,却是一出屋门,便瞧见了那个孙嬷嬷口中五大三粗的人,正是那日林子里头的执刑官。
“容姑娘!”他一瞧见我出来,便连忙向我行礼。
孙嬷嬷听见他呼喊我的姓氏,面上便是一阵不悦。
我低声道:“快起身吧,大人可是将我姐姐的尸首送回来了?”
我这一声说的虽是极轻,却是周围听着的人,面上皆是一愣,孙嬷嬷和湘儿还好些,却是珍儿,在听见的一瞬面色甚至有些发白。
“正是,寻了午时阳气较重的时候,是否需要小的叫人将棺木给您送进来?”他轻声询问道,原本意在讨好。
却是孙嬷嬷猛然开了口,请斥道:“如此甚为不妥!姑娘,便是我们即将离京了,也不能叫如此污秽不祥之物入了我们院中,若是沾染了,怕是于福气不好。”
我倒并未想得这般多,只是想着省事罢了,便向着齐洌问道:“你可有认得送尸之人?”
“认得,从行刑那日起,公子便吩咐我找了人的,那些人一直侯着呢,只等着姑娘差遣,随时可用。”齐洌低声道。
“如此便好,你切勿声张,叫那些人将我姐姐的尸首直接从这位大人手中接过,多给些银两送回我雉阳老家去吧。”我对着齐冽低声说完,又向着执行官,道一句:“这位大人劳累了。”
我回首瞧了珍儿一眼,她便乖觉的上前往那执行官手里塞了些银子,道:“官爷辛苦了,同一起来的兄弟们去喝些茶水吧。”
“这怎么好意思!嗨,如此便替兄弟们谢过姑娘了!小的便先退下了。这位齐小公子,请您劳驾随我一同去吧。”那执刑官开口道。
齐洌向我微微躬身行礼,便随着那执刑官去了。
齐冽方才出了院子,我亦是抬步想跟着上前去,却被孙嬷嬷一把拉住,“姑娘,那人因着毫无廉耻甚至叫人难以启齿的罪过获了刑,被官家扫地出了门,连着行刑都是在夜里头悄没声的,你可万万不去得!”
“无妨。”我将手轻轻抚在嬷嬷手上头,“我只去瞧一眼,待确定了是她,便离开。”
却是嬷嬷不肯松手:“姑娘!你尚未婚嫁,更无子嗣,听嬷嬷一言,见不得那等污秽东西!不若,嬷嬷替你去瞧?”
“不必了。”我抬眼看她,眼中皆是谢意,道:“谢过嬷嬷了,我只去去就回,嬷嬷不必担心。”
哪知我才刚迈出两步,却是湘儿、珍儿和嬷嬷都紧跟着过来了。
我瞧着她们一左一右一后的,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的珍儿瞧着我的神色连忙开口道:“姑娘可别赶我们走,我们跟着姑娘一起去瞧瞧,说句难听的,这样一来即便是将来有什么不好,也有我们替姑娘分担着!”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轻笑着戏谑珍儿,“王嬷嬷她有些年纪了,终究是见过些世面的,而湘儿呢,却是一向胆子极大的,只你胆小如鼠,若是待会被吓得腿都软了,夜里做噩梦,可别反过来找我。”
“姑娘!”珍儿不依道,小嘴忍不住噘得老长。
跟着那两人的身影,一路七扭八拐的终于到了一条不起眼的窄小街角,我瞧瞧便停在街角处,瞧着那执刑官同着齐冽仿佛在说些什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紧接着齐冽便等在原处。
我瞧着那执刑官走远了,这才出来。
齐冽瞧见我过来明显怔了一下,连忙道:“姑娘,这……您还是离的远些,公子嘱咐了,这一切由我们来便好。”
“你们且退的远些,我得了父亲的吩咐,要瞧一瞧。”我轻声道,如此一说,他们倒没什么可反驳的了。
我缓缓的上前,神色却很是坚定。齐冽轻叹一声,缓缓将棺木的盖子打开。
珍儿登时便叫了一声,被湘儿捂了嘴拉到一旁。
我却忍不住蹙了眉,里头的人,耳鼻俱全,并未像那日执刑官说的那般承受过那么多苦楚,只眼睛的位置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那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里头,甚至尸体已然被人清理过,瞧着是没什么血迹的,呵,竟是抱歉了体面。我细细瞧着她细长的眉、直挺小巧的鼻字、面上大约是被人上了些妆,只是那颜色早已失了生气,呈现出一片微微发青的惨白色,脸颊上涂的面脂亦是红的诡异。
是她。
我轻舒一口气,便不再多看。
回过身对着齐冽道:“天气有热了,尸首又要送回雉阳,路途遥远,难免会出现些腐败,令其魂魄不宁的,便由你亲自瞧着火化了吧。”
“嗯?”齐冽口中轻轻发出一声质疑。
我以为他并不愿对着这尸首,轻声问道:“怎么了?”
“姑娘这话,竟是同方才那位执刑官说的……竟是一模一样。”齐冽满面的奇怪,忍不住开口道。
我只轻哼一声,却并未说话,只迈步往回走着。湘儿和孙嬷嬷皆在后头扶着脸色煞白的珍儿。
想要知晓为什么,只需知道那执刑官是皇后娘娘的人。
她给容韶留个全尸充其量是瞧着我同齐渊的这层关系罢了,容韶之于她,乃是耻辱,是被太子一党糊弄过的污点,她对容韶的厌恶,大约并不比我少。而我想要将容韶的尸首火化,只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为了避免生变,才想用这种一劳永逸的法子,将事情彻底解决罢了,如此想来,皇后娘娘大约也是想替我善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