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一次梦见,秦景帝冷着脸说,“这太子之位,你不过就是暂且保管罢了。”
秦景帝对他,永远都是严格冰冷的。就连那个最小的皇子的秦绪,即便是相同只懂得玩乐,可秦绪嘴甜,知道如何讨人欢心,秦景帝从不去大声斥责他。
只有秦诺自己知道,他看似是最尊贵的,实则也不过是个空壳。
冠冕堂皇之下,那虚假的真相,一直都是他一人在承受着。
伤口不见阳光,藏在衣袖下。不是愈合,只是在阴暗的地方,肆意腐烂;只是,没有人能看得见罢了。
——
秦景帝是一介帝王,从小便是被当成帝王栽培着长大的人,哪怕是在朝堂中之上针锋相对时,都未曾受过如此大胆的指责。
秦景帝被气的咳嗽了两声,“你!你再给我说一遍!”
秦诺在气头上,才不管秦景帝是不是在发怒,冷笑一声,“怎么?我说的有任何不对之处?”
“您敢摸着那你那颗帝王心,说说看,在您的心里,我和秦诺、秦漠、秦绪,是不是我是最不值得这储君位置的!”
“放肆!”秦景帝怒斥一声,面色犹如那漆黑的石墨汁,手指紧紧握成拳,指尖隐约能看见泛白,“秦诺,你当真是觉着当着太子,我便不能耐你何?!”
秦景帝被气的,竟是直接喊出了秦诺的名讳。
秦诺未做声,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嘹亮,混杂着悲,混杂着冷,混杂着一股子绝望,听者皆是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秦漠蹙眉,面上的冷意似比十二月的深冬,让人身感惧怕。
雅贵妃呆滞片刻,脑海里什么画面都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拉着秦诺,仓惶跪倒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陛下恕罪,今日是个好日子,诺儿这才一时贪杯饮多了,酒虚言,陛下当不得真。”
秦景帝正想说话,又听闻秦诺开口。
“母妃,你不必求他,今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了你们。”
秦诺似已魔怔,一言一行毫无顾忌。
“我自幼觉卑人一等,哪怕是继了这东宫之位,这份感觉也未曾离我片刻。父皇,您知道为何吗?”秦诺唇边还带着笑,抬起手,指向秦景帝的面容,“都怪您啊,从小到大,您可高看过我一眼?您扪心自问,在这皇子里,我当真时您最看好的那一个吗?”
秦景帝闷不做声。
秦诺大笑,他知道了,他知道秦景帝的回答是什么了。
秦诺伸手,摘下来了挂在身边的那块上好的和田玉制作而成的玉佩,价值连城,上面刻着的是皇家太子的身份证明的,这是他当上太子,入住东宫的那一天,秦景帝亲手赠予他的。
秦诺把和田玉放在桌案上,背影凄凉,转身迈开步伐,每下一步,都像是在舍弃一件象征着他身份的物件。
“站住。”秦景帝低声道,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自带这常人不及的威压,更是在这大庭广众受不得任何人无端的指责嘲讽,哪怕真是他的错,“你既是如此想法,那……”
“站住!诺儿,听你父皇的,站着!”雅贵妃哭喊出声,她无法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路用血和泪搀扶起来的儿子,就这么倒了下去,“陛下,陛下三思啊!”
“诺儿只是由这正烦忧的政事所困,您且想想,自他继任着储位以来,顶着多的流言蜚语,朝野大臣又有多少真正的把他当做未来大秦的君主,臣妾身为后宫一介女流都能瞧得出来的,想必陛下也是知晓。望陛下瞧着诺儿日日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晚宴上又几位支持太子的亲王也纷纷站了出来,向秦景帝求情,“陛下,饶恕太子殿下这一次吧!”
秦景帝头中是有雷电闪过,疼痛袭来,他抬手扶额,淡,缓缓的思虑。
秦诺站在暗处,穿着一身蟒袍,他的身份地位,万人之上,可独立于那,莫名的透出一股子的凄凉感。
秦景帝缓缓叹出一口气,心中的那座大山似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太子秦诺,出言不逊,现下扣俸禄半年,禁足三月,闭门思过,不得命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违令者,杀无赦。”
雅贵妃双手交叠在裙摆上,听完秦景帝的话,如释重负一般,只要秦诺这太子位分还在,就不愁江山不起。
她朝着秦景帝重重的了一个响头,“谢陛下饶恕!”
秦诺面色平稳,再不见方才的情绪起伏,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听完秦景帝的惩罚,淡然的阖上了眼眸。随后,就被两个侍卫架着下去了。
李思呆呆愣愣,也不知这秦诺突然是怎么了,所作所为哪里是一个当朝太子能做出来的。瞧见秦诺架下去了,眼疾手快拿上方才秦诺放在桌案上的和田玉佩,也跟着他离去了。
纵然是秦诺立场了,场上的低气压,似是一层加套上的罩子,将所有人死死的包围着。
秦景帝被气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也不愿在这个宴席待,冷着脸宣布道,“今日就此散了!”
“恭送陛下!”一群人纷纷站起来行礼。
秦景帝散了,这宴席自是也散了。
宋玉笙轻呼出一口气,离开宴会的大厅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身上的担子都轻了不少,皇室贵族披着一层奢靡华丽的亮光,在这道亮光之下,是光所不及的暗。
秦漠扶着她不稳的身躯,柔软异常的触感,顿时让他清醒了几分,眸色一暗,又飞快的掩饰了起来,问道,“可还好?”
宋玉笙没料想到他的动作,宽大而有力的手臂拦住了她的腰肢,宴会里的人还未完全散去,纷纷从路上出来,怕叫人瞧见,她面上起了红,柔声道,“还好,殿下可放开我……”
秦漠余光瞧见直直过来的秦越,动作没有收件分毫,反倒是将她揽的更紧了几分,方才他便瞧见了,秦越那双狗眼,一直看着不该看的人。
秦越从门处一处,便看见秦漠揽着宋玉笙的模样,男子眼底含着笑意,少女面庞娇羞,闭月羞花的模样惹人怜爱,好一对璧人。
秦越恨恨的咬着牙,似是能感受到血腥味在唇边蔓延开来的感觉,可他并未觉得有任何的苦楚。带着笑意,行到两人身边,“三弟和郡主的感情,可真是让人羡慕。”
宋婉柔没想到秦越会忽然走过去,愣在原地片刻,瞥见宋玉笙双颊绯红的娇俏模样,秦越又是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过去的,她顿时明白了秦越这是为何。
秦越竟是对宋玉笙也起了心思!
手指紧紧捏着绣帕,指尖艳红的蔻丹,对比出渗人的惨白,她像是把一腔怒气,全部发在了这绣帕上。
秦漠冷冷的瞥了一眼秦越,面色无丝毫的喜,声音也是终归中骏的,“二哥关心我与阿笙,倒不如关心关心你的王妃。”
秦漠不动声色,将宋玉笙护在了身后,挡住了秦越大大部分目光。
宋婉柔强行咽下那口气,带着虚伪的笑,行到秦越的身边,温声道,“三殿下说的是的。”
宋婉柔一过来,秦越下意识的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她更远了一些,撇清他与宋婉柔之间的关系,不想让宋玉笙误会了去。
秦越平日里是没有时间能和宋玉笙见面的,今日难得得了机会,定是要找找话题,与她说上两句话,“今日的长乐郡主献上的诞辰礼,着实是让人眼前一亮。”
秦越问的是宋玉笙,秦漠却是连个衣裙一角都未让她露出来,直接替她说话。
“齐大师的墨宝,我记着二哥是不感兴趣的,又和惊艳之处?”
秦越被噎的一顿,“那是早年间,现在我是喜的。”
秦漠哦了一声,眼皮都未抬一下,淡声道,“即使如此,那二哥去父皇那处细看吧。我们这无齐大师的墨宝了。”
现下秦景帝正在气头上,秦越过去莫不是去挨骂的。
“我们夫妻二人也不扰了二哥兴致,便先告退了。”
秦漠也不在和他废话,揽着宋玉笙,只留给了这秦越一个背影。
两人一路行至马车,秦漠亲自将她扶了上去,低声嘱咐道,“我还有事,马车外都是府内武功高强的护卫,会送你回府。”
她向来不是个会多问的人。
宋玉笙怕他动作太快离去了,拉住了他的衣袖。
秦漠看着她骨节分明,白皙的过分的小手,于玄色衣袍之上。心里不由得一软。回过头去看她,她晶亮的眸子,带着点点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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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殿下去的地方可危险?”
秦漠摇摇头,声音醇厚如酒, 带上了点点的醉意, “莫担心, 不会。”
宋玉笙哦了一声,他说没事,应就是没事了。也不在多问, 轻声叮嘱道, “那殿下小心些。”
秦漠未说话, 眼神放在还拉着他衣袖的手, 随后看向她, 剑眸咪起,眼神里带了几分玩味。
意图明显。
宋玉笙反应过来, 方才双颊淡下去的红,又再次悄悄的爬上脸颊。她迅速的抽回自己的手, 连眼神也不敢去看秦漠, 音量减小了些, “殿下快去快回。”
见她如此好逗弄,秦漠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淡笑道, “好。”
秦漠披上黑色外衫, 将面庞隐藏在暗色中,从一侧下了马车。立在暗处,静等了一会,亲眼看着宋玉笙的马车离去了一段路程, 才重新迈开步子离开。
皇室宫殿内,秦漠的身影穿梭自如,步伐稳健,避开了来回巡视的守卫,再确认了四周无人之后,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向前走。
他走的是暗道。
秦漠行至暗道处尾端,转动入口处凹陷的石壁按钮,石壁转动的声音响起,大门也随之打开。他似早已习惯,直直而入。
道路尽头烛火燃起,进入厅室内部。
室内金碧辉煌,烛火通明,透亮的地砖上照应出顶上精心工匠的设计,是掩饰不住的华美大气。正中央的龙椅上,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龙袍,正襟危坐,鬓角冒了几缕白发,气场十足。只是静坐在那,都让人觉着不敢让人直视。
秦漠朝他行了礼,“儿臣向父皇请安。”
秦景帝面容上显现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岁月如白驹过隙,那些走过的痕迹,也难免在帝王的面上留下了苍老的痕迹。
“来了。”
秦漠知晓秦景帝的烦忧,无非就是对方才宴会上秦诺的所作所为,生出怒火。思虑过后,寻了个合适劝解的由头,“今日是父皇的喜日,不必为烦忧事挂心。”
想起方才宴会上秦诺句句诛心的指责,秦景帝便翻涌起一股子的难受,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比不上常年陪伴其身旁的父母,可又会有那个父母听着这般指责,能无动于衷的。
秦景帝合上眼眸,眼前的情景都变的有几分不真切,一阵烟雾翻涌而起,他似看见了那个温婉端庄的皇后,柔声的劝解他的烦忧。
秦漠淡声道,“父皇保重身体。”
今日秦诺的所作所为,他是理解的。但若换做是他,他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天家情谊,又能有几分真切。秦诺对秦景帝付出了十分,秦景帝对他付出了三分,两方的情谊本就是不等,又如何能要求同等回报
秦景帝咳嗽了一声,瞧着底下秦漠的面庞,觉着他和皇后有着三分相识,那一双灵动的眸子,能看透一切般的眸子。每每触及,都让他想起她来。
往日的恩爱画面,却是如同那过往云烟,消散的一干二净。
秦景帝收回思绪,“你回京都这么久,才寻的这个机会见面,你可怪我?”
怪?
他该从何怪起?
秦漠答道,“不怪。”
听闻满意的答复,秦景帝轻微的发出一声叹息,似放下了一直以来肩上扛着的大山,“当年你离京时,不过才十岁左右。众皇子里,你从小便是最打眼的那个……”
秦漠听着秦景帝忆过往,沉默不语,静静听着。
他是记得的,十岁那年的他骄傲肆意,所作所为皆是随性而来,毫无顾忌。只因得了父皇母后的宠爱,无人会责怪他半分。
他是嫡子,又最得宠爱。自幼起大半时间的文学武艺,都是秦景帝手把手教的,这是其他皇子未曾有过的殊荣,不知引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嫉妒。
他其实是清楚的,秦景帝放逐他去边境,是为了他好。
年少时的锋芒过盛,一时又无了倚靠,留在京都,受的暗箭不必边境少。倒不如去往边境,身旁无眼线,倒是活的更潇洒自在些。
外界传言的那些不受宠,只有局中人才知晓缘由。
秦景帝不愿在去谈论那些烦心事,眼神忽的瞧到宋玉笙送来的那副字画上,取代了原先的那副,正挂在大殿重要的位置,格外的显眼。
“你与笙儿,可是真过的好?她是个善良孩子,你莫要亏待了了她。”
那日收到秦漠暗卫送来的书信,他都是吓了一跳的。毫无预兆,让他答应给宋玉笙赐婚。若不是见了真人,他甚至还不想不起来这宋玉笙就是喻言的女儿。若是知道了,当日的那场赐婚,便不会是如此草率了。
最起码在斟酌斟酌,给那丫头最好的。
提及宋玉笙,秦漠脑海里便会想起来。方才来时,她杏眸里含着水雾星光,芙蓉面满是担心。
“很好。”秦漠眉宇间多了柔意,身上的寒意也散了几分。
“你可记着,若是你待她不好,朕定是要在为她寻一门好姻缘的。反正笙儿青春年少,才华横溢,仰慕之人定是不少。”
闻言,秦漠剑眉紧蹙,散下去的压迫感又重新凝聚了起来,没有片刻的迟疑,“不必。”
明知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盟友关系,可是她要离,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心里如同多了一根刺,扎的疼痛极了,拔不出,疼痛逐渐往着最深处的地方游走。
他不愿去想,也不会让别人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