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齐王殿下心中喜欢卫绾,当初听她名字便觉得喜欢,得知她与三哥要成婚,更喜欢了,跟去河西,也是想成全二人,趁机促成好事,让三哥早些结束春梦无痕、孑然一身的生涯。
这样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但卫绾同三哥一样,都是让他备觉有亲切安全之感的人。
关于那安定美姬的传闻,齐王心知三哥洁身自好,断然不会对秦楼女子另眼相看,未曾想到他竟真的带那女子回来了,还同乘一车。
但齐王垮下来的脸色,还没有太子微抿起唇快。
齐王回过了头。
卫绾从另一辆马车走了下来,符节令大人已在鞍前马后,大献殷勤了。
齐王殿下看了心头更气,脸颊涨得鼓鼓的。
王徵伸臂要搀扶卫绾下车,她只是沉默地看了眼表兄,并没接受他递来的好意,王徵面露不解,用略感委屈的清雅口吻说道:“阿绾,自那日洛阳城外,表兄来迟一步,与你阴差阳错错过伊始,便再不得见你面。竹水亭那日,我从晌午等你至黄昏,你却始终未来。阿绾,是表兄惹你不快了么?你怪罪表兄去晚了一步是么?”
他思来想去,觉着这个理由最能拿来解释卫绾的爽约。
但这其中,他忽略了一个成事不足的常百草。常百草心虚地垂下了眸子,躲到卫绾背后去了。
卫绾低声道:“表兄,那事错不在你,但如你所说,这其间有不少阴差阳错。我心中并不怪罪你。”
她又道:“卫家来人接我了,表兄,改日阿绾也在竹水亭设宴,谢你营救之恩。”
卫不疑走了过来,护着两人离去。
王徵静伫于原地,双目一动不动盯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感到卫绾对他有一丝生疏。他摇了摇头,暗道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卫绾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车中已空,她诧异道:“殿下呢?”
卫不疑清咳一声,“你眼中尽是王表兄,主公早走了。”
卫绾道:“阿兄你还觉得,太子殿下能是良人么?”
卫不疑被她问得滞住,不敢大放厥词了。
“你若不喜,阿兄出面替你悔婚。”
“可以么?”卫绾轻笑。
“大兄能为二姐退婚,你阿兄为何不能为你悔婚。”
卫绾笑靥如花:“啊,我信你。”
卫不疑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唇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走入城门,卫绾察觉身后王徵并没有跟上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又望向太子绝尘而去已行将入宫的身影,那心却又无法松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婚没有退成没有退成没有退成……
哈哈哈哈,我已经施咒了,大家放心。
第18章
太子命人安排千蕤暂住在东城清幽偏僻的宅院之中,自己轻装入了宫城。
入宫之后,齐王沿途的埋怨戛然而止,只余一句,“父皇传话,让你到明阳宫一趟,只能你一人去。我便不去了。但三哥,你记着,别急着给那女人名分,父皇正在气头上。”
夏殊则没有说话,神色凝重地随宫人入了明阳宫。
明阳宫殿内高擎烛火,焕然宏伟的龙案之后,皇帝侧躺在虎皮靠上,薛夫人正温顺柔和地垂目替他揉捏右腿。
得知那逆子进来,皇帝脸上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冷眼朝他瞟了过去,看了一眼,又冷笑道:“朕为你安排的婚事,你何处不满?即便你不满,也不该拿一个妓子羞辱卫家。”
“陛下切莫动怒。”薛夫人替他揉摁胸口,温声道,“不是一直念着太子么,怎么才见了面又要剑拔弩张。”
夏殊则垂目跪在除下,沉静得犹如一块水中礁石,风雨不侵。
皇帝厌恶这嫡子,一见到他,便想到那个眉眼几乎照着刻出的皇后,那个高贵明艳、永远对他不假辞色的皇后,太子对他的漠视,与皇后如出一辙地令人厌憎。
“那妓子被你安顿至何处?”
夏殊则道:“已在城中歇脚。”
“哼!”
皇帝挥手将一应折子笔墨扫落,冷然起身,“好得很,你预备拿她怎么办?娶她?做你东宫太子妃?”
他静静地仰起了头,道:“如陛下答应,也无不可。”
这话气得皇帝险些背过身晕死在薛夫人怀中,他又道:“但她身份低微,不能入主东宫,臣愿将她安顿在洛阳,以为外室。”
皇帝气得不轻,薛夫人起身,柔滑玉嫩的手掌贴着丈夫的胸口,缓慢地抚慰着,“陛下,可见太子也是有分寸之人,那妓子既是身份低微,太子当知她做不得太子妃,只是太子喜爱,养个外室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暗道,幸而皇后薨逝之后,他将六宫凤印交托给了薛夫人,有薛夫人在,他总是耳聪目明,万事心安。他抿起了唇,“尚未成婚,已有外室,成何体统?况朕让卫绾前去河西,正是为了促成这桩婚姻,太子竟在那卫家女儿眼皮底下,将一个妓子大摇大摆迎回了洛阳,这样卫邕的脸面如何摆?”
夏殊则道:“陛下可收回成命,河西之行,臣厌倦卫女专断独行,骄纵失礼,正欲退婚。”
那卫家几个女儿,皇帝也是有所耳闻,卫皎不论,卫绾与卫织坊间确有泼辣之名传出,不至于以讹传讹,总有源头。皇帝细想,天下的男人约莫都爱顺从的女人,他不喜卫绾是情理之中,但,如此便要退了婚事,他一番苦心经营岂不前功尽弃。
“荒唐。”皇帝道,“外室可纳,但必须在你成婚之后,即便不娶卫女,也自有别人,如无正妻,便纳一外室,空惹人耻笑!”
“下去。”
皇帝见太子归来得风尘仆仆,又被他几句话顶撞得龙心大怒,愈发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夏殊则于是起身告了退,神色淡漠地折身离去。
皇帝仰靠回虎皮椅,薛夫人再度矮身下来替他抚着胸脯,软语温柔:“陛下莫动气,这天底下好女儿多得是,总有合太子心意的。”
皇帝骤然睁开双目,心中有什么猛然弹动,“卫家二女,卫皎是么?是你亲姊之女,已和离在家,如今还未婚配。”
“陛下?”薛夫人惊愕于皇帝想法,“阿皎是已嫁之身,如何能配太子?”
皇帝蹙起了眉,道:“朕倒是不知怎么的有种印象,太子曾偷取卫皎信物,被宫人撞见……”
薛夫人疑惑,宫中之事她了如指掌,太子身侧她也安插有人,几时发生过这桩事?她内心疑窦丛生,脸上波澜不兴地说道:“是么,许是陛下记错了?”
皇帝也没怀疑,暗想着,许是记错了。
但言者无心,薛夫人却将这话记在了心底,回宫后,立亲笔写了信,着人出宫送至卫府。
卫府正是风雨如晦,卫绾一回来,便受了薛淑慎与卫织不少挖苦,她懒得与这些人计较,装作落魄地回了西院,反倒让卫邕出面遏止了两人的落井下石。
正逢此时,宫中薛夫人一纸密信传入薛淑慎手中,她拆开信,得知今日太子闹出这事,扬言不喜卫绾,陛下心思已有松动,似考虑到了卫皎,薛淑慎大喜过望,手压着信纸抵在胸脯,狠狠地畅快地几个起伏。
卫邕与卫织俱问信上说了甚么,但薛淑慎精明了,不肯再说,以免中途又有了变故,只是心中无边窃喜。薛夫人既肯寄信前来,便是意在说明,她并不介意阿皎嫁作太子妇。难怪卫绾今日狼狈回府,太子也没让人过问一句。
陛下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再有薛夫人的枕头风劝谏,事已成了七八分了。她心想。
*
卫绾回了寝屋,沐浴净身,仰头便倒在了软褥之中。
倒下之后,这股钝钝的头痛感,才渐渐消弭去。
她嫁不成太子,不知多少人看笑话,首当其冲的便是薛氏和卫织。卫绾最不喜受她们的冷嘲热讽,故不愿听,自己先回来了。
常百草也累了,卫绾让她下去歇息,迷迷糊糊间,不知怎的月娘点燃了烛火,在半昏的月夜里,屋子里燃起了火光,她的眼皮被刺了刺,睁开双眼,只见月娘手掌护着烛火幽然而至,恍如无声。
月娘从前是跟着她母亲周氏的人,卫绾心里极是敬重,便拥被起身,撑着倦意说道:“月娘,您来是有事么?”
月娘坐在床头,放了灯盏,从怀中摸出了一条绣帕,道:“姑娘不在洛阳时,我自作主张,绣了这么一幅鸳鸯图,原来夫人便说我绣得好看。如今姑娘待嫁,我便又绣了一幅,贺姑娘新婚之喜,虽是拿得早了些,但早晚也是要给的。”
卫绾朦朦胧胧的意识,被月娘一语惊醒,她皱起了眉,“月娘不知道么,太子不愿娶我,已想着让陛下退婚了,他今日挽着那美人的手,在洛阳极近招摇,你不知道么。”
今日月娘一直在府苑之中,的确没听过,只是下人私语窃窃,她还以为是主母那边又不喜卫绾高嫁,在背后搬弄是非。她“啊呀”一声,手中绢子飘落在榻。
卫绾原本便心思乱,见月娘如此失望,更心乱了。
一旦嫁不得太子,她要多受东院多少讥笑和挖苦,连带着她身边之人,也脸面无光。何况太子既不娶她,卫不疑留在他身边,恐怕也要多受到刁难和排挤,毕竟当初他是顶了那年高德劭的太子的心腹老将的官职。
名声保不保得住已然不重要了,卫绾并不在意虚名,可以说,倘若不是太子将话说得那般决绝,卫绾是不想退婚的,至少得知太子意欲自污时她便不想了。
甚至,她荒唐地在那之前,竟觉着太子殿下对她是有好感的,她还将上一世的横死试图全推在车骑将军高胪身上……果然人心不足罢了。
月娘走后,卫绾再度躺了下来。难以入睡。
她想的全是河西之行,一路上太子救她于危难,身上负伤隐忍不说,尤其,是他受伤之后靠在树上,仰目凝视满树浓叶的孱弱面容,那眼神是落寞的,有种令卫绾不能忽视感同身受的孤独。
他们都是有上一世记忆的人,正因如此,当身边人都在埋头走着自己的老路,自己还不能直言警醒,无力抵抗宿命时,那种孤独,非经历者不能体会。
*
卫绾起了早,照约定约王徵在竹水亭设宴一会。
竹水亭便在卫府周边,有薛淑慎的人远远盯着,薛淑慎料得如今卫绾婚事未退,也不敢同王徵越矩,卫绾毕竟不是蠢人,东院的人便只在暗处远远地监视,不敢凑近。
卫绾取了三杯酒,对王徵道谢,“表兄多年照拂之恩,阿绾不胜感激。”
卫绾与他碰了杯盏,一饮而尽。
三杯水酒入腹,卫绾已不胜酒力,脸颊微微吐出薄红,添了几缕艳色,水眸又深邃又迷醉,宛如迷雾之中的芙蓉娇花,令人忍不住要拨雾而探。
王徵仔细观摩她神色,颇含讶然地问道:“阿绾,你要与表兄划清界限了么?”
卫绾失笑:“何出此言?”
面前如霁月清风的男子蹙起了眉宇,“从你自河西归来,对我……宛如不假辞色,是因要嫁给太子了么,觉着应当避嫌,或是太子殿下不允许你与旁的男人在私下会面?”
卫绾单手支颐,轻笑道:“表兄言岔了,你我怎会是私下会面,数十双眼睛盯着呢。”
王徵皱眉又道:“你是真要嫁给太子了么?”
卫绾心神一动,直觉有甚么来得过早了一些。
太子是个忙人,尤其这几年,他不在洛阳的时日,反比在洛阳时要多,上一世王徵趁着夏殊则北上之际,于竹水亭对她剖白心意,情真意切地哄得她心动,跟着便策划了私奔。但,推算时日这似乎早到了几个月。
逃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卫绾是再也不会做了,她淡淡地抿住了红唇,眸中宛有水汽。
王徵道:“阿绾,你莫嫁与太子。”
卫绾心道,连词儿都还是一样的。
她懒懒含笑,“为何?”
王徵咬牙踟蹰,终是说道:“这么多年,表兄待你的心思,难道你一无所知?”
“阿绾,我亦是心悦你。我这一世不会再喜爱他人了。”
“阿绾,我亦想娶你。比太子真心。”
卫绾笑意未退。
真心想娶她的人,发誓同生共死之人,在面对箭矢之时,身体诚实地拿她做了挡箭牌……哪怕苦心孤诣不想娶她,一门心思要退婚的太子殿下,都本能地挡在女人身前呢。他的骨气、担当、爱恋,在生死面前实在不堪一提。
她眼波如雾,曼妙地凝视着王徵,轻轻眨了眨眼。
一模一样的甜言蜜语,已经不够了。表兄你还有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王表哥绝对是阿绾最后嫁给夏夏最好的一把推手……
结婚不远了,我发誓十章之内必定结婚嘻嘻。
第19章
“阿绾,自幼时起,我举家徙至洛阳,我母指着你与我玩笑,道要成了这桩姻亲之好,我从此心中一直记着。”
“你若喜爱甚么玩具,我从不吝惜割爱,有好处,我总是第一个想到你,有人欺负你,我为你打抱不平,那时人情窦初开,我不免有几分幼稚,说来好笑。”
卫绾沉寂不言地望着他,回首往事,幼时她与王徵确实颇为亲厚,但谁欺负了她,第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头的永远是卫不疑,其实没王徵甚么事,他个性里的软弱和怯懦,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养成的。
“太子殿下高高在上,为人冷漠刻板,实在不是良配,他若有了未婚妻,不定那女子能是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卫绾勃然色变。于王徵纳闷之下正欲窥视她心意时,卫绾慌忙收敛形容,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是的,王徵果然记着。
他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否则她不可能知晓,太子的未婚妻曾死了几个。
不知王徵是否在试探,但他居心何在?上一世他策划与她私奔,双双被乱箭射杀,尸骸都无人收殓,成了岭南桃花瘴里的孤魂野鬼,他如今又来诓她,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