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女儿的心思,他略知一二。虽然肖湛顽劣,可到底是肖家儿女,若能亲上加亲,他也乐见其成。
于是,入了八月,不顾肖湛的反对,袁雨柔便提着行礼与丫鬟一道搬入肖湛的偏院。说是方便一起读书温习,杨氏没反对,袁雨柔更是乐不思蜀。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清楚,这是老爷夫人允了这门亲事。如若不然,怎的会不顾表小姐的名声,执意让她入偏院呢。
其他人知晓,肖湛偏院的阿奈等人自然也猜得到。心里再不愿,面上也只能阿谀奉承地赔笑脸,只求这位大小姐千万别有事没事地找他们麻烦。
对于此事,肖湛也闹过两三次,两母子谁都不肯让步。这样僵持了好几日,末了,杨氏连招呼都未打,直接唤走了叶落秋大半天,急的肖湛气呼呼地冲到西厢讨人。
人是跟着回了偏院,但是她竟然帮着杨氏劝肖湛:“少爷就别跟夫人置气了,如果表小姐来了,偏院也热闹些。”
肖湛气的咬牙切齿,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半晌没出声。叶落秋假装看不出他的怒气,眼睛弯成一道月亮,抿嘴笑道:“如今院里只有我一个女子,也着实无聊。”
肖湛的眼神几乎要将叶落秋射穿,叶落秋被他看的心跳如鼓,真怕他一拳打下来。肖湛终是不舍得动手,磨牙挤出几个字:“你知道我娘这是什么意思吗?”
叶落秋佯装不知情,歪着头,疑惑道:“夫人的意思,不就是想少爷和表小姐一起读书吗?”
话毕,房中寂静良久。最终,肖湛深呼一口气,伸出修长的食指戳叶落秋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怎么这么笨!”
头被他戳着往后一点,叶落秋不解的望着肖湛。肖湛似是再也忍受不了她的蠢,沉着脸转身入房。
门边,叶落秋定定地看着肖湛的背影,心里那抹因着杨氏的话而阴郁地心情一扫而光。她抿着唇,笑了下。
看来少爷是真的不喜欢表小姐呢。
真好。
没多久,袁雨柔就搬进肖湛的偏院,肖湛全程冷冷地看着众人忙进忙出,到底没有做出赶人之事。杨氏松了口气,嘱咐肖湛好生照顾袁雨柔,肖湛闷闷地应了声,倒是袁雨柔嘴巴甜的仿佛涂了蜜,二舅母二舅母的叫。
叫的杨氏也松了眉眼,笑意爬上眉梢。
这日食过晚膳,肖湛便将众人叫到房间,一一给袁雨柔介绍人。袁雨柔虽常来往肖府,但她眼界甚高,从不将那些下人看在眼里。可这次,当着肖湛的面也不敢过于嚣张,倒是笑着打了打招呼。
阿奈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陪着笑脸。
末了,肖湛走到叶落秋身边,挑着眼角看袁雨柔,冷声道:“这位,就不需要我做介绍了吧?”
叶落秋和袁雨柔都愣了愣,肖湛似笑非笑道:“当初你那一脚,人家可是伤了大半个月。”
闻言,袁雨柔一怔,旋即脸上有点挂不住,满含愠怒的眼神看向叶落秋。谁知她还没看两眼,就被挡住了视线,却是肖湛挡在了叶落秋面前。
犹如护崽的老母鸡。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地威厉:“如若再被我发现你欺负我院里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赶你出去。”
第38章 中秋
许是因为肖湛的警告起了成效, 往后日日相对, 袁雨柔虽没什么好脸色,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为难她。
只是这样,叶落秋就很知足。只是略微遗憾的是,自打袁雨柔来后, 她再也不能陪肖湛一道读书。
闲暇时,她学着阿奈那样, 躲在树荫下, 百无聊赖地透过窗棂望着书房内的肖湛。他大多时候没什么表情, 神态慵懒, 袁雨柔偶尔会凑过去没话找话, 肖湛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更别说搭理她。
每当这时候, 叶落秋会不自觉地抿嘴笑, 没来由地开心。
值得庆幸的是,夜里她还能在书房里练字。虽然袁雨柔不满的眼神总会在她身上游走,不管碍于什么原因, 到底只是眼神上的不悦, 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袁雨柔没来之前, 叶落秋识字练字都是在书房的圆桌上,只因她不想叨扰肖湛。自从袁雨柔来后, 她的位置就搬到了肖湛的书案边上,而那张圆桌,则是让给了袁雨柔。
看着书案边的叶落秋与肖湛, 袁雨柔的嘴几乎翘到天上,可又没办法,这是肖湛亲自安排的。
趁着袁雨柔赌气出门,叶落秋也曾弱弱的提过换一换,在被肖湛冷冽的眼神瞪了一眼后,后面的话自然而然地咽回肚内。
叶落秋心有余悸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却见肖湛修长的指尖夹住眼前的纸张,翻了几页,点点,面无表情道:“读一下,我看看识了多少字。”
书本翻开的地方,是诗经邶风篇,之前肖湛教她读过。
叶落秋记性不错,里面的字都识了大概。只在读到“漕”时卡了下,肖湛提示后,叶落秋憋着一口气快速地将这首诗念完。
这是一首情诗,即使肖湛并未解读,叶落秋只是听都听得出来。
当着肖湛的面念这首诗,叶落秋心里是不自在的,可她又不敢表现的太抗拒,反而显得有些刻意。只是当她读完,抬起头看到一旁的肖湛挑着眉角、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耳尖。
仿佛被看透了心思似的。
叶落秋心跳如鼓地扯过书,垂下头假装看书。还没看两眼,肖湛细长的手指又伸到她的眼前,点了点,带着揶揄地声音撞入耳内。
“这句没听清,怎么念的?”
叶落秋顺着他的指尖定睛一看,耳根越烧越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嗫嚅着,没好意思再念出声。她也不敢抬头,怕撞进肖湛戏谑地眼神中,徒留满眸窘态。而头顶,肖湛被她的神情逗乐,收回手指状似无意地笑了下,问她:“不会?”
叶落秋连忙点头,在肖湛“嗯?”了一声后,又赶紧摇头。
肖湛这次是真的笑了,“你这是会念,还是不会念?……或者是不好意思念?”
分明看出她的羞赧,偏生要逗她。
叶落秋被他问的难堪不已,抬眸看他,眼里竟难得地染上些许埋怨之色。肖湛见状,知晓不能再捉弄下去,压下嘴边的笑,清了清喉咙,道:“你坐这里,我才能时刻督促你。你瞧瞧你,读了好几日还不会读。”
他啧了两声,叶落秋一时竟无言以对。
对,少爷说的都对。
外头众人都说袁雨柔是肖湛内定的夫人,但偏院几个小厮看的出来,肖湛并不喜欢袁雨柔,确切地说,十分厌烦她。
论起喜欢,她还比不上阿秋呢。
比如,袁雨柔屁颠屁颠地端着一盘糕点递到肖湛面前,肖湛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可下一刻,却唤来叶落秋,说自己想吃核桃酥了。
再比如,袁雨柔捧着书去问肖湛问题,肖湛不耐烦地讲解了两句便打发了她,再问,肖湛不悦的眼神盯得袁雨柔不敢再多问。可那日,阿奈无意间经过书房,透过微开的窗户,看到肖湛在教叶落秋识字。
也会不耐烦,但嘴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阿奈他们将三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在背后啧啧称奇,可偏生袁雨柔没心没肺地什么都看不透,还时不时地凑到肖湛面前找存在感,连阿奈他们都开始同情她了。
日子有条不紊地往下过,转眼便至八月十五。中秋节前两日,袁雨柔兴奋地手舞足蹈。
听说南阳镇的花灯节是最有名的,丝毫不逊于晋城这等繁华的城市。袁雨柔慕名已久,却总因种种原因错过,今次恰逢机会,未至中秋,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几日后的花灯节。
她缠着肖湛陪她去,肖湛却是皱着眉厌恶地推开她的手,冷声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袁雨柔不甘心,嘟着嘴求他,肖湛油盐不进。再说下去,肖湛沉着脸一拂衣袖,转身而去,徒留袁雨柔和叶落秋大眼瞪小眼。
其实叶落秋也有些失落,她也想看花灯呢。以往每年,赵氏是不许叶落秋出门的,说是姑娘家出去不安全。但叶落秋知道,赵氏是舍不得银子。
出去,总得花点银子,不然旁人不定指责她小气。
但看肖湛的意思,他似乎对花灯节这种东西没多大的兴致。
失落归失落,转而叶落秋便忘了此事。正月十五这日,白日里一众丫鬟忙碌拜月祭祀之事,到了夜里,等拜完月,众人便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
虽然街上热闹非凡,肖家众人却惬意地躲在府中赏月,兴之所至还会吟诗作对。丫鬟小厮们都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偶尔也会念上一两句,不管对错,袁氏都会打赏些银子。
丫头小厮得了银子,开心的不得了,对于能不能去外面游玩便也不甚在意。
一切与往年无意,唯独肖湛。若是以往,莫说坐在院子里赏月,便是拜月这等虔诚的事他都不曾参与。一整日都在外头跟喻子然欧阳祁疯玩,心思哪里会留在家里。
老夫人看到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好脸色,倒是杨氏欣慰不少。肖湛在肉眼可见的转好,于杨氏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吃吃喝喝了一会儿,肖瀚提议玩飞花令,老夫人等人笑着同意。左右无事,玩一玩也无妨。肖瀚改了下规则,每一局的飞花令都会设置一个关键字,只要诗句中有这个字便可。也不按顺序,只要能想到便可站起来,届时谁说的最多,就有奖励。
而至于丫鬟小厮们,因着没读过书降低门槛,但凡能说出一句,就奖励银子。不多,好歹是心意,众多丫鬟小厮们摩拳擦掌,全然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第一个字,是月。
倒是不难,且不说肖家几人,便是丫鬟小厮也说了几个,这其中最令人意外的,却是叶落秋,连着说了好几首古诗词,令众人暗暗咋舌。
在众人探究的眼神中,叶落秋颇为不好意思,唯有肖湛看着她,轻描淡写的说:“倒是没给我丢人。”
叶落秋垂头笑了下,捏着几粒碎银子站回他的身后。
期间,肖湛全程抿着嘴没参与,但也没有扫兴。叶落秋看到阿奈两次俯在肖湛身边窃窃私语,但她也没太在意,转而被飞花令吸引了注意力。
玩了好几轮,老夫人渐感疲惫,肖廷枫便提议今日就玩到这。几乎人人都得了些好处,脸上喜滋滋的,闻言没有说什么,各回各房服侍主子。
人群散去,落了一地的瓜皮果壳。叶落秋留下来与几名丫鬟一道收拾,等收拾干净,方才回偏院。这时间,偏院已经静下来,几间房中早已熄灯灭烛,没了亮光。
肖湛房中也不例外。
叶落秋没多想,洗漱后,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厢房。她的厢房就是第一晚来肖府住的那间,在东侧最边上。
今日的圆月亮的犹如银盘,铺了一地的银光,即使不点灯烛,也能看清屋中的一切。叶落秋伸手关门,正当门阖上之际,一只脚却突然卡住了门。
叶落秋讶异抬眸,不想却看到了肖湛。
肖湛仍穿着方才那件藏青色的直锦长袍,银冠束发,此刻站在门外,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叶落秋愣了愣,肖湛挑眉,径自推开了房门。
就着淡淡月光,肖湛打量了她一下,压着声音问道:“困吗?”
许是今夜星月皎洁,许是方才喝了几口酒,总之,叶落秋望着眼前的肖湛,心跳慢了好几拍。她看的失神,茫茫然地摇头,“不困。”
闻言,肖湛下意识地笑了下。不等叶落秋反应,便拉着她往外走。叶落秋踉跄两步,忙不迭问:“少爷,我们——”
话音未落,却见肖湛将食指抵在唇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落秋抿了抿嘴,肖湛偏头看了眼不远处袁雨柔的房间,勾着嘴角,轻声道:“带你去看花灯。”
讶异过后,叶落秋又浮上些许忐忑。肖湛看在眼里,不由得失笑:“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他可舍不得。
一路上,叶落秋几次想问肖湛你不是说看花灯没意思吗,斟酌片刻终是没有问出口。
月影透过稀疏枝头,落下一地斑驳。在虫蚁的聒噪叫声中,叶落秋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女子细腻柔嫩截然不同,肖湛的手掌温热,带着男子惯有的粗糙感。他便这样牵着她,一前一后的往肖府侧门走去。
好似这般亲密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前两日刚与袁雨柔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到了此刻,仿佛没了任何约束力。
叶落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心里跟涂了一层蜜似的,甜到发齁。
肖湛带她出了府,没想到外头竟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听到声音,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对着肖湛喊,声音颇为不悦:“怎么那么慢,我和欧阳都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这样说着,另一个男子的头挤开喻子然,也抱怨:“就是就是,我家牡丹都等急了。”
肖湛松开叶落秋,有些不耐烦,摘下腰间的玉佩朝欧阳祁扔过去,“废话真多。”
欧阳祁堪堪接住玉佩,手指绕着红绳转。说话间,眼神注意到肖湛身后的叶落秋,他愣了下,咦了声,阴阳怪气地取笑道:“哇喔,阿湛,这位小美女是谁啊?阿湛你好坏坏呀!怎的去胭脂坊还带家眷呢?”
听欧阳祁说有小美女,喻子然又想凑过来看,但被欧阳祁推着脑袋没得逞,在马车里哇哇大叫。
他们都是玩惯了人,开起玩笑来向来都没轻没重。以往肖湛睁一只眼闭一只,不太理他们,但这次不一样,他沉下脸,冷冷道:“闭嘴!”
欧阳祁见状,忙不迭地缩回头,拉下窗帘。肖湛见他收手,这才恢复脸色,拉起叶落秋的手腕便要上马车。
一只脚刚踏上,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往后拉了两下。肖湛回头看她,只见叶落秋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眼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
肖湛立马明白过来,淡淡道:“不去胭脂坊。”
叶落秋的表情松了下,可还是不愿上马车。肖湛看出她的顾虑,笑道:“他们虽然口无遮拦了些,但都不是坏人,放心。”
叶落秋仍有些犹豫,深更半夜,和不认识的男子出去。这若是传出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肖湛见她还不愿动,耐着性子问她:“不愿去?”
说着,他缩回脚,对着马车唤道:“喻子然,欧阳祁。”
一唤,两个脑袋齐齐地出现在车窗边,疑惑地望着马车下磨磨唧唧的肖湛。只见肖湛对他们勾了勾手指,淡淡的语调,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你们下来,这马车我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