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善将手中书卷哗地翻到第一页。
那侧角上板板正正,写着修订之人的姓名,三个大字——
江映枝。
江映枝——三个字落在洒金的御贡纸上。
落笔之人忽然一顿,一滴松香墨啪嗒滴落,随着纸的纹路慢慢晕开,边上的痕迹丝丝缕缕。
屋中的金兽香炉,燃起杳杳青烟。
缥缈迷蒙,缠绵不休。
岑瑜放下笔,忽然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中。
他闭起眼,眉头紧皱,过了一阵,又把纸从篓中拣出来,放在烛火下烧成了灰。
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柜边上,拉开暗格。
里面放着一枚碎裂的玉佩,系带被齐齐斩断,看那络子,像是姑娘家佩的。
岑瑜抬起头,窗前屋外的那颗树,已经开始落叶。
这玉佩,还是要亲自去还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岑瑜:这样就有借口去见枝枝啦!
*
不好意思今天回家好累,睡过头所以晚了(顶锅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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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作为今年的状元,李元善的位子有些尴尬。寒门学子多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走马看花,是年少时每个夜里不眠的梦。
可如今身在翰林才明白,原来人上还有人,做了状元并不能就此扬眉吐气。
朝堂上的党派的利害错综复杂,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若想站稳脚步,就要乖乖做一条鱼,选定一个好钩子咬上去。
所幸是,钩子已经找好了。
“寿王殿下。”李元善站在翰林院门口。
“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让李翰林久等。”寿王岑璟笑着回礼。
“哪里哪里,殿下邀我赏诗,末官等再久也是值得。”李元善说了两句客气话。
寿王礼贤下士,又慕他诗才,有心结交。而能攀上寿王,他再满意不过了。
李元善偏头看过,身前侧的男人面若好女,一双桃花眼不笑都有盈盈之意。他身着紫衣,紫衣也极衬他。
一路上遇见好些同僚,都用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扫视他。有的上来搭话,都被寿王轻轻淡淡三两句挡回去了。
“殿下,这边请。”李元善伸手向西边。
远处隐隐传来辩论声,一道浑厚低沉,一道清脆悦耳。
寿王折扇轻摇,脚步一顿,好奇问道:“是谁在那边?”
李元善望向声音来源,“回殿下的话,是蒋大人办公之处。”
寿王弯唇一笑,原来是那翰林掌院,蒋庐。
“本王既然来此,也不能失了礼。”寿王脚步一转,“不如先去拜见蒋翰林,我们再一同去西院赏诗。”
李元善不敢怠慢,连声应了。
翰林院的侍卫下人一见寿王那张脸,哪会拦着,二人一路畅行无阻。
翰林东院里栽了几株桂树,蟾宫折桂是个好寓意。
也正是时节,只有一株向阳的桂树开了花,香气尚不馥郁,却淡雅宜人。
“依我来看,此处不能这样断句,一是不合前文成说,二是不合先秦用词……”
越靠近,就听得越清晰。
女声不卑不亢,抑扬顿挫,若金石相击,铮铮悦耳。
这声音好像在何处听过?寿王轻摇折扇,从桂叶底下穿过。
桂枝探过雕花木栏的窗,圆窗里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她静听时仿佛一副丹青,抒发己见时,画中人便走了出来。
寿王一下顿住,再没有挪动脚步。
他见过她,在宫道边。只是上次她看上去没有这么生动,也没有这么……摄人心魄。
映枝前两日已经修好了第二卷,这次装订成册的是一部兵书。
蒋翰林看了异常震惊,赶忙下帖请她来翰林院讨论推敲些细节。
“乡君说得在理。”蒋翰林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
映枝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蒋大人指点。”
蒋翰林摸着胡子,面上的赞许不予言表。自己当初冒了损毁残卷的风险,清点送去女学时还有点后怕。万一修译进展不佳,陛下又知道了,或许会责怪他做事轻率。
但现在的蒋翰林能肯定,自己当初就是瞎操心。
“蒋大人,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映枝微微仰着头,她对自己所作很有信心,并非说完全不会出错,而是这些东西修译过来易如反掌,细节她也仔细推敲过,毫不怕人问。
蒋翰林眉开眼笑地摇头,他真是走了大运,撞上了岐阳乡君这般后辈,有真才实学,不羞不怯,又虚怀若谷。
若她是个男子,他定要把女儿嫁给她。
蒋翰林胡子抖了抖,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思及镇国公,心里很遗憾。
叫那小子入赘,怕是都会被嫌弃。
映枝对于蒋翰林不着边际的想法毫不知情,只是轻快道:“蒋大人先忙着,那我就走啦,待会儿姐姐还要来找我去买胭脂。”
蒋翰林挥手:“乡君快些去吧,希望我没有耽搁乡君的大事。”
映枝爽快道:“放心吧,您耽搁不了我的大事。”
谷雨收了桌上的书卷,映枝就往门外走。
快到门口时她回过头跟蒋翰林打招呼,就感到一阵风拂过,映枝急急停住,差点撞上来人。
映枝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一袭紫色衣衫,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他瞳仁透亮,像含了春水。
寿王低下头,笑道:“见过岐阳乡君。”
门外掠过的风挑动他的发梢,落在眉与眼之间,让人很想轻轻伸手,将它拂去。
这张像狐狸一样的脸,她见过。
映枝行礼道,“方才是臣女冒犯寿王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或许他是来拜访蒋翰林的,那自己应该快点走了。
寿王连说无妨,虚扶一把。映枝起身就要告辞,没想到寿王突然叫住了她。
“方才本王在窗外,听乡君侃侃而谈,大受启发。”
映枝瞄了一眼寿王的脸,忽得想起女学里姑娘们的闲谈:
要说谁没有心上人,那是因为还没见过寿王殿下。
映枝微微摇头,她好像没有心上人,见了寿王殿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为何她们要那样讲呢?
“臣女两句话就能启发殿下,是因为殿下本来悟性就很好。”映枝很确信,因为蒋翰林就是这么说自己的。
寿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映枝,薄唇勾起,笑出了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夸他悟性好的姑娘。
是沾染了蒋家兄妹的脾性,小小年纪,像个夫子一般。
“臣女就不打扰殿下和蒋大人了。”映枝看寿王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有点摸不着头脑。
和寿王站在一起,她总有种头皮发麻的尴尬,还是赶紧走为妙。
映枝带着谷雨火速离去,没有注意身后寿王莫辨的神色。
她回到家时,姐姐还没有回来。马上就到正午了,昨日她们约好午饭前去胭脂铺子买胭脂,顺道一起在外面的竹泉阁吃醉虾,看来是要推延到午后了。
映枝坐在窗前,摊开书。趁这个时间,她还能再看两眼。
“飞走了!飞走了!”
窗外传来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打断,映枝扒开一条窗户缝,只见她的近身侍女在院前正和谁说着话。
“现在去给世子拿。”谷雨对着面前的江临恭敬行礼。
江临唉声叹气,他今天好不容易被爹放了一天假,不用去校场。放个风筝还能断了线,结果给掉在了那个便宜姐姐的院子里。
娘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训他。江临有些沮丧,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口袋里没几个钱。平日里爹娘都对他面上宽松,但能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却不多。这金线彩绘的风筝可是自己花钱买的,现在也毁了。
江临越想越气,哼了一声道:“不要了不要了。”说罢转身就走,边走心里还边滴血。
江临走出院门,还没迈两步,就听到脑袋后面有人喊:“等等!你风筝掉了。”
江临转过头,面前的映枝并没有拿着风筝,一只手却指着院边上那棵树。
“要你管!”江临看见映枝,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仇人一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这个便宜姐姐来了,娘都不怎么送他糕点吃了。
映枝被斥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弟弟平时不常见,吃饭时要么一直默不作声,要么快速扒完饭就遛回自己屋子。
“你还要风筝吗?”映枝仰头看了看树梢的金鱼风筝,做得精巧生动,反正她小时候是没玩过这种东西。
“都说了我不要!”江临气哼哼地盯着映枝。
“真的吗?”映枝耸肩,指着他面前的石砖问:“如果你不要,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动?”
江临一张脸憋得通红,前面谷雨跟他讲,会马上找人帮他取风筝。所以他才能借机耍脾气说不要,但那都是气话,怎么真的能不要呢?
“说不要就是不要,要说几遍?而且这是我们家,我想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江临昂着头,试图以刁钻的角度蔑视映枝。
“哦。”映枝点头,她蹲下身从石砖边上的花盆里拾起一粒卵石。
江临皱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映枝突然一笑:“你看!”
江临瞪大眼睛,只见映枝抛玩两下手中卵石,右臂猛地一甩——
啪地一声,石子击中树叉,树梢上的风筝被狠狠一震,倒栽葱坠了下来。
映枝轻跃两步,上前接住风筝,拿在手上。
江临被映枝精准的投射技巧所震惊,看得目瞪口呆,他举着线圈,结结巴巴道:“谢……谢谢。”
映枝朝他郑重点头:“谢谢。”然后转头就走,发梢回转出圆弧,跟着它毫不留情的主人利落地离开。
“等等!”江临呆若木鸡,“我的风筝!”
映枝顿了脚步,不解道:“你不是不要吗?”
江临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可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映枝回了屋。他刚要离去,只见谷雨带着两个小厮,抬着高脚梯从对面匆匆赶到。
“世……世子,风……筝呢?”谷雨气喘吁吁,望着树梢,怔愣道。
江临胸口憋闷,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冷哼道:“飞到天上去了!”
谷雨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临别过脸去,背影有些落寞,低声说:“我先走了。”
夏末的光景多么美好,可快乐都是别人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去校场吧,或者回屋读读圣贤书……
江临捏着线圈,边走边默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好男儿一诺千金,他花了十两白银买的金丝风筝,一加一减是他赚了赚了赚了赚了……
谷雨连连叹气,多么好看的风筝,就这么被风刮跑了。
她对着江临的背影行了礼,转身走进映枝的屋子里,眼睛一瞥就看见那金丝鱼儿的风筝竖在墙边儿上。
“姑娘!”谷雨诧异道,“……世子的风筝怎么在这儿?”
映枝蓦地从书里抬起头,泰然自若道:“天上飞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这么怼,我给他真香警告
第21章
江柔匆匆回来时,身边带着眼底青黑的蒋期渺。
“是我实在想见乡君,缠着江柔夫子一起来,又回家喝了药,这才耽搁了。”蒋期渺诚恳道。
前些日子,她无意间听江柔和蒋夫子说悄悄话。两人心疼岐阳乡君一心扑在残卷上,太辛苦了,想方设法要带她出去散心。
蒋期渺遂蹿出来提议去买胭脂。
她常去书舍找乡君,可十次去有九次都见不着面。还有一次,乡君送了她本从未见过的道家典籍,虽然薄薄的只有两页纸不到三百字,她却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
为什么乡君偏偏要送她这本?而不送别的?
想起乡君的来历,蒋期渺灵感突来,这书里说不定暗藏了得道成仙的秘诀。
于是她连夜研习,还没发现仙人的秘密,却先因为熬夜而病倒了。
映枝倒是无所谓多晚,她也不急,便道:“这也就一个时辰罢了,蒋姑娘不要自责。若是今后你想来见我,提前一天和我打声招呼就好。”
蒋期渺一听这话,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又取出她从前压箱底的笔墨送给映枝。她出身书香世家,爹爹是翰林,爷爷是前朝大儒,珍藏的文房度用就是宫中都难以见得。
“多谢蒋姑娘。”手上传来的触感和娘亲送给她的完全不一样,纵使映枝不懂得什么是好笔墨,心里也明白了。
映枝有点受宠若惊,她那天也就无意捡了一帘刻着先秦古字的竹简,甚至都不用修订推敲,直接抄译下来,随手送了来找自己的蒋期渺。
没想到换回来的东西却价值千金。
马车驶出镇国公府,三人跟着胭脂铺子的掌柜郑易上了二楼。
夏末的天儿很舒服,能和朋友姐姐们一起出去逛街,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映枝看胭脂看得高兴,只是出门前喝了好几碗甜汤,不一会儿便道:“姐姐你们先选着,我去更衣。”
江柔应了声,她对着胭脂挑挑拣拣,正沾着一点往蒋期渺带着病容的脸上涂,就听到旁边有人道:
“这不是江柔姑娘?怎么没见岐阳乡君。”
映枝抬眼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