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可。”知寒上前,拿出绣帕擦掉宋玉笙手上的雪花,“小姐刚受了寒,大病初愈,切莫在贪玩了。”
宋玉笙收回手,红唇轻启,报以一个微笑,声音轻柔,“省的。”
正厅。
宋坤坐在主位,四十岁左右,眉目间依稀能看少年时的清朗俊逸。身旁坐着林姿,鹅蛋脸,面上带着笑意,面色红润,眉目含情。
宋玉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脸色神情不见波澜。迈着莲步,姿态优雅,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朝着主位的宋坤行了礼。
“爹爹安好。”
宋坤道:“行了,你身子骨不好,不比多礼,快快坐下。”
知寒扶起宋玉笙坐下,举止间,瞧见少女的容貌。
少女身着浅白色的襦裙,颈间围了雪白的狐毛,身上还披着艳红色的皮袄,似是窗外傲立于寒冬,独自盛放的的红梅。娇嫩的皮肤如皑皑白雪,明眸皓齿,一双杏眼自带柔情,轻轻氲了一层薄雾,眨动间自带美意。
知夏特地给宋玉笙梳了一个飞仙髻,青丝点着白雪,发髻间簪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梅花簪。她似是唯一的红,这个自带白色天地,只为衬托她一人之美。
宋坤叹了口气,宋玉笙的模样越发的像她的母亲了,一晃眼仿佛看见了当初十六七岁的喻言,那个美好如画般的女子。
林姿见宋坤的目光停留在宋玉笙身上,在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握拳,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笙儿进来身体可好?”
宋玉笙瞧见林姿不太好看的脸色,心生快意。
林姿青楼出身在府内并不是什么秘密,青楼女子,向来是以色侍人。因此,她最忌恨貌美于她之人。
知夏深知这理,出来前拉着她好生打扮了一番。
宋玉笙假意咳嗽了几声,轻声应着,“多谢姨娘关心,玉笙身子骨向来如此,不见好。”
听到这番说辞,林姿心里好受了许多,在貌美的女子也敌不过短命,她唤来管家,“张管家,府里新进的那几味进补药材,你挑选些适合,送到三小姐那。”
宋玉笙不急不缓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拿出绣帕擦了擦唇边,“多谢姨娘。”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姨娘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宋玉笙权当没有听见,不接她的话茬,转而看向了宋坤,“爹爹唤玉笙来,可是有事?”
自从她娘亲喻言薨了之后,宋坤的性子变得愈加的古怪,对她算不上亲厚,但也不施加管教,处于一种任其发展的态度。
平日里,宋坤无关要紧之事绝不会派人来打扰她。
突然被宋玉笙引起话头,宋坤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女儿家的声誉,最是重要。面上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转而给了林姿一个眼色。
林姿会意,展开一抹假笑,带着三分得意,眼角弯弯像极了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笙儿啊,你久在病中,身子骨弱。本不该为了此等烦忧之事来叨扰你,可是毕竟女儿家的声誉……”
林姿假意用绣帕擦了擦唇,盖住了半边脸庞,佯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前几日你落水被三殿下所救,此事闹得纷纷扬扬,外面都在传宰相府的嫡小姐失了妇道。笙儿,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
林姿点到即止,停住了话头。
林姿是要宋玉笙嫁了秦漠。
宋玉笙面色如常,眼神轻扫过林姿,白如玉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像是没有听没明白的模样。
她淡淡开口,眨动眸子,“姨娘,玉笙有一事不解。”
宋坤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委屈了宋玉笙。原本他打算让宋玉笙嫁给二殿下,二殿下声誉和权势不在太子之下,两人也算是良配。如今却是变成了最不受宠的三殿下,这位分和待遇,可如何能比?
他叹一口气,只能怪她没有缘分,继而重新开口道,“如今除了这样的事,你说,爹爹替你做主。”
宋玉笙站起身子,庄重大方,对着宋坤行了一个礼,“玉笙那日落水,可查明缘由?”
宋坤看向林姿,他一向不涉及后院之事,“这?”
林姿动作一僵,没有想到宋玉笙会突然提起这一件事。
那日,宋诗柔的做法确实是不妥当。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她的下人,若是真要查下去,宋诗柔必定脱不了干系。
平日出了这事,都是宋玉笙悄然咽下默不作声,正主不出声,便不会引来追究。可宋玉笙要追究了,她是县主位分放在明面上论事,始终是对她们不利。
见半晌林姿不说话,宋玉笙心下了然。
她又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沙哑,“林姨娘,如今事情并未查明。姨娘却一心想把玉笙嫁出去,玉笙心里清楚,姨娘是担心玉笙辱了宰相府的名声。可玉笙又何尝不委屈?无故被人推了水中,那日若不是有三殿下恰逢经过,那今日……”
宋玉笙挤出几滴眼泪,眼角泛红,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玉笙这副身子死不足惜,可哥哥如今尚在边关,我若出了事,该如何跟哥哥交代?待我去了,该如何跟娘亲交代?”
林姿手下握拳,偷看了一眼宋坤青如石墨的脸色,心道不好。
宋玉笙话里有话,棉里藏针,尽是委屈。言明了她不查出事情真相,只想草草了事。还道了宋玉笙的哥哥宋清歌,宋清歌乃是宋坤的嫡长子。
宰相府虽有好几个女儿,却是只有宋清歌这一个儿子。不同于宋玉笙,宋坤自是十分重视这个儿子。
平日里,宋清歌最是疼惜这个妹妹。她们敢如此对待宋玉笙,也是看这几年宋玉笙一人无依无靠,宋清歌离家时她才七岁,七岁孩童又能如何。再者,她又是个默不作声的病秧子,任是如何,她成不了大事。
林姿万万没想到,以宋玉笙平日不谙世事的模样,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她用余光悄然打量着宋玉笙,只见她眼角泛红,楚楚可怜。除此之外,再无变化,绝不像是个耍心机的主。
“好了,笙儿不必再说!”宋坤把茶杯放下,力道大了几分,撞击在桌案上发出了声音,莫名让人心悸,转而看向林姿,“你是如何办事的?如此草率,到如今都未曾查出真相?我再给你几日时间,若是时限到了,还是不成,你这位子也可下了。”
林姿闻言,连忙从座位上起来,跪在地上给宋坤行了礼,在这深冬里面上竟隐隐有冷汗滑过,“是,老爷。”
宋玉笙见目的达到了,收敛回眼眶里的泪珠,眼角还泛着红,身子微微颤抖,宛若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眼神望向宋坤,“多谢爹爹主持公道。”
宋坤对着宋玉笙挥手,“笙儿,你且先回去歇息。事关你的声誉,三殿下不日将会带着聘礼上门,你自做好准备便是。虽说事情潦草了些,三殿下到底是皇上的嫡子,总不会亏待了你。另,边关之战,歌儿大捷,这几日便回。等那时,爹爹再让你哥哥为你请陛下的旨意。”
宋玉笙行了礼,便退出了正厅。
知寒连忙扶着宋玉笙,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小姐这婚事……”
第3章
宋玉笙声色淡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终究不过是个棋子。”
她落水之时,身边的几个奴婢都是府内小姐的贴身侍婢,向来不会是多嘴之人。可是事情如今却传到了府外,饶是想想都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事情既然如此,多说也无益。对她而言,唯一的诉求便是哥哥平安康顺。而她自己,性子使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件事情上,饶是知寒这样的好性子都忍不住替宋玉笙出头,恨恨道,“林姨娘这一步可真够阴险,若是成了小姐就……现下计谋不成,又想让小姐嫁给三皇子。谁人不知三皇子是个何许人也,若是小姐嫁过去……”
宋玉笙收回看着雪的目光。
“一切等哥哥回来再做定夺,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按照哥哥信上时间所言,不过三日便可。这三日,让人盯好林姨娘他们。这样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知寒明白宋玉笙的意思,到底是她们两个疏忽了。
知寒朝着宋玉笙行了礼,神色恭敬,“是,小姐。”
屋内。
知夏连忙赶上来,在宋玉笙面前站定,“小姐,如何?”
宋玉笙闻到这屋子里的药味,眉头微蹙,“无事。这药还是药房送来的?”
宋玉笙的母亲喻言,皇上亲封的郡主。喻家三代从军,更有从龙之功。喻言在世时,宋坤与她爱情美满,阖家欢乐。
林姿青楼女子,人微言轻,宋坤又不喜她,独守空房日子艰苦,更是记恨于喻言母子。
喻言薨后,无当家主母,林姿本性暴露,算计也越来越多,往日被打压的苦恨,全都算计到了宋玉笙身上。
在宋玉笙七岁那年,遭受算计几近中毒身亡。若不是宋清歌偷跑出府,请来了她舅舅喻司,她也早早的随娘亲去了。
而宋坤面对这件事,也只是草草了事,说是小厮记恨娘亲,故意下毒谋杀她的孩子。可娘亲,是多么温润慈爱之人,平日里从不苛责下人,对街边的乞儿都愿意施以援手,善雅郡主的美名京城上下谁人不晓?
如何能得人记恨?
宋玉笙知晓,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至于真正的缘由,宋坤不愿去查,不愿意给她一个真相。她就像是个棋子,生死与否,无关紧要。
从那之后,她就明白了,在这府中,除了娘亲和哥哥,早就没有了什么亲情。什么父女情深,阖家欢乐,也不过是一场戏剧。
宋玉笙仍记得,喻言离去那日,她和宋清歌两人守在她的床榻边。
喻言握紧她和宋清歌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用力,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笙儿,歌儿,是娘亲无用护不祝你们。娘亲知道你们的才学本领优异于常人。但娘亲要你们记住。”
“收敛锋芒,才是真正活下去的出路。”
宋玉笙记住了,收敛锋芒,低调而活,从不去计较林姿的计谋,也不去计较宋诗柔的冷嘲暗讽。七岁年幼,她无法反抗。只有这般低默,才不至于丧命。
宋玉笙开始变得谨慎,勤学苦练,万般隐忍。
那时她身边尽是林姿安插的人手,对她苛责谩骂。宋坤从未来过这后院看她,不知晓林姿所有行径,她甚至无一机会,向宋坤诉说委屈。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寻常百姓家。
舅舅喻司知晓后,换掉了她身边的奴婢,还偷偷的给宋玉笙请了教学师傅,教授宋玉笙的琴棋书画。以及传授药学医理,师傅是江湖上人人忌惮三分的药王,她的药理知识尽的真传。
而宋清歌想保护她,便不能屈身于着后院,被林姿打压着。幸而得到了喻家的照拂,一身武艺无人能挡。这几载一直在边关,随着喻司,在战场挥洒血汗。战事吃紧,她只能偶尔收到几封报平安的书信。
——
宋玉笙思绪散去,目光停留在眼前的药碗上。
她溺水后,服的药都是知夏和知寒亲自看管着的,自是没什么问题。而药房送来的药,都是林姿遣人送人的,大部分都掺了慢性毒,药量不大,甚至寻常大夫查验不出。若是长期服用,才会致死。
她七岁时的大病,已然是毒药积年累月的爆发。当时是回天乏术,饶是药王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放手一搏,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日以继夜尝试能与之抗衡的毒。
在大半年之后,她幸运的保住了性命,得了百毒不侵的身子。
宋玉笙体内毒素太多,达到了一种相互制衡的状态。可毒素会不断被身体所吸收,她若是想不破坏这状态,则必须要饮下新毒来相互制约。
故而身体底子比寻常人更要弱些,药效发作,时常疼痛难忍。
知夏点头,“和往常一样。”
林姿给她下的毒,歪打正着,正适宜制约她体内的毒。
宋玉笙阖上眼帘,将脑海里喻言的模样散去,闭着眼睛用完了那一碗药。
“小姐,这药太烈。知寒劝道,“等少爷回来,小姐寻个温和些的药,莫太勉强自己。”
宋玉笙接过知夏递来的绣帕,“我晓得的,无碍。”
知夏小声的抱怨,“小姐总说无碍无碍,不让我们操心。可夜里还是时常因药效发作疼痛的湿了里衣,还时常咳血。若不是肖神医是神医,我才不相信小姐的体质与常人无碍。”
宋玉笙轻笑,“你啊,愈发的胆大了,连师父都敢调侃了。”
知夏轻吐着舌头,顽皮的很,“都是小姐教导有方,奴婢这是随了小姐。”
知寒收拾好宋玉笙的药碗,替宋玉笙反击,“那可不怪小姐,你我二人同是小姐教导,怎得如此不同。”
知夏也不在意,笑着多到宋玉笙的身后,“不管,我就是随了小姐。”
宋玉笙见这两人玩笑的模样,药味淡去,心情也好了许多。
翌日。
宋玉笙坐在镜前,面色苍白宛若白纸,红唇也失了血色。眼圈泛着红色,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白兔。昨日夜里的药效发作,她疼得紧,还未缓过来。
知寒心疼她这副模样,替她披好斗篷,又倒了水递给她,“小姐喝些吧。”
知夏咋咋呼呼的进门,一路小跑气息竟没有一丝的紊乱,“小姐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宋玉笙动作一僵,一时不注意打翻了知寒递过来的茶杯,水滴落在衣袍上,她顾不得这些,杏眼里像是放着光芒,眼尾上挑,“你说什么?哥哥回来了?我可听错了?”
知寒连忙拿出绣帕替宋玉笙擦拭衣服,又心疼又有些想笑。宋玉笙一向是小心谨慎的,也就是听到宋清歌的消息才会如此。
知寒摇了摇头叮嘱,“小姐没听错,但小姐可小心着些,切莫伤了自己。”
知夏反应过来,也连忙拿出绣帕替宋玉笙擦拭,“就是就是。少爷已经在正厅给老爷请安,稍后便过来,小姐若是这副模样让少爷看见了,定是会心疼的。”
宋玉笙气息紊乱,身上的痛感似消散了几分,眉间只剩下了喜悦之情,“哥哥可有受伤?”
“回小姐,大少爷好好的,依旧像当初一样英俊潇洒,这下回了京,不知道要让多少贵女们失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