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气好,月色如水,气温却是低的渗人。而因着身上的这件狐裘披风,叶落秋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凉意。
巨响仍是此起彼伏的在耳边炸响,原来是有人在放烟火,将墨黑的天空照的绚丽璀璨。
叶落秋第一次看到烟火,被这美丽的景色惊的移不开眼睛,先前想问的话也被她扔在了脑海里。
烟火足足放了有两盏茶的时间,待烟花燃尽,空气中仍蔓延着散不开的烟雾,袅袅氤氲在半空中。。
夜间寒风将帽檐的狐裘毛吹至眼前,挡了眼。叶落秋抬手一拨,触碰到帽檐那片柔软顺滑的质感。光是这狐裘毛的质地,就能猜出这件披风价值不菲。
无论颜色还是大小,这件披风就像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叶落秋忍不住抬头,看立在身边的肖湛。他在身侧,微微眯着眼睛,眼神仍定在夜空中,下颌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在出神。
就像身处一滩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叶落秋的心跳在一点点的加快,她忍不住唤他:“少爷……”
肖湛收回眼神,垂眸看她,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没露出多少异样神色。
“嗯?”
“这件披风……”她低头,看到烟粉色地披风上绣着一朵朵雪白的铃兰花,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复又抬头直视肖湛,“是少爷为我做的吗?”
小脸被帽子裹着显得更小,迎着她犹如小鹿般的眼神,肖湛止不住的想笑:“我可没这么大能耐做衣衫。”
叶落秋明显愣了下,肖湛用手轻轻扯两边的帽檐,想将她的脸裹起来,轻声笑道:“不过别人有的,我们阿秋当然也要有。”
叶落秋的眼眸微闪,水润润的。
是那日午膳她看到墨清婉和墨清嫣披着披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知竟被肖湛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问她:“喜欢?”
叶落秋摇摇头,“应该很贵吧。”
她向来不羡慕这些个东西,那句话也是随口一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却被肖湛记在了心里。
在她十七年的人生里,她从来不知道被人记在心上的感觉是什么,直到遇见肖湛。
她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然能遇到肖湛。
肖湛放弃折腾她的脸,注意到她晶莹水润的眼眸,勾着嘴角笑道:“感动成这样?”
“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你骗走?”肖湛在调侃她,笑着,“以后你的聘礼是不是只需要两件披风?”
那是因为你,旁的人将一箱子金银珠宝放到她的眼前,她都不为所动。
叶落秋在心里嘀咕。嘴上也跟着嘟囔:“不用……”
肖湛挑了下眉:“不用什么?”
不用聘礼。叶落秋只能在心里暗道。
可肖湛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容愈大。叶落秋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对肖湛道:“少爷,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年,意义非凡。
肖湛好似也想到这茬,笑着捏了捏露在外面的脸,笑着回她:“新年快乐,阿秋。”
……
大年初一清晨,刚过寅时,墨家众人便动身去京城郊外的墓地。肖湛与叶落秋陈华也一道跟了去。
墨如城下葬的墓地在一片风水极佳的陵园中,陵园建在山上,环绕着皇陵,里面所葬之人皆是大周仙游官员。此陵园建造于大周□□时期,传闻□□曾得高人指点,若有官宦陵园绕皇陵而建,能兜住皇陵的龙气,可保大周千年不衰。
这才有了这么一片陵园。
拟建之初,官员贵胄异议甚大。如此高调而密集的陵园,定然会引来盗墓贼,谁愿意自己死后还要被人亵渎呢?但当时的□□一意孤行,不顾众人反对毅然而然地修建了陵园。
后来层出不穷的盗墓也在意料之中。碍于朝廷之中不满之声鼎沸,□□集思广益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便是绕着陵园山脚修建了一堵围墙,每隔几公里安排一个守墓人。
劳民伤财自不用说,好在盗墓之事被遏制。
墨家众人来的早,这时候陵园还没其他人。守墓人打着哈欠看到墨言书时颇感意外,还是恭恭敬敬替他们开门。
马车停在山脚下,墨家众人徒步登山。
叶落秋昨晚到半夜才睡着,今日又起得早,走到半山腰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肖湛与墨言书走在最前面,没注意到她,叶落秋没好意思当着众人面叫他,只扶着一旁的树干平稳自己的呼吸。
正歇着,感觉到身旁有人停下。叶落秋偏头去看,不想看到墨清嫣和墨清婉。
两人亲密的挽着手,正好奇地望着她。叶落秋连忙站直身子,颇感局促。墨清婉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道:“你的这件披风好漂亮呀。”
叶落秋一怔,没想到墨清婉会与她说这个,扬了扬唇角,轻声回道:“谢谢四姑娘。”
墨清婉一双如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她的披风,又清脆的问道:“你哪里做的呀,改日我也叫他们去做一件。”
衣衫是肖湛做的,叶落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整来的,如实道:“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墨清婉似乎有些失望,收回眼神扁了扁嘴,嘟囔道:“自己的衣服还不知道在哪做的吗……”
一旁墨清嫣见状,倒是被她的模样逗笑,略感歉意地对叶落秋道:“叶姑娘见谅,婉儿妹妹着实喜欢你身上这件衣衫,这才唐突了你,并无恶意。”
叶落秋根本不在意墨清婉的话,扬了扬唇笑道:“三姑娘言重了,倘若四姑娘喜欢,改日我去问问这衣衫是哪里做的,再来告知四姑娘。”
墨清婉虽已十六,却是小孩子心性,听叶落秋这么说,便立马高兴起来。等到了墨如城的墓前,已经和叶落秋很熟络了,开始阿秋阿秋的唤。
平时偶尔的相处,叶落秋看的出来墨清婉是个直爽性子,但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的没有架子,心中对她的好感也增加了几分。
队伍前头,肖湛转头寻找叶落秋的身影时,意外地看到叶落秋正笑眼弯弯地听墨清婉在长篇大论。三个姑娘家脸上都挂着笑,处的十分和睦。
肖湛颦了下眉,身旁墨言书也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笑道:“婉儿和嫣儿都很喜欢叶姑娘。”
肖湛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收回眼神之际,余光看到三个姑娘中,有人将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那姑娘似乎笑着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肖湛已然收回视线,便没有再理。
而这处,没有得到肖湛回应的墨清嫣眼神一暗,直到墨清婉唤她,才敛去脸上的失落之情,融入到姑娘家的话题里。
第58章 扫墓
肖湛之所以会跟墨家众人来陵园, 是另有打算。这个打算, 早在十二月末,就和墨言书商量过此事。
他要去看看方杨两家的坟墓。
乍一听到这个要求,墨言书是拒绝的。在他还没有十足把握公布肖湛身份前,墨言书并不想多生事端。若叫旁人看到肖湛祭拜方杨两人, 又在顾永煜面前一说,难免会出现纰漏。
但耐不住肖湛的坚决, 墨言书也不敢将他惹毛。
他们墨家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分危险, 何况是肖湛这个“敌友难分”的人。
用好了, 是友;一不小心, 或许变成了敌人。
于是在众人祭拜墨如城之际, 墨言书便领着肖湛三人离开了人群。
山上的路泥泞不堪,叶落秋亦步亦趋地跟在肖湛身后, 弯弯绕绕的过了许久, 终于在一处平缓之地停下。映入眼帘的,是几座高低不一的坟墓,墓碑上篆刻着墨黑色的字迹, 清晰可见。
墓碑前仍有祭拜之后留下的碗碟, 整齐地一排并列着, 碗中的残羹冷炙已经全部消失,想来是被飞禽叼走了。墓碑四周没有什么杂草, 干干净净的,墓碑上也只有风雨过后留下的些许污渍。
看的出来,有人常来此处扫墓。
几人站在墓碑前, 不等墨言书开口,却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循声望去,只见陈华已然跪倒在墓碑之前,双目猩红。
竹篮子倒在一旁。
叶落秋微惊,连忙拿起竹篮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的祭拜菜肴都混到了一块。叶落秋收拾了一下,便听到陈华哽咽道:“将军,陈华来了。”
一个身壮如牛的中年男子,哭红了眼,任谁看了都会垂泪。
叶落秋不知道个中来龙去脉,但从肖湛断断续续地话语中猜到了大概。此刻站在方家坟墓前,听到陈华这句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又止不住开始担心肖湛。
可肖湛面朝墓碑,背对着她,她看不清肖湛的神色。
幸好,她看不到。
陈华沉闷的呜咽之声始终未曾中断,肖湛的身影也未动一分。不知道过了多久,墨言书叹了口气,将手放在肖湛肩头,“这些年,我与父亲一得空便会来看方叔叔,也终于盼到你来。方叔叔在天有灵,定是开心的。”
肖湛依旧没动,也没出声。墨言书讪讪地缩回手。
又是片刻的沉默,末了,肖湛终于开了口,是对叶落秋说的:“阿秋,摆好。”
叶落秋明白他的意思,上前将篮子里的菜肴一一摆好。几人挨个跪下祭拜了一下,叶落秋也不例外。只是从头到尾,肖湛都没再说一句话。
叶落秋注意到,他的神色也没多少变化。
只比往常更深邃了几分,黑沉沉的,好似投不出人影。
随后墨言书又带他们去了杨家的墓前,离方家目的不远,没多会便到了。跟在方家墓前一样,叶落秋摆好祭拜之物后,几人恭恭敬敬地磕头。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来此祭拜的人也越来越多。墨言书未免人多口杂,惹出不必要的事端,草草祭拜了一下,便唤墨家众人下山。
等他们到山脚下,周围果然多了不少马车。女眷们不便与外人露面,纷纷戴上纱巾遮脸。墨言书与众同僚一一打过招呼,因着墨家小厮丫鬟一大堆,肖湛混在人群中,倒也没有过于引人注目。
肖湛上了马车,正要走,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这时候叶落秋已经取下纱巾,侧耳细细听。
好像是墨言礼的声音,在骂另一个男子不要脸之类的粗鄙之言。
旋即被墨言书厉声喝止。
不多时,又多了个浑厚的声音。叶落秋听到墨言书恭恭敬敬的声音,唤他宁相爷。
马车上,肖湛脸色微动。叶落秋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撩起窗帘望过去,肖湛跟着将眼神移出去。
不远处的马车旁,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身型如松地站在众人中间,面容较为锋利,给人以一种不太好相与的感觉。此刻也正板着脸,似乎有点不高兴,但一开口,声调倒是平静,没有半点的不悦和不耐烦。
看来就是长的古板了点。
叶落秋看了会儿,眼见着有人将视线看过来,肖湛立马伸手扯下帘子。
“别看了。”
叶落秋哦了一声,想起方才的事,又忍不住偷瞄肖湛。偷瞄的多了,肖湛蓦地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睛被肖湛用手心捂住,叶落秋眼前漆黑一片。只听得肖湛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在取笑她。
“我知道我长的比一般人好看,可你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看,叫人看到多难为情。”
叶落秋:“……”
……
大年初二,肖湛去肖府给肖廷璋拜年,肖廷璋留他们在肖府吃了午膳才走。
大年初三,叶落秋见到了出嫁的墨清容和墨清雅。墨清容于前年诞下一子,如今小娃娃才两岁半,生的粉糯可爱,墨清婉抱着他喜欢的不了,连叶落秋在旁看着都觉得欢喜。
而墨清雅则是身怀六甲,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笑的温婉。只在提起墨如城时,才会暗暗的抹泪。
当初墨如城身故时,墨清容恰好患病流连病榻,而墨清雅则是怀着身孕来不得,硬生生地连生身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如今几人说起,皆是涕泪涟涟。
反倒是墨老夫人抹着眼角的泪劝慰她们莫要自责,这事儿才渐渐翻篇。
墨清容和墨清雅直到过了元宵节才各自返家。
元宵节当日,肖廷璋派人来接肖湛入府相聚,肖湛不疑有他,便带着叶落秋陈华一道前往。竟不想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肖廷枫与杨氏。
原来是肖廷枫借回京祭祖之由,偷偷带着杨氏来看望肖湛了。
数月不见,杨氏乍一看到肖湛不由得红了眼睛,扶着他的肩头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不断地问他过的是否安好。直到肖湛反复说自己过的不错,杨氏似乎才放下心来。
往后几日,白天肖湛就在肖府,一入夜还是回去文国侯府。杨氏身份特殊不便外出,肖湛就在府内陪她。
这么几天相处下来,杨氏方觉肖湛变了,变成以往她所期待的那般,却又让她莫名觉得失落。
五日后,肖廷枫便携杨氏回了南阳镇,毕竟那里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临别之际,杨氏对着肖湛吞吞吐吐了良久,最终只说了些嘱咐之言。
她原想说,湛儿,同我一道回南阳镇吧。
到底是说不出口。
年后,墨言书又开始变的繁忙起来。某日下朝,墨言书一回府就去了青竹苑,脸色凝重地与肖湛说,陛下染上了重病,能不能度过这个劫尚未可知。
言下之意就是,肖湛公开身份之事已迫在眉睫。
论起阴鹫狠辣,顾永煜比他父皇更甚。宫中有微言传出,因为太子狠辣的作风,陛下对太子不满已久,甚至有另立储君之意。
不过传言终归只是传言,从平时两人的相处来看,依旧是父慈子孝之态。
且当今陛下已至花甲之年,体力精力大不如前,很多事都交与太子全权处理。□□羽之多,哪是陛下想换就能换的。
肖湛听墨言书细细道完来龙去脉,沉吟片刻,抬眸定定的看墨言书,直截了当道:“小侯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墨言书摩挲着杯脚,闻言指尖一顿。忽而嘻笑道:“你是方家唯一的血脉,理当认祖归宗的。我的想法很简单,便是让陛下和太子知道你的存在,让天下知道——”
“小侯爷别再与我兜圈子。”肖湛拧着眉,冷声打断墨言书的冠冕堂皇的话,“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们不会蠢到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人。你今日与我说这些,心里有什么打算?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