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回至书案前,继续看书。
叶落秋捂着汤婆子走到书案边,坐下,看着肖湛认真的样子,回想起在宏桥镇的那几日,肖湛整天对她蹬鼻子上脸的模样。她忽然问道:“少爷,在宏桥镇那会儿,你闹什么脾气呀?”
闻声,肖湛抬头看她,有点不理解:“嗯?”
“就是路上我得风寒那会儿,你总是凶巴巴的……”说到后来,叶落秋的声音越来越低。
肖湛颦眉想了下,恍然的瞬间脸色变了下,没好气地瞪她:“我什么时候对你凶了?”
见到叶落秋扁扁嘴,肖湛清了清喉咙,又道:“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记着呢?你是有多记仇。”他挑眉看她,又哼了声:“小心眼。”
叶落秋:“……”
这话从何说起?
叶落秋低声嘀咕:“小心眼的可不是我……”
被肖湛听进耳内,挑着眼尾,斜睨她:“那是谁?”
叶落秋放下汤婆子,随便挑了本书,轻飘飘道:“谁问就是谁。”
肖湛被她气笑了,没了看书的兴致。左手夺下她手里的书,右手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叶落秋,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敢说我小心眼?你这是要上房揭瓦了?!”
肖湛并没用多大的力道,捏在脸上并不痛,叶落秋仍不住地往后逃,却被肖湛揽着脖子勾到身前:“嗯?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叶落秋被他勾着脖子动不得,最后只得连连讨饶,说了许多好话肖湛才满意的松开她。叶落秋躲到一旁,揉着自己的脸颊,愤愤地看肖湛,又忍不住嘀咕:“每次都用救命恩人这招。”
肖湛失笑:“可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么?”
叶落秋嘀咕:“那我也救过你呢。”
肖湛抬起眼睑,“嗯?”
叶落秋圆滚滚地眼睛转了转,假装没看到肖湛疑惑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道:“少爷你热么?地龙是不是烧的太热了?要不我去跟朱哥说一声,别烧的这么热。”
肖湛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凝神一听又察觉不对之处,拧眉看她:“朱哥是谁?”
叶落秋坦然道:“就是我们院里的人啊,我听旁人唤他朱瑞。”
这下子,肖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叶落秋不知他怎的又变脸,茫然间,听他讥笑道:“你倒是处的好,这么快都叫上哥了。”
叶落秋:“……”
肖湛看她,脸上似笑非笑,“我倒是忘了,你在肖府就跟阿奈他们处的好。还有那个谁,狗子是吧?就差把眼珠子留在你身上了。”
叶落秋愣了一瞬。
狗子?要不是肖湛提起,叶落秋差点就忘了有这么号人存在。说来也是奇,以往常常能在后厨见到狗子,但自从有一次肖湛撞到他们两人在谈话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狗子。
此刻肖湛提起,叶落秋才想起那张久违的脸。
阿奈和狗子都是很好的人,待她也好,而她又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向来不同人交恶,平日往来间关系确实不错。可这话从肖湛口中说出,怎么好似成了一桩错事?
叶落秋不明就里,茫茫然道:“他们都是好人。”
半晌得到叶落秋这么一句话,肖湛被气笑:“在你眼里哪个不是好人?”
“……”这话说的。叶落秋道:“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肖湛懒的与她多费口舌,淡淡道:“总而言之,你离青竹苑的人……”话音顿了下,接着道:“是离侯府的人都远些,这世上的好心人并不多。”
叶落秋想反驳他的话,但看到肖湛严肃的脸,暗自吞下想说的话,乖乖的点了点头:“嗯。”
肖湛瞪她:“你可别阳奉阴违,若再让我听到你叫别人哥哥,我——”
叶落秋疑惑地看他,肖湛清了清喉咙,却是没再说下去,转而低声自言自语,“让你喊我一声哥哥,倒是比登天还难。”
叶落秋:“……”
得了叶落秋的保证,肖湛这才舒缓眉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是有人敲响了房门,伴随陈华沉闷的声音。
\"少爷,是我。\"
肖湛垂着眼,头也不抬道:“进来。”
陈华推门而入,带来一身风霜。他的头顶肩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雪,浸湿衣衫,显然刚从外头而来。叶落秋怕他受凉,连忙给他斟了杯茶,刚想递给他,却听得陈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少爷,墨如城……不行了。”
第55章 故去
这几日肖湛偶有去探望墨如城, 对他的精神状态看在眼里, 外加先前胡大夫的话,这事也算在肖湛的意料之中,故而在陈华说完后并未显露出讶异之色,反倒是叶落秋, 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听旁人说起过墨老侯爷身子不好, 只是没想到——
到底是寄人篱下, 墨如城又是侯府的主人, 叶落秋顿时生出几分莫名地难受, 尤其是想到温文儒雅的墨言书, 更是替他难受。
雪越下越大,跟棉絮似的纷纷落下。肖湛出门前, 叶落秋取了件墨蓝色的披风披到他的肩头御寒。肖湛面色沉沉, 任由叶落秋围着自己细细地整理妥帖,这才跟着陈华走进风雪里。
叶落秋立在檐廊下,寒风卷着雪花扑到脸上, 凉意彻骨。直到肖湛的身影消匿不见,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转身进屋。
这日一直到酉时,都没人来唤叶落秋去荷花亭吃晚膳。风雪太大, 叶落秋没有出青竹苑,随便寻了些糕点裹腹。
戌时三刻,叶落秋点了油灯, 在自己的房间内绣女红,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啼哭声。叶落秋停下手,侧耳细听,那啼哭声有渐渐扩大之势。
稍稍恍神间,绣针刺破了手指,一滴鲜血便溢出指腹。叶落秋吃痛,收回思绪吸吮了下手指。
再也没了心思做针绣,叶落秋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木门,循着哭声的方向愣愣地看了半晌。
那晚,叶落秋没有睡着,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可等到半夜也没等到肖湛回来。直到翌日清晨,朦朦胧胧间,叶落秋感觉手心处冰冰凉凉的。
她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中看到一个乌黑的脑袋抵在她的手心。叶落秋怔仲了下,拖着浓浓的鼻音问道:“少爷?”
肖湛闻声抬起头,叶落秋看到他疲累的神色心里微滞,肖湛松开她的手,反倒笑了下,声音哑涩暗沉,想必是一夜未眠。
他问:“吵醒你了?”
叶落秋坐起身子摇了摇头,刚想问,忽然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亵衣,连忙捞了件外衣披上。这时候,叶落秋才看到肖湛肩头尚未化开的雪花,她一惊,想用手去掸,却率先被肖湛握在了手心。肖湛知她用意,低声道:“没事。”
他的手心冰凉,冻得叶落秋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肖湛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又拉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脸。
比他的手更冷。
肖湛笑着问她:“冷吗?”
叶落秋点点头,听得肖湛又道:“那帮我捂捂。”
他还真当一点都不客气的,引着她另一只手覆到脸颊上。没多会,他的脸颊就被她的手焐热,可仍没松开叶落秋的手,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肖湛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叶落秋抿了下嘴,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少爷,墨老侯爷走了吗?”
明知故问。
肖湛敛笑,松开她的笑,用鼻腔嗯了声。叶落秋打量他的脸色,静默了会,开口道:“少爷若是难受,在阿秋面前不用——”她斟酌语句,“在阿秋面前无需这般强颜欢笑——”
她自知嘴笨,不懂安慰人,尤其当这个人是肖湛时,她更觉自己的语言如此匮乏。
叶落秋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懊恼,却见肖湛垂下头。忽然间,一声不带半点欢欣的笑从他的脑袋下传出。叶落秋愣了愣,听肖湛唤道:“阿秋。”
“嗯。”
肖湛抬眸看她:“其实我很开心。”
叶落秋微愣,肖湛忽而伸出手,揽过她的肩,将她圈进怀里。叶落秋的脸埋入他的脖颈处,他身上的烟香味夹杂着风雪的寒意瞬间蹿入叶落秋的鼻腔内。叶落秋任由他抱着,没有动,肖湛将下巴抵在她的身上,沉声道:“阿秋,你相信天道轮回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叶落秋没说话。肖湛没得到回应,并未恼,而是径自道:“我原是不信这些,但听闻那位也不久于人世,我开始信所谓的善恶到底终有报。阿秋,我以前做了许多的荒唐事,往后我要多做善事——”
叶落秋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是谁,听到他后半句话,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为什么?”
肖湛又笑了声没回答,松开她,扫了眼她身上的衣衫,站起身说道:“赶紧起来吧,穿件素衣随我去一道去吊唁。”
叶落秋见他突然转移话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肖湛确实不像很难受的样子倒也放下心来。
肖湛走出厢房前,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他怕这世坏事做的太多,下辈子没有福报再遇见她。
叶落秋穿了身素青色的衣衫,草草洗漱一番便随肖湛一道去了灵堂。
这事还是肖湛想的周到,她虽跟墨家无亲无故,但好歹是借住人家家里,又多受照拂,于情于理都该来吊唁的。
等他们到灵堂的时候,才发现灵堂内围了不少人,个个身着锦衣仪表不凡。尤其是站在中间的一名中年男子气质尤其出众,玉冠束发,黑色缎袍着身,周身都透着贵气。
正在劝慰哭断肠的墨老夫人。
肖湛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而是偏头朝外看了眼。
叶落秋顺着肖湛的眼神往外瞧,看到此刻院中,几名身穿便衣的带刀男子,定定在站在风雪里。
肖湛心下会意,再看向中年男子时眼神里染上寒意。那堆人中身穿白色素缟的墨言书也发现了他,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自若的神色,引着墨老夫人与中年男子进里屋。
中年男子摆摆手,望着墨如城的灵位牌叹道:“表兄正值壮年,竟不幸辞世,叫人好不痛心惋惜。昨夜母妃听闻丧报哭晕了过去,父皇亦彻夜难眠,若非身子骨不好,今日也想同我一起来。”他望向墨老夫人,言辞恳切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乃世间一痛,但是舅母务必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表兄走的不安心呀。”
他又看墨言书:“言书啊,如今你便是墨家的主心骨,可要好好的劝慰舅母与表嫂才是。”
墨言书恭恭敬敬的回道:“言书必定谨记太子殿下的教诲。”
顾永煜颔首,颇有深意的望了眼墨言书一眼,将手按在他的肩头,道:“墨家的兴荣都压在你的肩上了,往后行事可要小心谨慎啊。”
听起来是叮嘱,却又更像警告。
墨言书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低声应道:“是,太子殿下。”
顾永煜对墨言书的反应似是很满意,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在家处理表兄的事吧,过些日子再上朝也不碍事。”
墨言书应声,顾永煜又叮嘱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才同一干人等出了墨府。
廊檐隐蔽一隅,肖湛直勾勾的盯着顾永煜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收回眼神,领着叶落秋来至灵堂吊唁。
后来几天,白日里肖湛在灵堂,到了夜里就回青竹苑。叶落秋算准时辰,每天肖湛前脚刚到青竹苑,后脚便能喝上一碗微甜的七宝五味粥,暖胃又裹腹。
怕粥太浓厚对肠胃不好,叶落秋还特特地的熬的稀薄了点。
接连吃了两晚,肖湛沉着脸命令叶落秋以后不许再去后厨。夹杂着风雪的深夜冰凉刺骨,墨家后厨离青竹苑又远,肖湛舍不得叶落秋为了他来回折腾,冻僵了手脚。
既如此,叶落秋也不再坚持,恰巧第二日晚上肖湛也没回青竹苑。
翌日清晨,墨如城出殡。送葬队伍如长龙一般行过京城大道,鹅毛大雪中,仍不不少百姓出街围观。肖湛没有跟去送葬,回到青竹苑倒头就睡。
想来疲乏的紧,这一睡便睡一直睡到申时,是被叶落秋轻轻摇醒的。
趁着肖湛下午补眠,叶落秋偷偷溜到后厨做了好几道家乡菜。这几天肖湛跟墨家子女一道待在灵堂,肯定没吃好,叶落秋将他日渐疲惫的脸色看在眼里,默默的心疼。
故而才冒着被肖湛骂的风险,溜到后厨花了一个多时辰做了这些菜。
惊的墨家后厨的大厨们面面相觑,心道眼前这姑娘的厨艺竟这般了得。
肖湛起床,看到这一桌菜,果不其然就沉下脸。只消他微微颦眉,叶落秋就知道他心里不爽了。她抿着嘴,扯了扯肖湛的衣角,在他开口前讷讷道:“少爷,我吃不惯这儿的菜……”
可怜楚楚地模样,任谁都舍不得再骂她。
明知这是她的诡计,肖湛还是上了当。说了句“以后不许再去”后,便拉着她一道坐下。
叶落秋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西湖牛肉羹香醇润滑、鲜美可口,松鼠桂鱼鲜嫩酥香,酸甜适口,干炸响铃松脆像素,凉拌莴笋丝鲜美爽口,唇齿留香。
大饱口福的肖湛吃了整整两大晚饭,还想再吃一碗,被叶落秋阻止了,怕他吃太多积食。
肖湛讪讪缩回手,过了会,他径自笑起来。
叶落秋莫名其妙的看他,肖湛却说道:“阿秋,只要有你的厨艺在,就算以后我们亡命天涯也饿不死了。”
“……”她该高兴吗?
就在叶落秋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受的时候,肖湛又止了笑,双目炯炯的望着她,一脸的严肃。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倘若将来会受苦,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叶落秋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