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话,还是那日在肖府,肖湛问她:比起在肖府的日子,那儿的生活定要难上许多。你舍得离开这里,陪我一道去吗?
时隔数月,相距千里,可她的答案始终如一。便是过再久、隔再远,还是如此。
于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少爷在哪里,阿秋就在哪里。除非——”
除非某一天,肖湛娶了妻,不再需要她……少爷,会娶妻吗?
思及此,叶落秋觉得一颗心好似被人攥在手里,隐隐作痛。
第56章 赶人
肖湛的眉心隐隐一跳, 扬声问道:“除非?”
叶落秋敛去乱七八糟的思绪, 对着肖湛粲然一笑,露出浅浅的小梨涡:“除非少爷穷的吃不起饭。”
明知她在顾左右而言他,肖湛也不逼她,只是用手指弹她的脑门, 凶神恶煞的瞪她:“你敢!你敢跑的话,我就——”
叶落秋眨眨眼, “怎么样?”
肖湛挑着嘴角笑了下, 阴森森的说道:“那我就去你爹跟前告状, 说你嫌贫爱富、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叶落秋:“……”
“你爹那么喜欢我, 让你爹给我做主。”
叶落秋:“???”
……
京城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五天才休止, 高高耸起的屋檐上、宽阔的青石路上、光秃秃的枝丫上无一不积起厚厚雪。都道瑞雪兆丰年,种地农民这为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雪开心之余, 文国侯府的正门前, 身着素衣的小厮却因这一地扫不完的残雪正在骂骂咧咧。
文国侯府刚办完丧事,管家正在遣人取下正门前的白幡,偶有路过之人交头接耳的渐行渐远。
文国侯府是不是要彻底没落了?
这是百姓在茶余饭后谈资。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自打墨老侯爷去世后, 文国侯府已然不成气候, 再往后,因着墨如城时常因病不上朝, 来往贵胄日渐消弭。单就墨如城去世,吊唁官员寥寥便可窥探一二。
如今只剩年纪轻轻的墨言书,又能成什么气候?
他们见过墨家最鼎盛的风光, 也亲眼目睹他们日渐衰落,叫人唏嘘的同时,也不禁感叹人情的冷漠。
那扫雪小厮自小进侯府,受过墨老侯爷不少恩惠,此刻见到有旁人对着侯府指指点点,一阵怒气从胸腔油然而生。他一挑扫帚,溅了路人一身的积雪。
到底是文国侯府的人,路人也不敢造次,掸了掸身子怒目而瞪。小厮瞪回去:“看什么看!谁让你们自己站这儿?知道什么是好狗不挡道吗!”
其中一名男子立刻怒了,想上前跟小厮理论几句,终是被同伴制止,拉拉扯扯地走远了。
小厮朝两人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不知所谓的东西。”
那头,管家注意到这处的动静,看了过来,只看到两名青年拉扯着渐行渐远。他颦了下眉,正想询问,却见一名年轻男子着急忙慌地自院内朝外奔来。因为过于慌张,甚至在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步,差点扑倒在地,幸而被管家扶住了身子。
管家略感错愕,刚喊了声宁公子,就见宁常朝后望了眼,拂开他的手,逃命似的跑出文国侯府,蹿上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就跟身后有什么凶兽在追捕他似的。
管家好奇地朝府内望去,只见墨家二公子墨言礼正提着剑朝门口跑来,一脸愠怒之色。宁常上了马车,撩开车帘,正好看到墨言礼跑到门口。他用手指着墨言礼的脸,朗声嚣张道:“你叫墨言书好好想想,攀上我们宁家那是你们祖上积德!”
墨言礼闻言怒上加怒,举着剑朝宁常砍过去,怒声骂道:“积你娘的德,你给我下马车,我砍了你的脑袋看你还敢不敢来放肆!”
这一粗鄙的骂声叫管家为之一震,心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眼见着墨言礼就要近前,宁常对墨言礼做了个鬼脸,缩回头连连唤驾马小厮离开。墨言礼扑了个空,对着宁常的马车朗声大骂:“宁常,下次别叫我碰到你,见一次我打一次!”
四周几名小厮面面相觑,墨言礼还不解气,拿着剑朝路边的石头砍了几下。恰在此时,一辆马车在文国侯府缓缓停下,墨言礼望过去,看到肖湛与叶落秋打马车上从容而下。
墨言礼看到是他们,稍稍愣了一下,旋即便眯起眼,轻蔑的扫了肖湛一眼。
叶落秋看到墨言礼来不及收回的怒气也颇为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请了个安,唤他:“二公子。”
墨言礼没应,收起剑,轻哼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府。
叶落秋脸色一僵。
叶落秋看的出来,墨言礼不喜欢自己,更不喜欢肖湛。但让她困惑不解的是,除了墨言书,她与墨家其他子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更别说得罪他们。
为何墨言礼要讨厌他们呢?
但是除了墨言礼之外,墨清婉与墨清嫣从表面上来看倒未对他们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墨清婉性子活泼,还曾主动找她说过几句话。
叶落秋下意识的偏头看了肖湛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好似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幕。
去往青竹苑的路上,叶落秋还是忍不住问肖湛:“少爷,你得罪二公子了吗?”
肖湛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我可没搭理过他。”
叶落秋更加摸不着头脑:“那二公子干嘛总是那副看我们不爽的脸?”
肖湛倒是毫不在意,哼道:“理他这种人作甚。”过了会,他轻笑了一声,又道:“大抵是不服气我比他长的好看吧。”
叶落秋:“……”
叶落秋看他一脸无所谓,疑惑道:“少爷,他这么待我们,你不生气吗?”
肖湛偏头瞟了她一眼,扬唇笑了下,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肖湛心里确实是不在意墨言礼这号人,但看在叶落秋眼里又是另外一番含义。
想当初肖湛在南阳镇时,是多么嚣张跋扈,到现在她记得旁人口中的他和那晚中秋肖湛对陈佐郎说的一席猖狂话。倘若放在以前,他哪里会容得下墨言礼这般狂傲的姿态。
虽然她并不喜欢肖湛以往的乖戾,但因着如今寄人篱下的处境,叶落秋无端生出委屈之感。
不为自己,为肖湛。
叶落秋越想越觉得墨言礼过分,末了,她拧起眉,不悦的嘟哝:“以后碰到他,再也不给他请安了!”
肖湛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这次是真的笑了。
比起刚开始面对自己时总是诚惶诚恐的她,如今时不时耍点小性子的叶落秋似乎更加可爱。
那日晚间,叶落秋终于从丫鬟小厮的口中得知上午墨言礼为何会板着一张脸了。
这话还得从宁相府的宁小公子宁常说起。
听人说,宁小公子宁常自打在一次荷花宴上见到墨清婉后,便对她念念不忘。这宁常是宁相爷的宝贝儿子,宁相爷从小对他便百依百顺。知道他心悦墨清婉后,便立马上侯府向墨如城提亲。
但那次墨如城和宁相爷不知道因何缘故没有谈拢,不欢而散,往后提亲之事便被搁置。
恰好墨清婉也看不上宁常,乐见其成。
可谁知,今天一大早,宁常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独自来找墨言书,说要他将墨清婉嫁给自己。此言一出,墨言书还没做出反应,倒是墨言礼率先怒不可遏,拎起宁常领子作势就要揍他。
幸而被墨言书拦下,这才没酿成惨剧。
若是真打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宁常哪里能是从小习武的墨言礼的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都算轻的。
叶落秋听完,暗暗感叹着宁常可真是个缺心眼,怪不得墨言礼生气。
且不提宁常胁迫墨家嫁女之事本就是无理取闹,墨府才办完丧事两天,他竟然上赶着来提亲!
这不是明摆着给别人找不痛快吗。真当是缺心眼儿。
叶落秋心道这京城的世家子弟可真够荒唐的。
不过她只把这事当八卦听了一耳朵,转眼就忘了此事。宁常被墨言礼赶出文国侯府后,也没敢再上门讨骂。
十二月下半旬,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侯府日子清闲,叶落秋和肖湛两人经常在屋内一呆就是一整日,也不觉着闷。天气放晴的时候,肖湛会偶尔带叶落秋上街逛逛,有时候墨老夫人和墨夫人也会来探望他们。
面对着两位夫人,肖湛仍然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儿。
每隔半月陈华就会给肖廷枫去信,说些肖湛的近况。书信中,偶会也会感叹肖湛的变化。千里之外,收到书信的杨氏,一边因肖湛的变化而感到欣慰,一边却又倍感心酸。
从小泡在蜜罐里长的肖湛,何尝过过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
有那么一刻,杨氏恨不得上京亲自照顾肖湛,终是被肖廷枫安抚下。
京城人多口杂,当年杨氏虽长居深闺,保不齐会有相熟之人认出她。她能逃出生天已属不易,当年之事虽已翻案,终归还是小心为上,没得给肖湛惹去不必要的祸端。
农历十二月二十五,肖廷枫回信,陈华将书信递给肖湛。肖湛看完,点燃火折子将书信烧为灰烬。
内容与以往几次无异,多是些嘱咐之言。只不过这次,肖廷枫跟他提了一个人。
相爷宁威。
肖廷枫在书信中提到,宁威也曾受过方家之恩,是当年为数不多替方家说过话的人。也因此被冷落了一段时日,后来方家之事昭雪,这个堂堂七尺男儿跪在方家坟冢前哭了大半个时辰。往后多年,因着宁威的卓越才能,深受陛下器重,隆恩更甚当年。
肖廷枫说,如果将来有什么麻烦,可以去寻宁威。宁威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倘若知晓他是方家后人,定会助他渡过难关。
另一方面,宁威嫡亲胞姐是陛下的妃子,虽不像墨贵妃那般受宠,到底还是诞下了一位皇子。以他的才智,再加这般身份,想要保一个人并非难事。
陈华看着肖湛将书信烧烬,回忆往昔,缓缓道出当年方承泽救下宁威那身怀六甲的夫人之事。言毕,低声道:“当年将军被人污蔑,除了老爷,也只有宁相爷站出来力挺方家不会做出谋反之事。”
肖湛良久未语,叶落秋心道宁相爷怎么那么耳熟,片刻后才想起,这不就是前几日小厮提到的那个宁常的爹么。
叶落秋心里忖着,拿了扫帚畚箕,默默地将灰烬扫干净。这边,肖湛终于淡淡地开了口。
“知道了。”
第57章 过年
这年的农历新年, 对叶落秋和肖湛而言是最为特殊而又难忘的一年。第一次离家, 且是千里之外,风俗民情皆不大相同。
因为撞上丧期,文国侯府的这个年过的十分低调简单,氛围相较以往也清冷了几分。
除夕夜, 吃完年夜饭,小辈们拜过年后各自回房。不同于京城的食俗, 南阳镇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会吃上一口年糕, 寓意着年年高升。但京城并不兴这个, 文国侯府的桌上只有各种馅儿的饺子。
为解思乡之情, 叶落秋趁着后厨的人忙活完回家过年之际, 拿着提早备好的糯米粉和籼米粉,溜到后厨给肖湛做了碗桂花糖炒年糕。
连着陈华等人也享了口福。
这样的日子里, 肖湛也不讲究规矩, 让他们一道坐下来吃。下人们哪敢,最后在叶落秋的劝说下才恭恭敬敬地围坐在一起。
桂花年糕香甜松软,青竹苑的几个下人吃的口齿生香, 纷纷赞叹叶姑娘好厨艺。
叶落秋扬唇笑, 与肖湛投过来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年夜饭上肖湛被墨言书敬了不少酒, 虽然喝了醒酒茶,此刻眼神里还带着微微的迷离。虽有微醺, 但看的出来今夜的肖湛心情不错,眼角含笑。
肖湛用手抵着侧脸,姿态慵懒。在几人的笑声里, 笑吟吟的望着她。
微醺的眼神里仿佛晕着一滩化不开柔情蜜意。
叶落秋微赧,忙不迭的垂眸,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年糕。她鼓着双腮,心不在焉的品尝着美食带来的香甜,忽听得肖湛在问:“好吃吗?”
不知道在问谁,一众人等抬头看他,叶落秋也鼓着双腮看他。
那么多道视线中,肖湛却目不转睛地将视线定在叶落秋的脸上,确切地说,是她的嘴上。
几人皆是一愣,陈华率先回神,手抵着唇低低的咳了两声,接着起身,朝肖湛拱手作揖道:“天色不早了,属下先行退下了。公子和叶姑娘也早些休息。”
说罢,看了几名下人一眼。几名下人会意,虽然还没吃够桂花年糕,还是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告辞。
肖湛并不留他们,淡淡的应声。
半柱香的时间,房间里就只剩叶落秋和肖湛两个人。叶落秋在肖湛含情脉脉的眼神中艰难地咽下桂花年糕,跟着起身要走,可在经过肖湛身边时,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叶落秋站着,肖湛坐着,他仍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笑着调侃她:“你还没回答我呢。”
叶落秋问:“回答什么?”
肖湛看她装傻,笑道:“好吃吗?桂花年糕。”
叶落秋心道你不是也吃了吗,做什么问我。暗自腹诽间,却见肖湛坐着身子,另一只手快速的伸到她的唇角,轻轻一抹,又凑到自己的唇上,用舌尖舔了下。
“嗯,甜。”
肖湛这一轻挑的动作,使得叶落秋的双颊瞬间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这……这是作什么……
肖湛对她的羞窘视若无睹,径自笑道:“我们阿秋做的每道菜都这么甜呢。”
哪有……明明很少做甜食……
叶落秋当他喝醉了,想抽出手,可抽了两下没抽出,低声道:“少爷你醉了,早点歇息吧。”
肖湛用鼻子嗯了声,手却没松。叶落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屋外骤然响起“砰砰砰”地巨响声,划破屋内的寂静。
叶落秋被这响声吓的心头一颤,听得肖湛道:“等我一下。”说罢,径自走回里厢房。
不消一会儿,提了件烟粉色的狐裘披风走出来。他将狐裘披风裹在她的身上,甚至亲手为她戴上了帽子。在她怔仲间,肖湛牵过她的手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