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未婚夫射杀之后——风储黛
时间:2019-08-29 08:29:14

  常百草大吃一惊,快步走了过来,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姑娘你怎么了?”
  卫绾捂着发痛的小腹,面容沉静如水地道:“速去,请张太医过来,再迟片刻,便来不及了。”
  常百草连连点头,丝毫都不敢再耽搁,一面落泪一面飞快地跑向太医院。
  是夜皇帝匆匆回宫,宫中安静得极不寻常,没有嫔妃来接驾,一贯在擅长在他面前撒娇献媚的薛嘉懿,这会儿竟不知所踪,于是皇帝信口问了一句,崔明德糊弄道:“薛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早早歇下了,命人送来了莲子羹,正要让陛下吃上一口,老奴拿食盒封得死紧死紧的,还热乎儿着,陛下去尝一口?”
  “不了。”皇帝说道,“朕腹中尚饱。”
  皇帝入广明宫,拿起了奏折,随意瞥了几眼,还是昨日那些,便没有多想,随意翻阅了一番,便到了净室去沐浴更衣。
  崔明德捧着衣裳,折腰候立在白玉云母屏风外,雕镂精细的屏风上是一幅白龙戏水图,里头水雾迷蒙,皇帝的龙体隐微可见。
  他等了一会儿,听得皇帝又问:“卫绾呢,今日在宫中么?”
  他答应过太子,要替他保下卫绾,至少在太子大捷之前,都要护住卫绾使其无虞。
  崔明德道:“太子妃娘娘今日好生地在东宫里待着,寸步不曾离开,像是吃了安胎药,人亦是昏昏欲睡的。”
  皇帝叹了一声,“也好,让她在宫里休养,你替朕传个话去,从今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骚扰东宫,不得矫命东宫任何人,肆意欺压。”
  崔明德应了,“奴婢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在外游走了几圈,人实是疲乏得很,于净室中活动开筋骨,将后颈和腰背处都揉按了一会儿,便换了干净的裳服走出了净室,回龙床上躺着。
  躺了一会儿,崔明德因未等到陛下睡去传出鼾声,便不敢走,他听得皇帝侧卧着,声调懒懒地问道:“皇后凤坤宫里那些旧物,还都在么?”
  崔明德佝偻着腰,手里揣着皇帝的龙袍,替他悬于架上,低声道:“大半都还是在的。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吩咐着,说怕皇后芳魂眷恋旧里,舍不下太子,回来探望,瞥见物是人非,心中伤怀,怨怪陛下,奴婢们感动甚深,对保留凤坤宫原样不敢怠慢,每两三日便有宫人专门打扫,原物有不少生了锈痕的,亦让巧匠专打造了一模一样的换上。”
  “朕记得,”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倦懒,这屋子今日燃的香似不是龙涎,格外有安神的功效,皇帝这会儿愈发昏倦了,“皇后宫里有面极大的铜镜,是朕命南海的工匠特意用深海明珠镶嵌的,送到宫里来后,朕瞧着这宫中之人唯独皇后最美,配得上朕赐的镜子,便将那面铜镜赐给了皇后。朕记得,她每日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梳妆,珍珠的光辉犹如笼在她的脸上、衣衫上,像沐浴在云中的圣洁神女……”
  “朕每每瞧见,都羞愧容颜不佳,配不上她。”
  崔明德道:“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龙颜俊美无匹,当世任何女子都配得。”
  “那也是当世,皇后仙去多年了。”皇帝道,“朕始终忘不了她的容颜。真是……极美极美……”大婚那晚,他便为之惊艳,怦然心动。
  若是她心上的那个人是他便好了,她待他若有当初薛夫人之十一,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肯为她摘来。
  崔明德又顿了少顷,顺着陛下的话说道:“奴婢曾有幸一睹皇后凤容,亦是至今难忘。”
  “是么,”竟还有人记得皇后,皇帝轻一声笑,转眼他又满面愁容,“可朕对不住她,她活着时,朕便待她不好,她走后,连我们的女儿,朕也……”
  皇帝困倦得打了个呵欠,几乎要睡去,“如能后悔,朕绝不会将清芷嫁到匈奴。清芷还在朕的膝下便好了……朕这一生都在后悔……”
  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似乎已经完全入睡。
  崔明德看了一眼插在髹漆梅花案上香坛里的一截冷香,对皇帝下跪叩拜,跟着便起了身,朝宫外走去。
  宫里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嫁女时,清芷公主以泪洗面,不肯前往匈奴,跪在皇帝面前磕得脑门上全是血,但皇帝不为所动。太子殿下小小的身躯,也敢上前来阻拦宫里的侍卫,推搡之际,也撞在了石墩子上,当场便晕厥了过去。陛下呢,他高高在上,挥袖命人拉开公主,打晕了她送上前往匈奴和亲的花车。
  公主嫁入匈奴之后,被视同玩物般欺凌,没过两年便香消玉殒。那时匈奴人为了倒打一耙,说公主背夫偷汉,已被处置了,尸首便被扔在长城脚下。
  如此羞辱,身为魏帝自然震怒,他发誓永不和匈奴和亲。
  魏帝早就应该明白:奉之弥繁,侵之愈急。对贪心不足的敌人,愈是讨好、退步,只会让他愈发贪得无厌,不如强硬到底。只是他明白这一点,却是以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为代价。
  曙光熹微时分,一支飞骑冲入了宫城。
  黎明之后,夏殊则的马出现了宫墙门,侍卫有眼无珠,竟敢拦驾。
  高胪喝骂道:“瞎了你的眼了,太子的马也敢拦,还不退下!”
  侍卫一愣,“请太子殿下下马,步行入宫。”
  夏殊则勒住了缰绳,马儿被侍卫的剑一恐吓,还以为要对主人不利,便扬起了前蹄朝侍卫踩踏去。
  没想到一贯与自己配合无间的主人忽然与它失去了默契,在马蹄即将踩到人身上时,夏殊则仿佛才回神,紧抓着缰绳将马头调转,人便仰翻下来,摔在了地上。
  “主公!”
  高胪与冯炎等人纷纷下来,将太子从地上扶起。
  夏殊则双目无神,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宫墙之内,如梦初醒地挥掌推开了高胪,步子几乎踉跄,朝着东宫发足狂奔而去。
 
 
第74章 
  夏殊则人生最狼狈的时候,莫过于他近乎跌跌撞撞地闯入东宫寝殿,在一团黑漆漆的冷光残影里,撞见长梨木靠上蜷腿而坐,拥着厚重的一床棉被,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卫绾时,他几乎双膝一软,哑声道:“孩子……”
  卫绾将被褥捏得进了一些,拉上腰际,避过了他的目光。
  夏殊则不能死心,又走近了几步,声音更哑了:“告诉我,孩子呢?”
  卫绾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清泪,她抽噎起来,用被子擦去了热泪,“没有了……”
  他抬起来,放到卫绾肩膀上的手,蓦地便落了下去,无力地垂了下去。
  卫绾几乎不敢看殿下的眼睛。他很失望,很难过,她只希望现实亦能如梦境一般能心意相通,让她明白、分担他的痛楚。
  夏殊则的目光定了片刻,凝在了卫绾的小腹上,被褥盖着,看不出甚么,然而他却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
  卫绾咬牙道:“殿下你回来做甚么?洛阳于你是龙潭虎穴,你回来做甚么?难道你不知……”楚王已经秘密返回了洛阳,部署好了一张巨大的口袋,正等着你往里钻么?
  夏殊则后退了几步,踉跄地几乎摔倒,方才从马背跌落也不觉得痛,到了时候痛得犹如火烛灼烧,腥甜冲到了喉中,几乎要破出喉咙吐出。他勉力站定,闭着眼重重地呼吸了几口,“为什么?薛氏对你开的条件是什么?打了我们的孩儿,便放了你的兄长?还有别的么?”
  殿下他果然知道,卫不疑出城之后,便被薛氏扣押下来了。皇帝眼瞎目盲,不然也不会被薛嘉懿哄骗了二十多年,宠幸外戚,若无太子平衡局势,早已朝纲霍乱,殿下他是不放心,怕她做了傻事,明明已经离开了洛阳又连夜赶回来。
  只是迟了一些。但,或早或迟结果都是一样的。
  殿下的目光太过幽深,晦暗难明,卫绾已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她垂下了目光,“没有了,就这一条。”
  “呵。”
  他嘲讽地笑道:“在你心中,你阿兄的性命远远重过孤,重过孤的孩子,所以你一声不吭,瞒着孤,便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他?”
  卫绾摇摇头,“殿下,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抬起了头,面带歉意地望着他,“只要你还在,我也还在,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阿兄的性命只有一条,不是么?”
  夏殊则道:“你那么肯定,孤以后还肯与你生儿育女,还能让你怀上孤的子嗣?”
  卫绾怔了怔,心痛如绞,她的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
  “卫不疑放出来了么?”
  夏殊则又退了半步,背几乎撞到了殿门,他吃痛地捂住了嘴角,微微攒眉。
  卫绾道:“没还有,但我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要扣下我阿兄也没太大用处。殿下你早点出城去罢,带着我阿兄离开。我……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接下来殿下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指缝间隐隐约约流出了一丝血红色,卫绾心惊肉跳,“你……”她挣扎着要走下去,夏殊则阻住了她,“止步吧。”
  卫绾于是不敢再靠近,她像只呆雁般,伸长了脖子,一动不敢动,泪水打湿了手掌,沿着掌纹滑入绵软的绸料中。
  他望着她,眼眶血红,却显得异常冷静而自持,“孤是被你吃死了,你算到,无论你如何辜负孤,孤都不敢罚你,也不敢弃你而去是么?”
  “你想错了。你不知道,孤亦会伤,亦会痛,亦会对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如癫如狂,可孤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和代价,最后换来的还是这个女人不假思索的放弃。”
  “孤实在累了。”
  他们的姻缘是她主动求来的,卫绾从来不敢如此想,她一直小心地呵护着与殿下之间日渐破冰的感情,只是这中间有许多无奈,是令他和她都始料不及的。她知道殿下对她的诸多包容和迁就,也享受着他一直以来的温柔,但其实仔细想想,殿下他……其实很不自信。尤其是在梦中,她与他心意相通后,她便明白了他藏在心中从不对人言的自卑,因此她更明白她今日告诉他的这一切对他的伤害。
  但是,她或许有别的选择,却没有比眼下这样的处置更好的了。她只能这样。
  “洛阳东城小院,你不该来。”他的沉嗓这时已充满了疲惫,几乎无力。
  卫绾掐着掌心,仿佛惟其如此,才能打起精神提起十二分的自信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风暴,她低声道:“我不后悔,殿下。我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从来不为自己自己所做的选择而后悔。上辈子跟着表兄逃婚,离开你,我没后悔,这辈子嫁给你,更是不悔。不过事已至此,殿下觉得你我之间的裂缝因为这个孩子而无法弥合,那么……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卫绾任由你发落,到那时,你想做甚么抉择都好。”
  铜壶滴漏声,声声不断。
  寝殿之中的俩人,正只剩下呼吸声地对峙着。
  卫绾几乎要将唇壁咬破了,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殿下,我是心悦你的。但是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我的阿兄。我不求你体谅,但请你……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好不好?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夏殊则的眼眸黑黝而幽冷,宛如隆冬时节檐角飞落的泠泠寒雨。
  “卫不疑被释出之后,孤会让卫邕安排他潜逃出都城,”他的掌心擦过了嘴唇,带起了一片猩红的血痕,黑眸平静了下来,看不出一丝风暴过境的痕迹,“孤会带他离开洛阳,你可安心。”
  他终于转身朝外走去,不再回头。
  卫绾等他彻底走出了视线,才终于泪如泉涌,将脸颊死死地埋入了被褥里,不出一会儿,被褥便被完全地沾湿了,也不知胸肺之中哪来这么多不知攒了多久的酸楚,一股脑翻江倒海地倒灌而出,让她的眼眶已经不能干涸,泪水滚滚不绝地往下淌落。
  作者有话要说:
  腰椎间盘突出……作者已经是只费喵了……需要休养。
  对不起夏夏没哭,夏夏很坚强,夏夏很经虐,他只是吐血了而已。男人嘛,吐血比哭鼻子man多了。
 
 
第75章 
  常百草抢入寝宫来,将卫绾几乎要栽落下的身子扶住,眼泪汪汪的:“姑娘,你何苦对殿下说那些违心的话?”
  “他离了洛阳便好,以免我成了他的累赘。”卫绾歉然地笑道,“是我对不住你,连累了你和月娘。”
  常百草用力地摇头。
  卫绾气息微弱的一笑,道:“我们要想法自保,便要先从宫里出去。”
  寝殿的门被再度推开,光亮刺眼,卫绾冷静地抬起了头。
  薛夫人领着太医院十几个太医出现在了东宫,月娘与常百草拦之不住,被一左一右地拿下。薛夫人打量着卫绾神色,见她脸颊苍白,没有血色,肌肤疼得冒出了汗珠,被子紧捂着腹部,笑了下,冲身后人使了眼色。
  卫绾便将手臂伸了出来,搭在椅背上,任由这些太医轮番上来诊治。
  薛夫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这十几个太医。
  每个人收回探脉的手之后,便纷纷对薛夫人使眼色,点了下头。
  于是薛夫人的脸色愈发见得放心,“看来是没有了,放了太子妃吧。”
  他们于是屏息敛气,被薛夫人气势所震慑,乌龟似的慢慢爬了回去。
  卫绾的心骤然地便放松了下来,“夫人满意了么?可以释放了我阿兄么?”
  “可以,本宫会命人将卫不疑放出去,不日他便可以离开牢狱。”薛夫人走近了几步,手掌掐住了卫绾的下颌骨,“整个禁宫,如今都在本宫的手掌之中,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本宫不知,但本宫劝你趁早断了念想为好。”
  卫绾虚弱地微笑着。
  薛夫人加重了语气,“太子今早闯宫而入,来东宫见了你一面?这会儿,你猜他能不能闯的出去?”
  “是么,那与我无关了,”卫绾道,“我背着他把这个孩子打掉了,他恨我入骨,恐怕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我要奉劝薛夫人,务必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然纵虎归山,终有一日麻烦大矣。”
  她从昨晚到今早一直便在想着,将自己放到薛夫人的位置上想,如果她是薛夫人,下一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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