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真是头疼了,徒弟太聪明了显得师父没本事,这个不聪明的又太累人,做人老师真心不容易啊!“你说!”高博冲小林努努嘴,这个的韭菜放少了,显然是对早上的事心有余悸,但是鸡蛋炒的还是很到位的。
“鸡蛋是要炒两遍。”小林一开口,小齐就知道了,确实是炒过了,当然不是说他基本功退步,而是忘记了还要回锅这个问题。
中餐里太多这样需要二遍、三遍甚至N遍回锅的菜式,这跟一锅出还是不一样的。这个师父在教地三鲜的时候说过,不过当时这个不是重点,只是提了一句,小齐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注意茄子炸制的时间了,显然自家师父在教学时是不会说废话的,哎,果然还是太嫩了,小齐都替自家师父愁了。
高博听着小齐叹气,也是好笑,正好一边一个,抬手拍拍两人的后脑勺,“继续。”两人乖乖答应,这次比上次好多了,有进步就好,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韭菜鸡蛋呢。食材再珍贵,吃多了也会腻。
第9章 菜盒子与韩师父
众人围观完高博教徒弟,该干嘛干嘛,老爷子照旧去馆子里坐着喝茶,封白则是敲敲剩下两个师侄的头,领着两人继续练刀工,他正好为晚饭做准备。沈家规矩,徒弟出师后可以自行收徒,师父不再插手。
封白早已出师,按理来说他是可以收徒弟的,但是至今两年多,一个都没收。虽然他长得一副凶相,也确实脾气不好,且黑历史够多,但是光冲着沈家的名气和老爷子对他的器重,还是有人托关系找亲戚,拐着弯地想成为他座下大弟子,但不管是谁,就是说不动。
老爷子摆明了不管;他爹妈跟他关系只限于见面叫一声;他老婆是个没脾气的,什么都听他的;面子最大的是他泰山老岳父,也是没劝动,你说你的,我不应,倔得让他老丈人直接扫地出门。看在他师兄的面子上会临时搭把手,也只是临时,却让别人羡慕得要死,两个师侄更是乖乖干活,一个字都不多说。他们师父脾气再大也是有限,跟师叔比,那是天与地,还是别找抽的好。
沈念池拿出面盆,倒入面粉,撒点盐,左手碗右手筷子,边倒温水边搅拌,然后上手揉捏,圆满完成三光政策,手光、面光、盆光,一个光滑的面团成型,放在一边,盖上盖子,现在这个天醒一会儿就能用。韭菜已经洗净晾干,左手轻叩韭菜,右手腕保持同一频率上下移动,左进右出,菜刀一铲放进菜盆,加入几滴香油,锁住水分,翠绿得发光。热油锅炒鸡蛋碎,倒入菜盆,再加一点泡好的虾皮,点一点盐,就是一盆好馅儿。捞出面团,揉搓几下,面刀分出大小相同的剂子,左手轻轻捏住一角,右手擀面杖前后滚动,左手配合将剂子转了一圈,圆圆的薄皮就成了,下面撒上一点生粉防粘连。擀完剂子,将足量的馅料一一放在剂子上,提起一侧,下压锁边,瞬间成了个盒子。平底锅中放入少许油晃匀,中小火煎制两面金黄,韭菜盒子新鲜出炉。
沈念池刚开始干活就吸引了一众人的注意,嗯,“小师妹(妹子、小师姑)要做好东西了,做什么呢?上次做的水晶虾饺不错,薄皮大个儿,鲜甜多汁;上上次的腊汁肉夹馍也很好,饼酥肉香,爽而不腻;再上次的湖沟烧饼,外脆里嫩,焦香酥软;再再上次的糖酥煎饼,饼薄如纸,香酥甘甜;再再再上次的意大利千层面,层层不同,层层鲜美……”,光想想就诱人的很。虽然都是厨子,身边还有老爷子这个泰山北斗,但是论做面食的手艺,沈念池绝对可与老爷子比肩,一旦动手,总是引得众人一阵联想,光想就先馋个半死。
等到她开始切韭菜、炒鸡蛋,再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白瞎这么多年的苦功夫了。“师妹(妹子、师姑),你今天是咋滴了呢,就算不做千层面那样麻烦的,起码做点别的呀,什么狗不理包子啦、褡裢火烧啦、灌汤包啦、锅盔啦,随便来点都行,怎么做韭菜盒子呢,太对不起你的好手艺了。”
高博和封白还好,师妹做什么都是好的,都要捧场;其他两个师侄也觉得挺好,师姑好几天没做面食了,终于等到了,有的吃也不错;小林和小齐就惨了,师父做的那一盘吃了两筷子、自己可是做了三盘,哦天哪,现在还是一肚子的韭菜鸡蛋,虽然师姑做的比刚刚吃的美味太多,也实在是无福消受哦,师姑,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沈念池这次确实不是故意的,而是临时起意,看到他们师徒三个做韭菜鸡蛋,就想起来了。想到就行动,反正材料齐全,不费功夫,不耽误晚饭,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做完看到众人的眼色,这次囧了,尤其是高师兄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更是无语,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别装了,谁信呀!沈念池讪讪地端起盘子,“要吃吗?”有点底气不足。
封白直接上手,念念妹子的忠实拥趸;高博也拿了一个,嗯,外酥里嫩,滋味鲜美,就说刚刚尝的那些都是浮云,果然不错,这是又嫌弃徒弟的手艺了;其他两个师侄也一手一个,哦,太饿了,刚刚光闻味儿了,正好解馋,就是有点烫啊,同志,刚出锅的呀;小林和小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准备上手,沈念池不给了。收获幽怨的眼神,沈念池顿时严肃起来,“东西再好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上火不消化”,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微微翘了翘嘴角,“下次再做”,算是安抚住了两人。
总共做了二十多个菜盒子,一眨眼去了十个,留下几个给自家爷爷,加一碗墨鱼汤,正好当晚饭,其他的收进保温餐盒,跟师兄打了个招呼,推车出门了。
出了巷子口右转,街口再右转,过三个路口,宣城第一中学就在眼前了,这是沈念池所在的中学,进门左转初中部、右转高中部,宣城最有名气也是教学质量最好的中学,沈念池马上升高三。现在还是暑假时间,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大门紧闭,依稀看见零零散散几个校工负责日常打扫,独留一扇小门过人。
沈念池把自行车停靠一边,跨过小门,左手边一间小房,门卫大爷的传达室,就是沈念池的目的地。
看门大爷姓韩名愈一,知道他名字的不多,大都喊一声韩师傅、老韩头。韩师傅今年六十有五,中等身材,须发渐白,胡子略长,面色红润,穿一套墨色唐装,黑色千层底,一副老神仙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是看门大爷。
韩师傅在沈念池停车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笑眯眯地站在门边冲她招手:“丫头,来了!”亲切得很,一看就知道两人交情匪浅。
“嗯,师父。”沈念池恭恭敬敬地问好。两人确实交情深,总的来说就是,她是他的恩人,他是她的师父,关系略复杂。
沈念池六岁开始正式跟她爷爷学艺,虽然之前的那么多年已经耳熏目染,学了很多,但是并不成系统,因此仍然从最基本的辨认食材开始。每天天没亮,老爷子就带着她去码头等着归港的渔船,一家一家地走过去,一样一样地教她辨认。
遇到韩愈一的那天,蒙蒙细雨,沈念池打着自己的小花伞,紧紧地跟在老爷子的身后,快到码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倒在路边的韩愈一。那时候的韩愈一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已经看不出底色,脸色煞白煞白的,歪道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老爷子一开始以为是哪里的醉鬼,并没注意,更何况他也没那个闲心做圣人,也就没管。沈念池还小,看见这么个情况,有点不忍心,轻轻拽拽自家爷爷的衣角,祈求地看着他。老爷子知道孙女的意思,只能停下脚步,走到韩愈一身边,搭了搭脉,又翻了翻眼皮,虽然不是很确定,大概应该是身体太虚了。看着沈念池有点着急的样子,也是好笑,“没事,估计是太累了,又虚弱,睡一觉、吃顿饱饭就好了。”
沈念池很是信任地看着自家爷爷:“哦,那咱们把他带回家吧,下雨呢,感冒就不好了。”老爷子顿时有点嫉妒了,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女关心别人,怎么有点酸酸的,一定是错觉,然后,韩愈一就被高博给扛了回来。
韩愈一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一睁眼就是刺眼的阳光,想抬手挡眼,却发现根本抬不起胳膊。“爷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韩愈一一直不醒,连老爷子都有点担心了,请了医生来看,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开了点葡萄糖。沈念池觉得人是自己要求带回来的,就要负责,这是爷爷教的,一定要做到,所以一天来看好多回,人终于醒了。
韩愈一看着这么个陌生的小姑娘,怔怔地说不出话。沈念池抬起嫩白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热,嗯,应该是没问题了。转身跑出去找自己爷爷了,她也不太懂得照顾人。
“没事了,给他喝点水,然后让他喝点粥,他这是饿的。”老爷子看着韩愈一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有故事的,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没遇上大事不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韩愈一就这样在沈家住了下来,沈老爷子没赶人,也是他的造化。老爷子年纪大了,心肠软了,要是搁十年前,爱谁谁,直接扫地出门。刚开始的时候,韩愈一一天都不开口,不论见谁都没反应,给水就喝,给东西就吃,除此之外,一整天都不挪地。沈念池再小也知道他的状态不对,只能想法子哄他说话,可是明显效果不大,还是老爷子看不惯他这副死样子,再加上自从这人来了,自己孙女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自己身上了,更是想抽他。
老爷子把沈念池哄去厨房给韩愈一熬粥,把门一关,然后,然后等沈念池回来就看见老爷子一副算计到别人的样子,而韩愈一则是粗重地喘气,满脸怒容,沈念池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找到答案,只能端起粥给韩愈一喂饭。
韩愈一这次有了反应,一把手夺过饭碗,仰头就倒,沈念池的惊呼声还没响起,韩愈一直接喷了老爷子一身。那是刚出锅的热粥啊,你死定了,爷爷一定会揍死你的。沈念池捂脸,转身跑掉了,仿佛后面有怪兽,是的,怪兽,韩愈一这一下,把老爷子的脾气彻底发动起来了。老爷子年纪大了,讲究修身养性,平时虽然面色严肃,但已经很少动气了,但是没人敢惹他,沈三爷的名头不是白叫的,您自求多福吧!
韩愈一被修理得很美妙,从此以后一个多月,沈家大大小小的杂务,除了后厨,都包给他了,连老爷子的夜壶也是他负责,敢反抗,老爷子的菜刀绝对不饶人。
韩愈一虽然累得很,但是整个人却有了生气。后来看到沈念池跟着他爷爷练毛笔字,更是不怕死地嘲笑老爷子,看着老爷子挑眉,又老实了。老爷子这次都是没动手,直接把笔递给他,你来。韩愈一显然没料到老爷子会这么干,看着眼前的毛笔,整个人都僵住了,沈念池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有点茫然。老爷子却是知道,虽然韩愈一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心病难医,估计这又是勾起了什么回忆才会这样,也不催促,别人能帮的有限,只能自己走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愈一才回过神来,看见一脸怒其不争的老爷子、又看看有些担心的沈念池,幽幽叹了口气,接过老爷子的笔,笔走龙蛇,沈念池觉得这才是韩愈一本来的样子,然后,韩愈一成了沈念池的师父。哪怕后来他离开沈家来到一中看门,沈念池依然每日必来。
沈念池进屋一扫,就知道师父还没准备晚餐,将餐盒放到桌子上,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碗筷,冲了冲,递给师父,餐盒一一打开,六个菜盒子、一碗墨鱼汤。一通下来,做得熟门熟路的,显然这事常干,有事弟子服其劳。
韩师傅也不客气,乖乖洗手,端碗拿筷,慢慢悠悠吃起来。嗯,不错。老爷子嚼得细,却不慢,一碗汤连料下肚,吃了两个菜盒子也就饱了。放下筷子,沈念池把剩下的菜盒子盖好,转身放进冰箱里,给老爷子留着吃。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柔软。
第10章 疙瘩汤与二货闺蜜
沈念池帮她师父收拾好餐桌,洗干净手,又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笔墨纸砚,一笔一笔地认真写字。韩愈一写的一手狂草,让沈老爷子羡慕加嫉妒。
沈老爷子打从五岁跟他爹学厨开始,除了辨食材、练刀工之外,每天的必修科目就是练毛笔字。五岁的孩子总是贪玩坐不住,练刀工也就算了,毕竟打小就知道自己要吃这碗饭,不练也得练,但是毛笔字这是什么鬼,跟厨艺有半毛钱关系吗,自己要做的是厨子,厨子只要会做菜就行了,练什么毛笔字,再练也成不了文化人。但是他爹却非逼着他练,看他总是坐不住更是变本加厉,一天半小时变成了一小时,一笔一笔必须认认真真的,写坏了一个字就再多加一百个,弄得当时的沈崇想死,反抗又反抗不了,他爹的菜刀也是不饶人的,只能乖乖写。
后来,沈崇养成了习惯,一天不写反倒觉得少了什么,想想都觉得犯贱。一直到他长大,自己一个人出外磨练厨艺,走遍大江南北,自己开坛授徒,才慢慢懂得了自家老爹的目的。
世界上大多数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毛笔字与厨艺虽是殊途,但是却也有同归之处。学写字要先从学执笔开始,执笔重在一个执字,笼统来说是以手执笔,但又要细分肘、腕、指、肩四个部分。习大字须悬肘,习中字须悬腕,习小字可枕腕;五指齐力,虽力皆在笔管,但五指的运用又因笔势的不同而区分,“擫、压、钩、揭、抵、拒、导、送”,需要五指的灵活与配合,同时也需要指、腕、肘、肩的配合。要写得好,需要日久才能见真章。而中餐的刀工一项,总的来说也是如此,一把刀,两只手,指、腕、肘、肩的协调,还有日久的功夫。
老爷子教徒弟也遵行了他老爹的套路,毛笔字是必修课,然后他也遇到了和他老爹相同的苦恼,儿子不懂事,净想着怎么才能逃了这门课,此后就是父子俩斗智斗勇,当然沈老爷子最终压制了自家儿子。而教沈念池则完全不费心,她打小就乖,爷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也不是盲从,不明白为什么就会问,老爷子显然对她少见地有耐心,不明白就讲,然后沈念池乖乖练。
遇见韩愈一的时候,沈念池的毛笔字写得已经算是不错,起码执笔一项上完全标准,当然这也得益于她练刀工的功夫。韩愈一所要教的也只是在字体、结构上的问题,字字端正的楷书、灵活贯通的行书、方劲古拙的隶书、意态飘逸的魏碑、气势磅礴的狂草,韩愈一都倾囊相授。
当然,韩愈一最擅长的是狂草,于其他也有涉猎,但是教沈念池也够了。沈念池态度好,学得认真,且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一天。当然,她写的最好的是楷书,隶书、行书也是不错,但狂草就真跟她师父差了太多。韩愈一也不恼,人有优缺,在所难免,而且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擅长狂草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是天性不羁,甚至很长时间以此为傲,但是摔得也惨,所以徒弟性子端正谦和,才是正途。
韩愈一就坐在旁边,看着小姑娘一笔一笔,她边写他边纠正,从天还大亮写到了暮色沉沉,他也不催,由着沈念池慢慢写完。沈念池收笔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毛笔放入笔洗,准备收拾。
“行了,丫头,放着吧,我弄就行了。天晚了,赶紧回家。”虽然宣城的治安不错,且晚上人也不少,但是毕竟是个女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