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脸颊倏然红爆,尽管竭力保持冷漠的表情,可红得发烫的耳垂背叛了她的意识,无声地昭示出主人的羞赧。
她稳着声线,朝蒋池州说:“请你吃。”
低沉的女嗓压住了开口那一瞬间些许颤抖。
递到面前的,是味道香浓的冰激凌,那点香味,仿佛沾染了人间烟火气,不经他同意,便擅自闯入了他心里。
阮软举得有些累了,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尴尬,恨不得没下车买这支冰激凌,她还在安安静静等蒋池州直接送她回家。
然而尴尬没有持续太久,片刻沉默后,蒋池州接过冰激凌,指尖碰过她手指。
他的声音似乎回暖了不少:“怎么突然请我吃冰激凌?”
阮软借吃东西的动作避开他视线,声音小小的:“你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好。”
想哄哄你,让你开心一点。
蒋池州猛地呛住了,每一声咳嗽都狠狠从肺里挤压推出,过快的咳嗽带来轻微缺氧,胸口仿佛被人一把拽住,他陷入了熟悉的窒息感之中。
周围景色在他意识里已经变成中学教师办公室,窗外盛夏蝉鸣阵阵,却压不过房间里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啕声。
那个女人涂着鲜红的指甲,伴随不堪入耳的怒骂,指甲一下下、几乎要挥到他脸上。
他被人抱着,滚烫的泪水从头顶坠落,砸在他脖颈,烫得他怒气更盛,瞪向女人的眼神充满杀意。
背后的女人紧紧搂着他,一遍遍和他说:“州洲,妈妈没事,别冲动......”
场景很快转换,蝉鸣声依旧,视野里却显出一片刺眼的白。
他听见自己哭腔浓重的声音:“妈,那些鱼又没了,你快点好起来啊,再陪我去买几条回来养好不好?”
脑袋处传来温柔的抚摸,那双手瘦骨嶙峋,泛着不健康的白皙。
女人的声音也很温柔,语调缓慢:“早让你别折腾它们了,这会儿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让钟遥陪你去花鸟市场看看。”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那一天,少年并不是为死去的鱼而哭。
他只是,只是不想失去他的母亲。
手背处忽然传来柔软的抚摸,蒋池州犹如溺水者一样发出大口的喘息,他惊魂未定,下意识去寻找温暖的来源。
不是记忆中那双病了很久的手。
年轻的、每根血管涌动着生机的、属于阮软的手。
心脏逐渐脱了缰,狂乱地撞击着胸膛,手背她碰过的地方,像烧了把火,灼热的温度居高不下。
蒋池州冷不防甩掉她的手,防止她传来的温度将他烫伤。
“我、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阮软手掌紧紧蜷起,被狠狠甩掉的羞辱感挥之不去,“你还好吗?”
她脸上的血色眨眼间退得干净,神色中又露出几分受伤和讨好。
是他曾经一度不屑的,她面对顾星源时的表情。
“不算很好的话,”心跳鼓噪声中,他神智清醒地开了口,“你能给我抱抱吗?”
不等阮软回答,蒋池州撑开双臂,圈住了她的肩膀。
他委屈地弓着上身,整张脸藏在手臂间。
直到互相看不见对方表情了,蒋池州才闷闷说道:“你今晚不是过来找顾星源的吗?”
阮软秒速想起那扇错开的包厢门,以及满脸潮红的冉盈盈,瞬间涌来的不好意思笼罩了她:“我过来找你的呀。”
她怀疑蒋池州可能发烧了,“我不是说,要把打火机还你吗?”
蒋池州呼吸一滞,他那些爱看女人撒泼的恶趣味,在阮软平淡的声音里,显得异常变态扭曲。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把阮软的头发,闻到的是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莫名安抚人心。
“是我昏头了。”蒋池州放开她,看了眼两人手里的冰激凌,眼里闪过今晚第一次的、真实的笑意,“全化了,再去买一支吧,我请你。”
冰激凌的甜一直持续到他回家,家里一如既往地空荡,他洗了澡,老规矩选了部电视剧,任由它放着。
此时临近零点,搁在茶几的手机响起。
来自钟遥的越洋视频。
屏幕里烛火摇曳,钟遥把蛋糕推到摄像头前,松了口气:“差点就赶不上了,快,还剩几分钟,先许个愿。”
蒋池州眼皮懒懒垂着:“都说我不想过生日了,你每年瞎折腾什么。”
“那不行,别人有的,我们州州也要有。”
蒋池州终于有了点活力,一脚踹上茶几:“州你妹。”
“行行行,我妹就我妹,您老先许个愿好吧,又老了一岁,脾气倒是见长的大。”
蒋池州不耐地闭上眼几秒钟,复又睁开:“行了,许完了,你吹了吧。”
“得嘞!”钟遥欢呼一声,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切了块大蛋糕,放在镜头前,自己拿了块大口嚼着,“诶哟,可差点没饿死我,果然好吃,反正你也吃不到,我都替你效劳了。”
蒋池州嗤了他一声。
随后,吃得满嘴奶油的钟遥看见蒋池州目光柔了下来,手里把玩着一枚打火机,疑道:“那不是你24岁生日时,我送你的那个吗?你还留着啊,我就知道,你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蒋池州连白眼都懒得给他:“我的丢了,只能将就用着,你少自作多情。”
说罢,他不理会钟遥在屏幕里的大呼小叫,定定放空眼神。
半晌后,蒋池州状似随意地开了口:
“老钟,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21章 嫉妒
视频画面像是卡住了。
钟遥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奶油,弱弱地开口:“不是,你能别边看着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边问我这个问题吗?我会忍不住脑补一些不得了的剧情。”
多少百转千回的旖旎遐思都被钟遥这一番插科打诨给搅合得丁点儿不剩。
蒋池州掐住眉心,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我错了我错了,”钟遥忙正回话题,竭力寻找煽情的状态,“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那种想和她在一起,想离她近一点,想她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感觉吧。”
他试探着,声音放得很轻:“我们州州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吗?”
蒋池州身体僵住,斜睨他一眼,目光冷冷的。
但钟遥半分畏惧也无,反倒急急催促道:“说嘛,别害羞,都二十好几的老男人了,放心,我肯定不笑你。”
蒋池州放下手,冷嘲道:“那是,毕竟你十三岁的时候,因为隔壁家小姐姐常给你糖吃,就成天囔囔着非人家不娶了,多早熟啊你。”
“喂喂喂,”钟遥忙出声打断,“说你呢,扯我黑历史做什么。”
他看出蒋池州想岔开话题,若是以往说不定随他去了,可这么多年过去,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他总该试着走出困住自己的囚笼了。
钟遥决定先试探试探,努力回忆他有印象的女人:“你上次朋友圈那个电影学院的校花呢?怎么好久没见她动态?”
蒋池州耷拉着眼皮,散漫应付道:“早散八百年了,还能有什么动态。”
时间很慢地走着,蒋池州再度出神。
他目光懒懒垂下:“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很倔,有点傻。”
钟遥没了声音,安安静静看着他陷入沉思。
有多傻呢?喜欢一个人,却从来没有对他撒娇发过脾气,连泪水都只能流在其他男人胸口。
一开始,是他的恶趣味作祟,想撕下她表面伪装的优雅,露出因嫉妒变得丑陋不堪的内里。
想看她面容扭曲、歇斯底里,好似想通过这样的画面,一遍遍逼迫自己回忆那个女人的恶毒。
可她一直没有,她受了伤只会躲进自己的壳里,就连哭,都咬着下唇,生怕惊扰他人。
遇见她,他几度失控。控制不了情绪、深夜给她打电话、差点把她带回这间屋子......他做了太多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我有点高估我自己了。”蒋池州喃喃道,他刻意不去见她,尝试回归以往的生活,可是,他眼神里几分迷茫,“我连听首歌,都能想到她。”
“州州,”钟遥打断他,声音罕见温柔,耐心道,“你还记得阿姨教过我们什么吗?随心而行是不是?你的心是怎么想的,你就怎么做,不要去害怕它。”
蒋池州眸光剧烈颤抖起来,他咬牙硬撑,显得五官愈加冷厉。
钟遥知道他说这句话无疑是在揭开蒋池州的伤疤,逼他再痛一次,但现下除了这条路,他没有其他办法。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开始新生活。
蒋池州朝镜头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他仰躺在沙发上,曲起手臂横遮住眼睛,明显不欲多谈的姿势:“老钟,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视频听话地无声挂断。
一条信息随后悄然跳了出来。
钟遥:州州,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也不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但如果你想她的话,就去见她吧。
跟随你的心意走。
*
圈里的人都在传,声色的蒋老板似乎收心了。
平日里总不见他出来玩,好容易在声色遇上一次,姑娘们迎合他的喜好,一身学生装,打扮得清纯又无辜,他却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淡声让人别打扰。
对此,蒋池州一无所知。
天气渐渐转冷了,骄阳失去了炽烈的温度,只温和地洒下一点光辉,枯叶打着转儿飘落,停栖在蒋池州车前。
蒋池州点了根烟,他其实烟瘾并不是很大,只是偶尔想事情的时候会抽一支。
他手指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车窗,视线微微偏着,注意棋院大门的动静。
瞥见阮软时,他刚抽第二支烟。
辛辣的味道混入肺腑,盛阳中,她清纯得像一朵水上青莲。
蒋池州按熄了烟,动作没有迟疑,拿过香水往手腕间喷了喷,连同裸露在外的侧颈,像是怕小姑娘闻到烟味。
再抬头时,阮软身边多了个人,一个他有些印象的男人。
男人大概比阮软高了二十公分,和她讲话时总是朝着她的方向低头,侧耳耐心聆听,从局外人的角度望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温柔绅士。
阮软似乎和他很熟稔,看得出来,她的状态前无所有地放松,不见半分在顾星源面前的忐忑,也不是他常见到的面对他时的拘谨。
全然卸下心防的小姑娘,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一直渴求,却从来没见过。
可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样的她属于另一个男人。
单是不经意一想,怒气就像点燃引信的火线,须臾间便沿着血管烧到四肢百骸,最后在心口炸开一阵隐秘的疼痛。
难以遏制的愤怒控制了他的理智,他简直想不管不顾冲上前,抢占那个男人的存在。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种与生俱来的独占欲和嫉妒心,是他罪名。
蒋池州迈步下车,反手关上车门,车门与车身狠狠撞击,拍出一声巨响,像战斗的号角。
一米九的高个儿,无论走在哪里都是目光焦点,遑论蒋池州的样貌、气场均十分惹眼,短短一程路,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阮软一眼看到了他,好似自打他出现后,周遭的人群如同自发地褪了色,渐变成无关紧要的背景。
画布中,他是唯一的主角。
蒋池州迈着长腿,很快走到了阮软面前,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朝着江璟释放冷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彼此并非第一次见面,自然再没有伪装客气的必要。
眼神交锋,谁也不甘示弱。
片刻后,江璟弯唇,率先移开视线,对阮软说:“刚才那步棋,我明天再给你讲解吧,你现在可能也记不住。”
蒋池州眸色一深,眼底阴云暗了几分。
他着实没料到,这个男人和阮软之间,居然还有共同话题。
蒋池州扯了下嘴角,弧度敷衍,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唇边的笑意有多虚假。
阮软方点了头,熟悉的香水味便裹住了她,蒋池州半搂住她,堂而皇之地表明两人的亲密关系。
“宝贝儿,聊完了吗?”蒋池州迎着江璟目光,偏头在她发顶贴了下,低声笑,“我等你好久了。”
阮软露出一丝歉意,看向江璟:“那明天再见,我先走了?”
蒋池州也看向他,笑容扬着稚气的得意:“不好意思啊,我们急着去约会,以后方便的话,再另外请你吃饭。”
他言语间展露出的模样,不由得让江璟联想起安安班里的男同学——
幼儿园大班的吃醋水平,不能再多了。
江璟不理会他的挑衅,笑看阮软,道:“好,路上小心,明天见。”
直到江璟的身影消失于人群之中,蒋池州还保持着原姿势,浑身充斥着不善的气场。
阮软疑惑:“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啊,”蒋池州慢悠悠收回视线,带着她往车子走,“不是说带你去约会吗?”
他笑意真实了几分:“惊不惊喜?”
这段时间的相处,早让阮软看透他孩子气的本质。一旦稍稍不顺着他的心意,就会像个小孩一样闹别扭。
于是她只好把否定回答憋了回去。
扣安全带的时候,蒋池州倾身过来帮忙,阮软不适应避了一下,强忍耳根热意:“我自己可以。”
蒋池州姿势未变,只掀起眼皮,定定凝视她。
阮软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松开安全带上的手。
“真乖。”蒋池州帮她扣好,得寸进尺地,在她双唇啄了一口。
阮软捋过耳后碎发,指腹贴住耳朵,热度一点点传递。
“我们去哪里啊?”她问。
蒋池州姿态闲适,反问道:“你想去哪?”
阮软睁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