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和蒋池州会走到一起,确实是顾星源所没料到,倒不是非要人家喜欢他个地久天长,只是依阮软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蒋池州的样子。
不过······他复又联想起自己,大概全世界最没资格这样说的人就是他了吧。
房间里烟酒熏人,蒋池州领了阮软在一旁台球桌,贴身教她打球。
他比她高出许多,双手拢她在怀里,上身弓着,下颌贴在她颈窝,耐心地纠正她的握杆姿势。
阮软从一开始的拘谨渐渐放松,到最后已经能在他指导下出杆,俯身动作间,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贴合在一起,阮软面红耳赤地转过身,目光颤颤,显然吓呆了。
蒋池州又好笑又无奈,从没见过这般害羞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软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羞得手指蜷曲,面上装得淡定,说:“我有点困了。”
连“睡遁”都出来了,蒋池州彻底无话可说,一双桃花眼潋滟波光,投射下的眼神笑意点点。
恰好此时冉盈盈走了过来,她先和蒋池州打了声招呼,再柔柔询问阮软的意见。在她看来,阮软与她同住一晚,只取决于蒋池州点头与否。
至于她本人愿不愿意,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值得特别关心。
蒋池州眸色一冷,倏忽间笑意消退不少,他说话时自有风流尾音加持,轻轻“嗯?”了一声,看向阮软:“宝贝儿,你说呢?”
选择权落到阮软手里,她失措地抬眸,看了眼蒋池州,又看了眼冉盈盈。
冉盈盈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说:“我小时候好想有个妹妹,可以和她一起躺在床上胡扯八卦,然后聊到一半两人都睡死过去。阮小妹妹,你就满足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这样的表情,大概没有人会舍得拒绝吧。
阮软怔怔看着她,手一时忘了抽回,却像是给了冉盈盈无声的应许,稀里糊涂地,她被冉盈盈带着往外走。
而身后,蒋池州眼底笑意彻底不见了,他目光定定看着阮软的背影,心想,只要她回一下头······
回一下头······
然后呢?
他不知道,也不打算多想,抱着这个执拗的念头,他目光寸步不移。
可是最后,他也没能等到阮软的回头,房门关上,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洗完澡躺在床上,阮软翻了几次身,始终没能找到自在的姿势。
冉盈盈坐在床边,因为贴了张面膜的缘故,吐字有些不清:“妹妹,躺过来点。”
阮软闭起眼睛,感觉冉盈盈的手在她颧骨按压,让面膜更加贴合,然后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冉盈盈躺在了她身边。
“果然和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能比,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皮肤,肯定做梦都能笑醒。”
阮软拉了拉被子,说话不过张嘴的事,她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作为回应。
冉盈盈早习惯她偶尔的沉默,自顾自换了话题,笑道:“我还以为蒋老板会不肯放你离开他身边呢,说真的,我问出口的时候特别忐忑,幸好你愿意跟我走。”
她真的愿意吗?阮软微微失神,如果时光倒回,她还会忍着不抽出自己的手吗?
“他会肯的。”片刻后她回应了冉盈盈前一句话,不知为何,她如此坚定地认为。
“嗯?”冉盈盈碍于面膜做不出吃惊的表情,“我看他特别黏你啊,今天除了我带你上楼那一会儿,就没见他让你独处过,老五喊他去玩,他也说没意思,李三儿都偷偷抱怨他来这儿不是给他过生日,是过来谈恋爱的。”
阮软揪紧被套,脸颊沾染了面膜的凉意,反衬得耳朵热得出奇。
可是他带她过来不就是为了让她看清现实,好早对顾星源死心吗?他从来致力于迫使她睁眼,直视顾星源不爱她的事实。
他应该巴不得她撞见顾星源和冉盈盈的恩爱现场,巴不得冉盈盈和她透露更多她和顾星源的甜蜜往事。
可仔细回想,这一整天,顾星源陪着冉盈盈的时候,他也在陪着她。
阮软忽然有些透不过气,心脏慌乱地蹦哒了两下,分不清缘由。
冉盈盈叹口气,声音像隔了层玻璃墙,隐隐约约进入她耳畔:“你和蒋池州刚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很多人觉得奇怪吧,乖孩子和小纨绔,看起来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啊,我刚开始也这样觉得,不过今天看来,你们两个倒是挺合适的,他那么强势,你居然也能驾驭得了他,果然一物自有一物降。”
“我跟星源就不像你们,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那可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记得有一次他让我从宿舍搬出去和他住,我不愿意,他就天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烦到我舍友都催着我赶快搬出去和他同居,说没见过才离了几百米就过得像异地的情侣。”
听觉末梢被唤醒,阮软脑海里纷杂的念头如火山灰般沉寂下来,她睁着眼,被迫接受那些朝着她涌来的毒液。
“我受不了他霸道的脾气,他自以为我不在乎他,两个人谁也不懂得让步,非得较着劲儿,到最后谁都落了一身伤。”
她叹了口气:“如果时光重来一次,我想我应该还是不会后悔放弃他,离开他的这些年,我相信对我、对他来说都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我终于冷静下来去看待我和他之间的问题,用了这几年把自己变成更好的模样,然后更加成熟地去爱他。”
冉盈盈语带笑意,不自觉流露出几丝骄矜。
不是这样的。
阮软咬紧牙关,满腔辩驳堵在喉咙。
不是这样的,你离开他这几年,你得以拥有空间去冷静去思考,你扔下他去成就你自己,你说你变成更好的模样。可他没有,离开你的那段时光,对他来说确实难以忘怀,可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一度消沉,连家也不回,身上常有烟酒的味道,曾经温和的眼神再也没有,他变成一具深陷温柔乡的骷髅,因为知道没有人会是你,于是连心都不用动,却又忍不住在那些人身上寻找你的影子。
你用了四年去成长,你成功了,他用了四年去不爱你,却失败了。
你走了,把我的星源哥哥也带走了。
阮软庆幸脸上敷着面膜,泪水刚滑落眼尾便隐匿消失,就如同她愤愤不平的情绪,找不到立场宣泄。
她无声地流着泪,一时竟不知是为顾星源,还是为她自己。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是老样子,分个房都能闹上一会儿。”冉盈盈无奈地笑了下,身体一动,像是要转过身去看阮软,“你说他是不是······”
未说完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阮软连忙借机下床,拿过床头的手机,滑动接通。
“出来。”简短的两个字,强势地挤进她意识里。
她方才顾不上看来电显示,可这声音赫然是蒋池州。
面膜随着她低头找鞋的动作掉在地上,阮软蹲下捡起扔进垃圾桶,边头也不抬地和冉盈盈说道:“我、出去一下。”
因隐藏泪眼而显得慌张的动作,落在冉盈盈眼里,像迫不及待,她露出了然的笑:“是蒋池州吧?果然,一个小时是他能忍受离开你的最长时间。”
阮软没有搭理她的揶揄,只抓了手机就快步往门外走,她一路垂着头,直到抵上一个人的胸膛。
别墅的灯像不要钱,明明已近深夜,却依旧亮如白昼,长廊下,她仓皇抬起头,眼眶里分明有尚未干涸的湿意。
才离开他一小时······
冷不防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蒋池州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短暂的刺痛后,渐渐漫上酸胀的感觉。
他的脸上罕见没有笑容,因为低下眼看她的缘故,眼皮懒懒地垂着,掩住底下复杂难明的感情。
他忽然叹了口气,有太多的无奈蕴藏其中,张开了手。
阮软悄然卸下防备,任凭他怀抱的温暖一点点包裹住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第15章 哭哭
“说吧,受什么委屈了。”
露台的长椅上,蒋池州拥着阮软,指尖小心地碰了碰她微湿的睫毛。
方才听冉盈盈说起她和顾星源往前种种时,情绪尚能压抑,此时蒋池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惹得她泪水失了控似的往下淌。
那点温度仿佛烫了蒋池州的手,他不由得回缩了下手,但退缩的动作只有一瞬,下一秒,他不退反进,轻柔擦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轻喃了句:“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后来眼泪实在是擦不干净,蒋池州索性任由她哭,手把人往怀里更深处带了带,手掌无意识地抚着她的脑袋。
她的脸就靠在他胸前,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他心口,他的心仿佛置于热火里烤着。
蒋池州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幽幽望向不知处的远方,感受着眼泪透过衣服灼烧他的心,无声而嘲弄地笑了下。
搁在以前他不敢相信,居然有朝一日,他会抱着一个女孩,容许她在他怀里,为另一个男人流眼泪。
简直大慈善家啊,他这样自我娱乐,可胸腔酸酸涩涩的感觉并未减轻半分。
小姑娘哭时没有声音,只有身体一颤一颤的。
蒋池州贴近看她,才发现小姑娘紧咬着下唇,所有的声音都被她牢牢锁在喉间。
连哭都哭得这样小心翼翼。
他不禁叹息,伸手将她齿印深深的下唇解救出来,哑声道:“哭出来吧,没人听到,我保证。”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具有安抚性,情绪便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猫叫一样的、细细一声呜咽,随后压抑着的、撕裂般的哭声渐渐溢出来,她哭得浑身都在抖,手指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紧紧地抓着他衣服的一角。
她像溺水者,彷徨无助,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一根浮木。
这一场大哭宣泄掉她所有委屈,也几乎掏走她所有精力,到最后,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继续伏在蒋池州怀里抽噎。
蒋池州碰了碰她的眼皮,因为哭得太久,薄如蝉翼的皮肤上浮现出几缕血丝,蒋池州嘴唇在眼皮上贴了贴,怕她疼,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我总算相信女人是水做的了,”他喃喃道,“怪不得这么多眼泪流。”
阮软闭着眼睛,忽然,边抽噎边断断续续说:“我不、不喜欢冉盈盈……”
她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蒋池州知道她不是在说给他听,只默不作声听着,给她足够的空间发泄。
“她长得漂、漂亮,性格讨喜,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还是不喜欢她……”
“我不想和她聊天,不、不想和她睡同一张床……”
“不想要当她的妹妹……”
“不想听她张口闭口就是顾星源……”
“不想听她……”
……提起蒋池州。
最后一句自动没了声息,她手里还攥着蒋池州的衣角,因为缺氧而暂停运转的脑细胞恢复了理智,适时截住后面几个字。
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肩膀停止了颤动,她心防全无地被蒋池州圈住,就像赤身裸体躺在他怀里。
她偏了下头,微红的耳朵埋进他胸口。
“还不喜欢什么?”蒋池州见她平静下来,低声开口,“索性都说出来,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阮软却什么也不愿再说了,久哭之后衬得她声音越发的哑:“暂时没有不喜欢的了。”
她听到蒋池州心脏很重地跳了下:“这样啊,那就好。”
他搂着她站起来,夜已经很深了,山间夜晚的温度总是湿冷湿冷的,无孔不入地闯进肺腑,于是说出来的话都似乎带着冰霜:“走吧,我送你回去。”
阮软躺在属于蒋池州的床上,心狂跳不止。
然而蒋池州却紧接着关掉了大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昏黄光线下,他久久看了阮软一眼,说:“早点休息,晚安”,随后带上了门。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阮软没去想冉盈盈等不到她回去会做些什么,也没去想时不时扰她入梦的顾星源。
她阖上双眸,睡意袭来,最后一个念头随着意识逐渐模糊——
说到底是她先拉住了蒋池州的衣角,他是她的浮木,是她的救星,独独不是她能够停留的港湾。
*
第二天,冉盈盈见了阮软,竟没问她去了哪里,反倒朝她扬起了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
瞧见她身后的蒋池州,那点笑意就自动过渡成暧昧了。
阮软昨晚刚在背后讲了人家许多坏话,这会儿见了本人便格外心虚,目光与她交错而过,侧身拉住了蒋池州的手。
蒋池州正和旁人谈事,顿时自然地低下头,在阮软颊边落下一枚轻吻:“早上好,宝贝儿。”
说完,他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和那人谈论方才的话题。
那人许是第一次见到阮软,不清楚他们之间纠结不清的关系,挑眉调侃道:“蒋老板,一大清早的就秀恩爱?”
蒋池州闻言只勾了勾嘴角,说:“情之所至。”
这四个字他拿捏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搭配他那张俊朗无匹的面容,简直是行走欢场的人形杀器。
哪怕明知道蒋池州是在做戏,和满嘴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没什么不同,阮软却还是悸动了一瞬。
蒋池州边聊边给她拿了碟小蛋糕,阮软如今已经学会了自觉地在他身边坐下,小口尝着奶油的香甜,听他们谈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没过多久,突然有几个人快速地往返前厅和后院,看样子神神秘秘的,阮软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不过,不愿惹是生非的本能压过了好奇心,她吃完了蛋糕,便去逗一旁鱼缸里的鱼。
那鱼还小得很,一丁点儿动静就吓得到处游窜,阮软和它们玩得兴起,竟不自觉笑了出声。
那笑声不像一般少女清脆,以沙哑为底蕴,涂了点冷性感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