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叶落秋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想要取下玉镯,“夫人,阿秋实不敢——”
话音未落,杨氏按下她的手,笑道:“湛儿做事不知深浅,我不能时时盯着他,你去了那处便多看顾着点,叫他好生听先生的话,不得恣意妄为。”
叶落秋心中疑惑,不过几步之遥怎的跟要去远行似的?再者,自己哪有这等能耐……
她暗自思忖,听得杨氏道:“阿秋,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湛儿待亏了你,便与我说,我会替你做主。”
叶落秋张张嘴,想说少爷待我极好的。可话未出口,又被杨氏截去了话:“阿秋,听红姑说你有十七了吧?”
叶落秋颔首,杨氏笑道:“十七倒也不小了,等明年,我便替你寻一好人家,定不会亏待了你。至于湛儿——”杨氏顿了顿,渐渐敛去笑意,“过了九月就二十了,等不及他考上功名了。”
“自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的终身大事不能再耽搁下去。我瞧着那袁雨柔不错,待他也好,阿秋,你觉得呢?”
叶落秋没想到杨氏会与她说这些事,甚至说到了肖湛的婚姻大事,愣了愣。
杨氏追问道:“你觉得湛儿与雨柔合适吗?”
叶落秋心里微滞,垂眸看手腕上的玉镯,半晌才点了点头。
想起肖湛被赶去跪祠堂那日杨氏与她说的那番话,彼时叶落秋一脸茫然。直到此刻,因着对肖湛的那点小心思,叶落秋顿然醒悟。
上一次也好,这一次也罢。杨氏都是在变着法子告诉她:肖湛,不是她能肖想的。
便是肖湛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那也不过是他贪图一时新鲜,她就是杨氏口中的那个肖湛转眼就会弃之如履的新鲜玩意儿。
烛火时明时暗,笑声时远时近。叶落秋取下玉镯,自嘲的笑了下。
杨氏此番实在过于杞人忧天,她与肖湛,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二日去偏院前,叶落秋将红姑拉到角落,将翠玉手镯交到她的手里,垂眸低声道:“红姑,此等贵重物件阿秋实不敢收,麻烦你交还夫人。……夫人的意思,阿秋明白。”
这话,红姑听得摸不到头脑,想开口问,却见叶落秋径自出了院子。
……
自从叶落秋搬来偏院后,阿奈的日子过的无比悠闲舒畅,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肖湛出去惹祸生事。
有时候他甚至想,少爷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要不然怎么跟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的。
他躲在树荫下,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瞧,啧啧称奇。
而书房里,肖湛单手托着下巴,一脸的昏昏欲睡之态。他的正前方,正是先生唐观,捧着论语,唾沫横飞地解读孔夫子之道。
肖湛身边坐着的,是叶落秋,轻轻摇着折扇,为肖湛纳凉。
末了,唐观的眼神落到无精打采的身上,不满地咳了声。身旁,叶落秋见状,轻轻用手推了下肖湛,低声提醒他:“少爷,先生……”
闻言,肖湛扫了眼唐观,勉强打起精神,坐正身子。偏头看叶落秋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道:“不累?”
叶落秋摇摇头示意不累,肖湛却是不耐烦的夺走了她手里的折扇,自行摇起来。
叶落秋垂下手,转了转微酸的手腕,低头抿嘴笑了下。
折扇带来的微风吹起宣纸一角,雪白的宣纸上,是娟秀的五个字。
叶、落、秋、肖、湛
陪肖湛读书的这一月来,叶落秋已经识了不少字。她最先识得的便是“叶落秋”和“肖湛”这五个字,是肖湛教她的。
肖湛说,一个人怎么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叶落秋聪慧,且认真,很快便认识了,但是写起来还是不太会。白日里,肖湛在书房与先生一道读书,叶落秋便端茶递水的在旁伺候。说是伺候,但大多时候肖湛并不会使唤她。于是,她就在旁听唐观讲学。
唐观学识渊博,总能将那些典故说的绘声绘色。有时候肖湛昏昏欲睡,叶落秋却是听得入迷。也因着叶落秋的这份认真,起初想将叶落秋赶出去的唐观,到了后来,也不再多说什么。
在来肖府前,袁世成隐晦的说起过肖湛的性子,唐观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好在,这肖湛除了养尊处优了些、没有上进心些,到底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唐观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看到。
到了夜里,唐观便回到自己的住处。而肖湛,时常躲在书房里温书,叶落秋则在旁练字。
这也是肖湛让她做的。
识字容易写字难。刚开始,叶落秋连笔都不会握,肖湛便在旁给她做示范。做的多了,肖湛偶尔也会不耐烦,沉着脸,拿笔杆敲叶落秋的头,语气不善道:“你怎么这么笨!”
叶落秋捂着额头瘪瘪嘴,肖湛啧啧了两声,等看到她委屈巴巴的眼神时,仍是一遍遍的教她。
骂她归骂她,还是不厌其烦地教她。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肖湛对她的好,叶落秋铭记于心,她没什么可做,唯有在夜深时,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宵夜。
各种各样的面食、精致的小糕点,只要肖湛多吃两口她都会记在心里,隔日会多做一些。
这么一个月下来,肖府众人发现,小少爷这般刻苦地挑灯夜读,竟然不瘦反胖了。连肖瀚见到他,都调侃道:“二弟的伙食不错啊。”
说这话时,肖瀚含笑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叶落秋身上,很快又收回,笑问肖湛的学业。两人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而这厢,杨氏既欣喜于肖湛的上进,又因叶落秋而烦忧。
原先她觉得叶落秋是乖巧的性子,听了她的话自会拿捏分寸。但那日红姑将玉镯给她时,她却有些吃不准叶落秋的心思了。
但如今肖湛正在兴头上,杨氏实不愿再刺激他。肖湛那性子,指不定做出什么疯事来。
翻来覆去几夜后,杨氏想到了一事。当夜,帷帐之下,杨氏将自己的想法与肖廷枫说了。
肖廷枫听完,满口应下,杨氏这才放下心。
阿秋虽好,终归是不适合湛儿。
第37章 往事
那夜杨氏与肖廷枫说了一事, 肖廷枫连连应下。可转头, 却因京中快报将此事抛诸了脑后。直至三日后,杨氏问起,肖廷枫才一拍脑门赔笑道:“真当是对不住夫人,这几日真是忙晕了。”
杨氏并非蛮横无理之人, 见到肖廷枫脸上的疲惫之色,心下便软了, 走到他身后为他松肩, 问道:“老爷何事这般烦心?”
肖廷枫揉揉眉心, 伸手至肩头, 拉着杨氏坐下。等杨氏落坐, 他却欲言又止。
杨氏见他神色有异,心下一动, 说:“有什么事, 老爷直说便是。”
闻言,肖廷枫叹了口气,缓缓道:“京中二哥来信, 说是墨小侯爷不日就要来南阳镇。淳儿, 我寻思着……”
话至一半, 陡然卡住,似是想到什么事, 他皱了皱眉。
“墨小侯爷?”杨氏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有瞬间的迷茫。在脑海里搜寻了片刻,方才恍然, 脸上露出些复杂难辨地神色,失神喃喃道:“墨小侯爷……墨……”
她没说下去,就看到肖廷枫点了点头。
是了,京中姓墨的又有几人。
旋即,杨氏一扫适才的柔媚,眼神里仿佛嵌入了冰霜,连带着语气也不复适才那般柔和:“他来这做什么。”
肖廷枫知她还是放不下往事,心中亦郁结难纾,只道:“不是他,是他的长子,墨小侯爷墨言书。至于究竟来此作甚,二哥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怕是和当年的事有关。”
杨氏一惊,指尖不自觉的颤了颤。肖廷枫察觉出,温厚的手心拍了拍她的手背,“听二哥说,近些年他的身子越发不好,墨家渐渐由小侯爷独当一面。还有陛下——”提及皇帝,肖廷枫喉间卡了卡,下意识地瞄了眼杨氏,见她神色无异,方才继续道:“陛下身子也不好,听说近来甚少上朝。”
杨氏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他们活的也够久了。”
肖廷枫微惊,下意识地用手捂住杨氏的嘴。杨氏的半张脸被他的手遮住,水润的眼眸里竟渐渐起了一丝雾气。肖廷枫叹息,收回手,说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淳儿下次不要再说。”
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思及过往,杨氏的眼里蓄起水雾。极力克制之下,才不让泪珠落下。她偏过头,声音哽咽:“我说错了吗,他们不是好好的活了近二十年吗,可我杨家五十七口人……”
她终是说不下去,哽咽着抹了抹眼泪。肖廷枫最怕杨氏这副样子,可此时,却是喉咙干涩,一句安慰之言都说不出。
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当年那事,孰是孰非哪里还说的清。但陛下到底是给杨家和方家翻了案,二皇子也被废黜名号打入天牢。淳儿,你便不要再——”
话音未落,却被杨氏打断,杨氏噙着泪,嗤笑道:“翻案?那太子呢,太子不还是过的好好的吗!”
肖廷枫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沉默下来,心里不由得浮上一丝悔意。
当年之事是杨氏心中的一根刺,时至今日,便是事过境迁,她仍是放不下。不过也是,这等抄家灭口之事,哪里是想放就能放的。
肖廷枫知晓此时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先前杨氏提及的袁雨柔之事。杨氏也清楚,肖廷枫这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到底没了兴致,两人聊了没两句,杨氏就借由身子不适回床榻上休憩。
而这厢,肖廷枫走出西厢,转而去了书房。
点点烛影下,肖廷枫展开信纸,盯着看了良久,直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肖廷枫头也不抬,扬声道:“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墨黑锦衣,面容整肃沉静,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对着肖廷枫拱了拱手。肖廷枫的眼神仍在信上,问道:“查的如何?”
男子声线低沉,开口犹如敲响一只陈年旧鼓,他道:“正如老爷所想,墨如城虽留侯爷名号,但在朝中地位已大不如前,说是被架空也不为过。很多事,陛下都不让他插手。”
“太子殿下那处如何?”
“比起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京中甚至有微言传出,殿下有心……除之而后快……”
言至此,肖廷枫才抬眸看眼前的男子。眼前的男子,名唤陈华,虽与肖廷枫一般年纪,却比他看上去要老上几分,左脸的一道伤疤从眼角蔓延至耳根,乍一看上去甚是可怖。
尤是在这沉沉黑夜,昏暗烛灯摇曳之下,整个人犹如黑面罗刹。
肖廷枫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卸磨杀驴。”
陈华没作声,又听得肖廷枫叹道:“帝王无情,远而避之才是上策。只是淳儿她终究是放不下,她还指望着湛儿能登科入仕。”他自嘲地摇摇头,“便是湛儿能位极人臣,又能如何呢。这天下都是顾家的,最终吃亏的,还是湛儿。”
陈华垂下眼眸,半晌才出声,“将军们含冤而死,终归是要有人为他们伸冤的。”
肖廷枫盯着陈华看了片刻,无奈地摇摇头,将书信至于火烛之上,失神地看着地上的那簇火红,一张张年轻而又久违地脸庞浮现眼前。
当年,京城四少名誉天下,是何等的风光。若不是被卷入风云诡谲地夺嫡之争中,如今的他们,想来已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再观如今,杨凌天和方承泽已逝,墨如城病入膏肓,而他肖廷枫,也只能在这偏僻的小镇当个九品芝麻官。
遥想当年鲜衣怒马,奈何而今物是人非。
待信纸燃为灰烬,肖廷枫抬起头看陈华,见他也盯着信纸出神,说道:“倘若我没猜错,这次墨言书来定是得了墨如城的授意。当年知晓湛儿的,除了我,也只有他了。”
陈华回神,惊疑不定地看肖廷枫:“他们是为少爷而来?”
见肖廷枫颔首,陈华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恼怒,“他们还有脸见少爷吗?!”
肖廷枫失笑:“怎么没有?当初太子在方杨两家身上动了多少手脚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不除掉墨家,是因为当时的他根基未深,他需要墨家这个外家来支援。可到了如今,太子之位已稳,何需墨家这块绊脚石?反倒有被反咬一口的风险。”
“碍于墨贵妃的面,太子殿下兴许不会将墨家赶尽杀绝。只是墨如城到底是不放心的,哪怕只是以防万一,他都要留一手。”
“而这个棋子,便是湛儿。有了湛儿,他们便可以牵制太子。”
陈华虽然知晓当年之事,可仍有点理不清个中关系,问道:“少爷如何牵制太子?”
肖廷枫盯着陈华,不答反问道:“当年太子太傅是谁?”
陈华愣了愣,哑然,半晌才问:“太子这般不念旧情,会因为太傅而对少爷另眼相待吗?”
肖廷枫摇摇头,陈华不明所以,肖廷枫苦笑道:“太子城府极深,谁都看不清他的心思。墨如城,也不过是为之一搏。输了,也不过尔尔,而赢了,却能保墨家百年安稳。”
“再者,你可还记得二皇子被打入天牢后,太子的反应?”肖廷枫冷冷一笑,“于情于理,他都不敢在明面上对湛儿下手。”
陈华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握紧手中的佩剑,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艰涩的开口:“少爷绝不能成为他们的棋子。”
肖廷枫没出声,只是心中隐隐浮起一丝不安。
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上之事,又岂是他们不想便不会发生。
……
自入八月,肖湛冷清的偏院变的热闹聒噪起来,只因此间来了一人,那就是肖湛的表妹袁雨柔。
杨氏有心撮合肖湛与袁雨柔,特特地让袁雨柔与肖湛一道在偏院读书。原先袁世成是不乐意的,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左右都是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可后来,在肖廷枫与他说出结亲的想法后,袁世成满口就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