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看了王顺一眼:“将无关人等都赶出去!”说着话便朝外间走去。
秦肃今日是坐着轮椅过来的,他亲自将沈池大夫送过来,可秦禹着急颜薇病情,也没有来及和他说上话。这会沈池在开方子,叔侄两个便坐到了一处。秦禹这才能有片刻的喘息:“你的腿如何了?”
秦肃道:“动不了。”
秦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然,朕再送几个太医过去,你安心养身体,别的事不用管了。”
秦肃微微侧目道:“皇叔,听闻你命人打了秦锐三十大板,打了一半还被皇后娘娘挡住了?如今他人只在家中闭门思过?”
秦禹蹙眉道:“朕会择日将他赶去封地,今生不得诏令,不得返京。”
秦肃看了秦禹片刻,低声道:“你便打算如此给贵妃娘娘交代?”
秦禹心里何尝对郑王不恼恨,当时他看见颜薇那般,若真以为那畜生得逞了,当时他都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他这一辈子从未对两个儿子动过手,可当时能踢那么一脚已说明如何气怒了,不然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眼看着秦肃一副要踹死郑王都做视而不见。在秦禹看来,侄子如何亲也是亲不过骨肉的。往日里后宫的事,他知道多,可管得少……
此番颜薇被王顺拽了一把才性命无碍,且身上别处都是有挣扎的皮肉伤,可秦禹看见颜薇这般的受苦,心里便恨不得当场杖杀了他,可到底是心软,让人打他三十廷杖。按照下面人的态度,这三十廷杖他们也不敢朝实里打,可周皇后连这三十廷杖都受不得,竟是只身挡在了廷杖下。
那毒妇不但不思己过,将好好的儿子教成这般,还扬言是颜薇勾引郑王,一直诅咒颜薇去死。这才让秦禹怒上加怒,当夜让人将郑王送回王府,传下圣旨,让郑王府众人月底前必须离京去封地,此生无召都不许回京!
郑王的封地还是太后在世时做主封的,不算是个好地方,太后有讨厌周后便有多讨厌郑王。太后可不止一次说过郑王像足了周后不堪大任,又妒贤嫉能,以后只能做个富贵散人。那时,秦禹本就未曾打算让郑王回封地度日,只想着便是岭南那般的地方也无甚,大不了以后多给他些私产,将他一辈子留在京城便是。
是以,当周皇后听说要将郑王遣送封地,今生无诏不得入京,当场便撒泼,抱住郑王不撒手,甚至大骂秦禹鬼迷心窍,无情无义。后来在太子的阻拦下,周后才放开了昏迷不醒的郑王。这处置于郑王与周后来说不谓不重,但是在秦肃看来也算轻拿轻放。
秦禹沉默了很久才道:“难道朕还真杀了那逆子不成?”
秦肃不置可否,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半晌后道:“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皇叔必须答应我与段棠的婚事。若皇叔不肯,哪怕拼着皇叔不喜,我也要打断郑王的腿。”
“胡闹!”秦禹立即皱起了眉头,“那可是你二哥!”
秦肃放下杯子,片刻后道:“他打算动段棠时,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于我如此?于皇叔呢?”
若只是段棠遭遇如此,在秦禹看来不过是个民女,没名没分的,若当真秦肃与郑王为此女起了冲突,那么罪无可赦的必然是这个民女。谁知她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想要攀附天家。可这次事情最大的受害者确实颜薇,那么现在秦肃说得对,郑王有这般的心思,甚至敢付诸于行动,可见于自己往日对他一次次的纵容有关系。
毕竟,前番他与颜薇动手,导致颜薇小产,自己也不过让他闭门思过,且不过是短短的月余就让他出来过除夕了,甚至没有说过后续的处罚。这便让他以为自己比颜薇重要,甚至踩着自己的底线一次次的试探。
如今他这个岁数,成亲有段时日了,甚至马上便要做父亲了,又岂是孩子不懂事胡闹能解释过去的。颜薇再不济也是自己亲封的当朝一品皇贵妃,自己在世尚且弹压不住他!若自己哪一日不在了,以太子的心慈手软,他不知要胡闹成或是有恃无恐到什么程度!
秦禹再次回过神来,便见沈池站在一次,他接过沈池开的方子,一眼看过去,微微一愣:“这……这怎么是解毒的方子!”
沈池抿着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贵妃娘娘中了与太子殿下一样的慢性毒,好在时日尚浅,对身体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
秦禹骤然站起身来:“不可能!别的太医都看了好几次了,为何没人诊治出来!”
第146章
沈池看了秦禹片刻才道:“当初太子中毒时,也不是没人诊治出来。”
“混账!你……”秦禹停顿了片刻,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失了,楞了好片刻,“你能看出贵妃中毒多久了吗?”
沈池道:“指甲隐约可见,毒只能在眼睑处可见,尚不及眼球,最多不过半个月。”
秦禹颓唐的坐了下来,摆摆手道:“去熬药吧。”见沈池躬身而去,秦禹又不放心的开口道,“你亲自拣药看着熬。”
王顺站在秦禹身后低声道:“奴婢这便去彻查。”
秦禹颌首,而后再次端起杯子,可他的双手发抖,杯子与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的声音。秦肃操控轮椅靠近些秦禹,握住了秦禹的手腕,帮他稳住了手中的杯子。秦禹抬起眼来看向秦肃,许久许久,整个人似乎才回过身来,满眼的惊惧。
秦肃道:“皇叔,是慢性毒,人无事。”
秦禹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呐呐道:“是,是,还好,还好……那些人不敢,在朕的寝宫里明目张胆的……朕、朕再去看看阿薇。”
秦肃却按住了秦禹的手腕:“皇叔镇定。”
秦禹又坐了回来,愣愣的抬眸:“太后活着的时候,正和宫好似铁桶一般,有谁敢将手伸入朕的寝宫来!”
太后活着的时候对皇帝的保护也到了一定程度,这宫中上下莫说是周皇后的人,便是太子的也绝不能对正和宫的事也要避嫌。太后虽然很疼太子这个一手教导的孙子,但是她是真的很爱自己的次子,先不说这是自己亲生又亲手带大的孩子。毕竟她这一生,对她唯一一个言听计从,愿意对她分享所有的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这个儿子。这种说是保护又何尝不是一种掌控,可皇帝本人乐在其中,又有谁会质疑太后的行为。
秦肃道:“身侧的人,要查清楚,否则皇叔也不安全……”
秦禹紧蹙着眉头,好半晌才道:“他们还不敢……”
秦肃道:“贵妃娘娘在宫中养伤,已不安全,不若让她去我的别院养伤?”
秦禹立即道:“不成!……哪有这个道理,好好的宫里不住,去外面养伤。”秦禹本以为秦肃还要劝自己,可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便轻声道,“你将沈池留下来……”
秦肃看了秦禹片刻,轻嗤道:“皇叔是知道的,前番是因为太子殿下,我不能说不。这次是贵妃,在我们皇家贵妃如何尊贵还不是皇叔的妾室,莫不是她能比你的侄儿还重要?何况,这毒谁都可以解,我的腿只有沈池能治。”
秦禹绷着脸,很不高兴,虽然他知道秦肃说得对。前番是东宫子嗣的缘故,借来沈池,便是耽误秦肃治腿,也不会被人诟病,后来查出来太子中毒,更不会有大臣在这地方自找没趣。可如今,贵妃再尊贵在朝臣看来,也是个年轻美貌又一无所出的妾室。若秦禹为了贵妃不顾秦肃的死活,那就是昏庸、贪恋美色。
再者,因太子中毒的事,那些人用脏水泼向了秦肃与沈池。秦禹也想找找幕后的人,甚至他也曾怀疑过沈池,毕竟他是秦肃带来的人,别人是没有理由害太子的,可是秦肃却有……后来太子自己查出来了些许端倪,且当时秦肃常年不在京城,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几群人,查来查去后来最没有嫌疑的便是秦肃,秦禹这才放下心来。可是他看来为了保护沈池也不能早早的将人放出来,谁知道他无依无靠的,竟是在刑部大牢里吃了苦。
如今秦禹在想留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过他倒也不会在乎沈池会怎么想,只是担忧除了沈池,怕就怕这太医院的人没有人真心给颜薇治病。颜薇的毒谁都能看出来,可满院子的太医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不说,便是治也没有秦禹真正信任的人,要如何治?
这正和宫自前番颜薇走了之后,便是谁的人都有,这段时日颜薇虽是清理只怕不可能一网打尽,毕竟你能塞进来人,也能收买别人。可秦肃的腿确实真真切切的需要沈池治疗,何况他又因那日腿伤又加重,若当真以后不能走路了,又当如何是好,自己给前朝遗老也无法交代。
秦禹几次张嘴,可对上秦肃那双清凌凌的双眼,到底不曾说出话来。沈池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躬身对秦禹道:“皇上,小民以为静王殿下的提议可行。”
秦禹道:“这有什么可行的!解毒在哪里不一样?我看是你这个老匹夫不想在宫里!……你以后每日进宫一趟便是!”
沈池却道:“能为皇上与娘娘出力,小民万死不辞。可娘娘不光是身上有毒,该是还喝了大寒的绝嗣药。她当初小产后,没有调理好身体,又自行服用了这虎狼之药,若不及时调理,这身上的新伤旧伤又有余毒,不用太久一年半载便能熬成病根,于寿命有碍届时再去医治只怕为时已晚……”
秦禹楞了好半晌道:“胡扯!几个太医都来诊脉,可不曾这般的说!”
沈池道:“小民诊出来的这些,皇上可找太医中人再次印证。”
太医院的人秦禹也是知道的,贵妃伤了头便是伤了头,即便诊出来她身体虚弱,只怕也不会说是因为什么,且服下虎狼之药这事,秦禹是听下面伺候的人说过,甚至亲耳听颜薇自己过,今生不会有孩子。可太医却没有一个人提这件事!
秦禹的唇抿成一条线:“你要如何治?宫里不成吗?!”
沈池道:“王府别院那处有地泉,那地热对寒毒入体有奇效,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想来娘娘便能痊愈。”
“三个月?!”秦禹嘴唇抖了抖,“治病要那么久吗?”
沈池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秦肃道:“又不是让皇叔三个月都不见贵妃娘娘,只要皇叔能脱身,随时都可以去别院看望娘娘。若娘娘想念皇叔,皇叔脱不开身,那我会亲自护送娘娘回宫与皇叔相见。”
秦禹沉默了许久,却摇头道:“不成……”
沈池急切道:“皇上!你若……”
秦肃却抬手制止了沈池的话,地上道:“月底郑王便要离开,想来还会入宫,这时贵妃娘娘还在宫中,于谁都不好受……”
秦禹打断道:“不必说了,朕自己看着人尚且不放心,又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孤身在外!”
午后,阳光正好。自段棠醒过来,为掩人耳目,便在当日又搬回了王府别院。
可自打段棠醒来,秦肃便没有离开主院半步。今日一早更是让人从新整治了内院的书房,东、西两面各放了一个桌子,来了人便拉上一个屏风,人走了便将屏风合上。段棠在这边养病看话本,秦肃便这边处理年前年后积压的事。若是来了人,说一些粮草与军务,秦肃也是不许段棠回避,他经历了这一遭,似乎也有了心病。越发的患得患失。
这会,徐年、陈镇江与秦肃正在说话。他们声音不大不小,段棠完全可以听到,三个人在商量粮草的事。这好几万人在,每年光粮草都要不少,虽说有上百倾土地,可打出来的粮食也是不够吃的,每季要用很远的地方辗转反侧的运粮过来,且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来,实然很耗费人力、财力以及心力。
这段时日,段棠让人送去京城新宅院里送了许多东西,虽是一家人都很少回去,但是那毕竟才是段家,前些除夕的时候,段棠随秦肃入宫,段靖南与段风也不好留在王府别院,便回去过了个年。虽说现在段靖南与段风也是常驻后山军营,但是家还是该有个家的样子。
段棠抬眸,看见秦肃拉开了屏风:“忙完了吗?”
秦肃道:“不忙,有人要见你。”、
“是谁?”段棠头上的伤很轻,先是昏睡了四天,这又好好的养了三四日,其实早没什么事了,可平日里秦肃是不许人来打扰的,这会段棠见他这般说,很是好奇。
秦肃道:“进来。”
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走了进来,段棠眼中当下露出了惊喜之色:“胡叔!”
胡达进门,躬身行礼:“小人见过静王殿下,小姐。”
“快起来!”段棠满脸喜色,急忙坐正了身形,“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还有谁来了?”
胡达见到了段棠很是开心:“王爷年前派人接的,收拾了收拾家里就过来了,庄子以前没走的人都过来了。到了京城两天了,先在家里归置好了,这才过来给静王殿下和小姐请安。”
段棠忙道:“胡叔,你坐!来人上茶!”
胡达推辞了半晌,才偏着身子坐了下来,忙道:“小姐如今身份不同,可不能这样叫了!如今大爷都叫我胡管家,你也得那么叫!”
段棠看了秦肃一眼:“王爷若是有事便先去忙,我和胡管家说说话。”
秦肃却视而不见,随手拿起了一本书,靠坐在一侧的卧榻上:“本王无事,你们聊。”
段棠无法,只有对胡达笑了笑:“家里的人可都好?”
胡达忙道:“都好都好!这些年王爷对咱们多有照顾,家中的产业都好着呢!倒是老爷、大爷、小姐在外面受苦了,逢年过节的想传个信都传不了……”
段棠颌首,轻声道:“我临走交给你的粮食,可有妥当安置?”
胡达忙道:“小姐放心!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后,咱家一口气起了十个粥棚,校场里的棚户早早都搭好了,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的都接受,后来,大家看咱们家施粥,也有几家跟着施粥的,许多普通人家还送去被褥和棉衣,也有药铺免费给熬御寒的药,那个冬天虽是难过,可咱们石江城才没什么饿死的人!”
“安延府的粮食,家里一直都看守的好好的,后来冯桢少爷按照小姐的吩咐,打着静王殿下的旗号将粮食送到衙门赈灾。那些人也不敢太过糊弄,没多久徐大人也来了,还特地在安延府多留了,粮食肯定都用在实处!因有了这些粮食,那一年粮价到底没有高的太离谱,咱们安延府整个地方才少饿死冻死多少人!那个冬天是真难过啊,还好小姐有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