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抬手狠狠擦着唇畔,努力把他留下的痕迹都擦掉。等脑海中晕眩感褪去了一些,她立时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从屋外跑去。
逃走的过程中,因双腿发软,头脑昏沉,险些一脑袋撞在长廊边的柱子上。
陶靖衣逃走后,段飞白仰躺在地上,天光门外透进来,照在他的面颊上。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眼底迷蒙之色尽数褪去,换上一片清明。
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坐回了床上,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血色的凤凰玉佩。
他用那只带伤的手轻轻抚着玉佩的表面。
玉佩是假的,但手上的伤是真的。
指尖的划痕是雕簪子时留下的,他已多年没有动过刻刀,手生了不少,指尖留下数道划痕,才雕出个半成品。
掌心的血洞是簪子戳的,那日他情绪失控,簪子扎入掌心,内心里的痛楚盖过了掌心的痛楚,即便鲜血滴了他一身,却半分察觉不出来。
方才,用这只手掐着陶靖衣脖子的时候,他的确动了杀念。
既然她让他那么痛苦,不如,了结她的性命,断了这痛苦的源头。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他竟鬼使神差的想起那日坐在窗台前,她如桃花一般的双唇。
不受控制的,他吻了她,还渡了一口气给她,挽救了她的性命。
她的唇如想象中一般美好。
段飞白抬手擦了擦唇畔,抬眸看向陶靖衣离去的方向,眼神晦暗了几分。
婚期将近,红枫山庄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挂在天边的明月,一日比一日更圆,距离“血溅红枫山庄”的剧情又近了一步。
陶靖衣将窗户关上,转身将案几上的红烛点燃了。烛光幽幽,映着她的侧脸。
月色如霜,少年座下雪白的神驹四蹄如风,踏碎一地月色,驻足在楼下。
“吁——”苏星辰拽紧了缰绳,翻身从马背跳下,抬眼望着眼前的小楼。
小楼年久失修,牌匾上的字被岁月侵蚀了一大半,歪歪的垂在门前,悬于雕梁之下的两盏灯笼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苏星辰定神看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何阿姐要约他在这里会面。
他手按着悬在腰间的青锋,推开屋门,踩着木制的楼梯往楼上走去。
楼梯被他踩上的瞬间,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在这寂静里的夜里听起来尤为刺耳。
二楼只有一间屋子点着灯,光芒从门缝中透出来,落在地面上。苏星辰踩着烛光,伸出手去,两扇门在他的推动下,缓缓朝两边打开,露出屋内的身影。
陶靖衣站在烛光里,披着一件乌黑的斗篷,在她的身后是高高燃烧的红烛,蜡烛已经燃烧了一截,托座里堆满了红色的蜡泪。
门扉打开的瞬间,她转过头来,冲着他浅浅一笑。
苏星辰呆了一瞬:“……阿姐。”
陶靖衣抬手,解开身上的斗篷。
苏星辰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目光发直地盯着她。
只见烛光里的她红衣罩体,纤腰轻束,修长的玉颈下方,是一片细腻如凝脂的肌肤。
苏星辰喉咙发紧,烛火映在他的瞳孔深处,一路烧到他的心底,将他烧得口干舌燥:“阿姐,这是……”
“好看吗?”陶靖衣拎起衣摆,在原地转了一圈,仰起头来问他。
“好、好看。”少年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这是我明日要穿的嫁衣。”陶靖衣微微一笑,“明天你可能看不到啦,所以提前穿给你看看。”
苏星辰没有追究那句“明天可能看不到”,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这道红色的身影,再听不见、看不见其他。
陶靖衣缓步走到桌前坐下,苏星辰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置着一个银壶和两个玉盏。
陶靖衣握住宽大的袖摆,抬手执起银壶,将两个玉盏注满酒水。水波晃动,映着绯红的烛影。
苏星辰不由自主地挪动着步伐,朝着她走近。
陶靖衣端起其中一杯酒,起身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苏星辰猛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修长有力的五根手指,一点点的收紧,在她雪白的腕间印下红痕。
陶靖衣痛得低呼一声,手一抖,杯中酒水泼了一小半。她的脸上勉强挂着微笑,躲闪着苏星辰火热的视线。
苏星辰唇角缓缓勾了一下,微微卸了些力道,从她手中将玉盏接过来,俯身凑到她耳畔,声音沙哑地说道:“阿姐,真想今晚就要了你。”
陶靖衣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心头有寒意掠过。
“不过,我不愿这般委屈阿姐,有朝一日,我定会光明正大地娶阿姐做我的媳妇。”苏星辰的目光落在陶靖衣泛红的耳垂,眼底笑意浓了几分。
他松开陶靖衣的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陶靖衣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迎着他炽烈的眸光望过去,轻声道:“星辰,我今晚约你出来,是有话对你说。”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屋外的月光,飘荡在他的耳边,若即若离。
“星辰,忘了我罢。”她嫣红的双唇,犹如蝴蝶的双翼,一张一合,嗓音轻柔,吐出来的字却残酷至极。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便席卷了苏星辰的意识。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阿姐,你……你在酒中放了什么?”
他伸出手,扶住桌角,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地掀着眼皮,然而在药力的催动下,意识逐渐支离破碎。
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染上几分苦涩,喘着粗气说道:“阿姐想喂我什么,何需用如此手段……”
“只要是阿姐,我都愿意……唯独……”苏星辰未说完最后一句,意识彻底消失,身体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陶靖衣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身体,确定他真的昏了过去,长舒一口气。
原以为以苏星辰的狡猾,骗他饮下这杯酒,还需费一番心力,没想到如此轻易便成功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管,拉开引线,“轰”的一声,一团烟花在黑夜中绽开。
烟花信号没发出多久后,楼下传来了一阵足音。
“小姐!”钟灵和毓秀两姐妹推门进来。
“扶他上马车。”陶靖衣指了指地上的苏星辰。
两姐妹早知陶靖衣的打算,是以在看到苏星辰躺倒在地上并不惊疑。苏星辰和陶靖衣的真正关系她们二人虽不清楚,但苏星辰对陶靖衣的占有欲她们都看在眼里,陶靖衣此举真是煞费苦心。
她们都只知陶靖衣是怕苏星辰在婚礼上捣乱,实际上,这是陶靖衣给苏星辰准备的退路。
到底被他阿姐长阿姐短的叫了这么多日子,想起原书里苏星辰的结局,陶靖衣内心深处腾起几分不忍。
不如就此了断她和他之间的这段孽缘,送他远走高飞,还他一段正常的人生。
钟灵和毓秀搀扶着苏星辰往楼下走去,陶靖衣重新披上斗篷,跟在身后。四人都上了马车,钟灵和毓秀赶车,车轱辘碾着地面,一路往海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沉沉,一轮圆月挂在正空,皎洁月色映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一眼望过去,海面洒满细碎的银色月光。渡头前停泊着一只大船,船头挂着一排明亮的灯笼。
只有一名看守者,他坐在甲板上,正支着脑袋打瞌睡。
钟灵悄无声息地踱到他身后,一掌落在他的颈侧,那人瞬时倒在了地上。
陶靖衣和毓秀扶着苏星辰往船上走去。
这船就是苏合准备的用来出海的船,一旦擒下段飞白,苏合就会带着他的心腹和红枫山庄大半的财产,前往海外。到那时,即便有人察觉红枫山庄被毁的真相,也不可能再寻到他和段飞白的踪迹。
因为此事过于机密,并未有多少人知晓,倒是方便了陶靖衣行事。陶靖衣将苏星辰扶到床上的一间屋子,留下一包药粉,吩咐钟灵和毓秀道:“这药每日服用一次,记住,在到达岛上之前,不可停药。”
她怕苏星辰醒来后雷霆大怒,迁怒这两个丫头。
“小姐,我们记下了。”两姐妹不知道这船的真实用途,只以为这是陶靖衣准备的。船上还有黄金、衣物、食品和水等物,陶靖衣指给她们,说是为她们准备的物资。
钟灵和毓秀满眼惊讶之色。
“等到了岛上后,你们若愿追随星辰,便奉他为主,若想恢复自由身,也可重返中土,这是你们的卖身契。”好歹两姐妹都服侍过陶靖衣一场,是这个世界里陶靖衣为数不多可信赖的人,她不愿见她们死在段飞白的剑下。
“小姐!”钟灵和毓秀跪倒在地,眼角泛泪,“小姐保重。”
陶靖衣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你们也要保重。”
说完这句话后,她走到甲板上,将之前打晕的那人唤醒。这人是苏合的心腹,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这次是否能顺利出海,全凭他一人。
陶靖衣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在他张口的瞬间,将一枚丹丸弹入他的喉中。
那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小姐?!”
“掌舵,出海。安全到达目的地后,钟灵毓秀自会给你解药。”
“就现在?苏庄主那边……”
“对,就现在。他那边你不必过问,爹爹自有他的打算。”陶靖衣道。
银色的波浪推着船身,陶靖衣站在渡头,遥遥望着海上渐行渐远的船只。海风咸涩,吹拂着她的面颊,将她的视线吹得都模糊了许多。
直到再看不到那艘船,她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叮、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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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成亲。
第44章 假死进行时
回到红枫山庄的时候,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陶靖衣忙活大半夜,倍感困倦, 便脱了衣裳,倒在床上先眯一会儿。没过多久,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唤道:“小姐,醒醒, 该起床梳妆了。”
陶靖衣睁开迷蒙的双眼, 用手掩嘴打了个呵欠。天色已经大亮,屋外日光笼罩着红枫, 洒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丫鬟们扶着她到镜前坐下, 有人替她穿衣服,有人替她梳洗。一名年纪稍大的妇人在一旁指挥,这些丫头许是第一回做这些,忙得手忙脚乱。
头发不知道被谁扯了一下, 疼得陶靖衣皱了皱眉。那妇人立即上前将丫头们狠狠训了一顿, 口中骂骂咧咧:“钟灵毓秀这两个懒丫头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小姐一向都是由她们伺候, 从来不许我们沾手,真要用她们的时候,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陶靖衣休息得不好, 这名妇人骂人的嗓音又尖又利,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戳她的脑壳。她用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都别吵了,你们两个负责衣裳, 你们,还有你,负责上妆。”
她随手点了几个人,打断了妇人的话。
接下来顺利很多。
陶靖衣闭着眼睛,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她们折腾。她的脸上被涂抹了好几层,等她睁开眼睛时,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镜中的少女巧眉杏眼,娇面如霞,含笑不语时竟有些勾魂摄魄的美丽。
她望着镜中人,有些惆怅地想,她是头一回做新娘子,嫁得也是他人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别人都是欢欢喜喜,唯独她,是轰轰烈烈的去赴死。
“我的老天,这嫁衣是怎么回事!”就在陶靖衣凝眸沉思的时候,捧着嫁衣的丫鬟惊叫了一声。陶靖衣转头,那丫鬟将嫁衣捧到她跟前,满脸惊惧之色,“小姐,您看,这里怎么会有一块血迹……”
陶靖衣定神一瞧,衣服上果然沾了一块血迹,因嫁衣本来就是红色的,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她昨日穿着嫁衣送苏星辰离开,一路上也未曾受伤,不知道这血迹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这团血迹正好是心口的位置,就像是心口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晕出来的似的。
“没关系,将就着穿吧。”陶靖衣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丝寒意压了下去。
“这怎么行,这是不祥之兆。”喜娘不赞同地说道。
“我不信这个的,来吧,替我穿上。”陶靖衣站起来,张开双臂,“这套嫁衣动用四十九名绣娘连夜赶工,才赶出来的,现在换也来不及了,此事你们不要声张出去便是。”
嫁衣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是张扬出去,受罚的自然是屋里伺候的这些丫头婆子们,见陶靖衣不追究,她们都松了一口气,俱点头称是。
喜娘也没有办法,正如陶靖衣所说,这个节骨眼上,再换一套嫁衣是不可能的。好在这嫁衣层层叠叠,套在身上后,不仔细瞧是发现不出端倪的。
披上嫁衣后,就是绾发了。陶靖衣再次坐回镜子前,任由丫头们打理着她的发髻。
凤冠戴上后,陶靖衣感觉自己的头上像是顶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别说喘一口气,就是正常呼吸都艰难。
丫鬟们执起她的手臂,在她的腕间套上黄金打造的镯子,陶靖衣的目光落在妆奁内,顿了一顿,伸出手去,将佛珠套在了腕间。
门忽然被人推开,苏合负手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连忙俯身见礼:“庄主!”
“都出去。”苏合沉声道。
丫鬟婆子们退出去后,陶靖衣站起身来,福了福:“夕颜见过爹爹。”
苏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道:“你娘将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一眨眼就变成了个大姑娘,为父也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陶靖衣微微笑了一下。
苏合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那串佛珠上:“夕颜,父亲自知此事委屈了你,你放心,待事成后,定会为你挑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如意郎君。”
“能为爹爹办事,夕颜不委屈。”陶靖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爹爹可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苏合颔首:“今晚你只需在酒中下毒,一旦段飞白中招后,掷杯为信,为父便会立刻冲进来拿下段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