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绝说:“佛祖喜迎众生,贫僧自是无碍。只是有女施主来此修养,怕是不方便你住下了。”
裴义淳原本还担心捧砚打听的消息有误,现在倒放下一半的心了,马上解开斗篷、豪气地道:“没关系,我可以睡柴房。”
了绝无言。斗篷都解了,总不能再将人赶出去?况且他也不会将人赶出去。
“怎能让你住柴房?这样,我让人去告知一声,若女施主不介意,你便在西厢住下吧;若女施主介怀,就委屈你和大家一起住僧房了。”
了绝说完,先带他去禅房,再叫了个小沙弥去告诉余慧心。
余慧心正准备睡觉。
余老爷和段氏在寺中住了两天,今日刚刚回城,她顿觉清静不少,又有些无聊。
了绝法师说她身子虚,建议她每日晨昏从寺里走到山脚,再从山脚走回来。这锻炼的法子好是好,就是来回一趟浑身是汗,想洗澡又洗不了,怪难受的。
晚上,屋外安排了婆子守夜。
婆子突然过来,隔着窗说:“小姐,空慧小法师来了。”
“快请进。”余慧心忙说。
空慧是个五岁大的小沙弥,余慧心这边有问题,都是他在传话。他长得白白嫩嫩,脑袋圆溜溜的,比余慧心前辈子在网上看过的小和尚都萌,每次见他都想摸他脑袋、捏他脸。
空慧站在屋外没进去,一板一眼地道:“夜深人静,小僧进去不妥,若是施主要给我糖吃,我明日还会来的。”
余慧心:“……”你还记得我给过你糖吃?
空慧又道:“住持叫我来问一声,余施主是否愿意别的香客住进院子?西厢那一排还空着,只是来的香客是男人,余施主若介怀,住持……住持大约会将他赶出去吧。”
余慧心:“……”
她好笑地问:“你们寺里就没别的客院?”
“寺里香火不旺,向来寒酸。”
“那……”余慧心想到他那句赶出去,忍不住笑了,“我也不能陷住持于不义。住持既然叫你问我,肯定对这位香客的人品很信得过,我当然也信住持,就听住持安排吧。”
空慧回去,将她的话学了个十足十。
了绝念了声佛号,“此女心胸宽广,善哉!”
裴义淳偷偷摸摸地笑了下。
第49章
裴义淳进厢房时,余慧心那边已经熄灯了。
他吩咐身边的人:“都轻点,别吵到人。”
大家顿时轻悄悄地,像做贼一样。
进了房间,裴义淳坐在榻上,看见下人将箱笼抬进来,好半天才抬完。他以前没发现自己出一趟门带这么多东西,现在整个人有点不好。
捧砚打开箱子,准备收拾。
他急忙道:“别收了,把床铺好就是,剩下的明日再说。”
捧砚惊讶:“少爷这就睡了?不再吃点东西?”
他们来时带了东西在路上吃,但路上颠簸,只能垫垫肚子,并没有吃好。
裴义淳瞪他:“那你还不快去弄?”
“哦。那少爷你先坐坐,我等下回来铺床。”捧砚将箱子盖上,和其他人一起出去。
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裴义淳抬头往外看——该死的捧砚,离开时把门关上了!
他不好意思去打开,张开双臂往榻上一趟,头顶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额头上扫过。
裴义淳一个激灵,还以为有妖怪,一骨碌爬起来,见一只狸花猫蹲在那。
他顿时笑了:“豆腐!”
“喵?”狸花猫歪了歪脑袋。
裴义淳伸手将它抱进怀里,它没躲,反而调整姿势好好生生地窝着。
这绝对是豆腐!裴义淳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他捋着它背问:“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屋里?在这里不许乱跑,不然你主子回家的时候找不到你。”
捧砚回来时,惊了一跳:“这是豆腐么?”
“嘘——”裴义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豆腐放下。
豆腐一溜烟跑出房间,融入了夜色里。
裴义淳有点遗憾,不过往外一看,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东厢的房子,又不那么遗憾了。
……
寺院的晨钟敲响,余慧心起床了。
她在城里的时候,每天被报晓鼓吵得睡不好觉,是她答应来寺里静养的根本原因。谁知道,寺里和城里一样要报晓!
其实城中也有寺院,但鼓声太重,她没注意过钟声,根本没想到上面去。
不过来都来了,就好好休养吧,这山中的确比城里清静,到山下的路爬起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余慧心洗漱好就要去爬山,完了再回来吃早饭。
走出房间,对面的门也开了。
余慧心看过去,隔着庭院中盛开的梅树,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有点眼熟。
她沿着回廊朝院外走,那边的人也动了,很快两人在门口碰上。
“原来是裴公子。”余慧心一笑,“你就是昨夜来的香客?”
“是。”裴义淳行礼,“三娘怎么在这里?你前不久受了寒,该在家好好休息才是。”
“家中难免吵闹,我是特意来这里休养的。”
“原来如此。”裴义淳有点不知要说什么了。
还好余慧心有话:“裴公子也要住在寺中?”
“嗯。”裴义淳估摸着她在担心圆圆读书的问题,主动解释,“寺院附近的野梅开得漂亮,我来作画。冬天里我不得空,现在再不来就要谢了。”
“嗯,是漂亮。”余慧心回头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树。这庭院中的还不算什么,但已经是难得的美景了。
隐陵寺在山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通往山下,野梅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间和路边,像画出来的一样,美得不似人间。
两人说着出了院子,裴义淳打算去了绝法师那里做早课,见余慧心和她身边的丫鬟准备充足,似乎要出去,便问:“三娘要出去?”
“嗯,住持叫我多动动,每日清晨和傍晚到山下一个来回。”
“山间风大,怎能如此?”裴义淳皱眉,“你没带大夫来?大夫不拦着你?”
“了绝法师就是大夫,他精通歧黄之术。”余慧心还不知道他和了绝关系好,解释得仔细,“而且他的法子有用,我走了两天,精神多了。”
裴义淳闻言,放心不少:“那你路上小心些。”
他倒是想陪她一起,但提这样的要求太孟浪了。
……
余慧心锻炼完回来,换衣、吃药、用饭,等消化一会儿,就去住持那里听经。
刚开始,一个和尚就进来报告:“师父,裴施主来了,也想进来听经。”
了绝捻着佛珠道:“我这里有女施主,请他避嫌。”
余慧心道:“我和裴施主认识,法师可以请他进来。”
“哦?”了绝十分惊讶。
余慧心便将余家与裴义淳的关系说了。
了绝便对弟子道:“请裴施主进来。”然后对余慧心说,“想不到他竟能为人师表。他那个性子,可别把你侄子教坏了。”
余慧心这才知道,了绝和裴义淳从前就认识。
她道:“裴公子的学识还是很厉害的。”
说着,裴义淳到了门口。
他走进来,行礼道:“见过法师。原来三娘也在。”
“坐下吧。”了绝淡淡地说。
裴义淳赶紧走到一个蒲团上坐下。
了绝开始讲经。
前两日余慧心也听过他讲经,但基本上听不懂。他只讲经、不讲课,讲的是经书上的内容,不但是文言文,还夹杂着天书一样的佛教语。
今日,他却在念经文的同时,偶尔用白话解释:“这是教育世人,凡事不必太过执着,适时放下,说不定有更好的结果。”
余慧心:嗯?这是说给裴义淳听的,叫他不要太吝啬?
裴义淳:难怪她要来寺里养病,原来是为了让法师开导她,余家二老真是用心良苦!
“二位施主。”了绝见两人都在开小差,只恨他们不是自己的弟子,不能用戒尺打,便问,“可有什么感悟?”
余慧心看了一眼裴义淳,道:“法师说得极是,人生在世,应当洒脱一点,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划重点,千金散尽还复来!裴施主,你听进去了吗?
裴施主看她一眼,点头附和:“三娘说得对。自怨自艾、拘泥于过去,实不可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重点!都是重点!你可别为了那个王腾宗寻死觅活了。
了绝法师:……你们都很有慧根啊,我那些弟子要有你们的一半,全都能成得道高僧了。
……
听完经,差不多中午,余慧心回房吃午饭。
裴义淳也一样,和她一路,路上问:“你刚刚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何典故?”
糟糕!余慧心暗自咬唇,忘记此地并没有李白了。
她想了想道:“是一位来京旅行的老者,有一天到我店里买书,我听他念的。他说他叫李白。”
“李白……”裴义淳喃喃地念了一遍,“他这诗句,可真豪气。”
“当然,他可厉害了!”余慧心自豪地说,“他一句诗,就是半个——”
“半个什么?”
半个盛唐啊,余慧心一叹:“算了,反正他不在京城了,以后再说吧。”
裴义淳迷惑地看着她背影,不知她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刚刚不是还有点激动的样子吗?这激动和落寞都是因为李白,李白到底是何人?
……
下午,余慧心自己打发时间。她翻出笔墨纸砚,准备练字。前两天段氏和余老爷在,她都没顾上。
因为刚刚聊过李白,她下意识将《将进酒》默了出来。
写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想团起来烧掉,又有点舍不得。这可是李白呢,这个世界没有李白可是它的一大损失!
想到此处,余慧心眼睛一亮。
虽然没有李白和盛唐,但隋之前的历史还是大差不差的。她认真看了看《将进酒》中的典故,这个世界都有,那这诗完全可以出现,都不用她改——她压根儿也不会改!至于岑夫子、丹丘生,那是李白的好友,这个世界的人连李白都见不到,也不必将这两人改成他们知道的人了。
她再次拿起笔,斟酌片刻在诗句末尾写:“永兴二十三年,遇一老者,自名李白,号称青莲居士。此诗由李白吟诵,京都余氏女记录。”
“呼——”写完,余慧心吐出一口气,满意极了。
待墨迹干后,她马上拿起来,去对面厢房找裴义淳。
裴义淳见她没出门,自己也不想出去,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看书,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墨迹已经干透了。
他看书看到一半,扔下书躺在床上想:也不知全诗是什么样子,怎么能有人两句诗就透出这么狂放的气势呢……
这时,捧砚在外头道:“少爷,三娘来拜访您。”
裴义淳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李白是什么?做什么的?哪有什么李白!
他赶紧出去,余慧心站在房外走廊上,手上拎着一张纸,背后是院子里散发着暗香的梅花。
裴义淳看呆了须臾,拱手行礼:“见过三娘。”
“裴公子。”余慧心福身,将手上的纸递给他,“这个给你。”
裴义淳看到她有点脑子发昏,来不及胡思乱想她是不是给自己写情诗了,接过纸打开,见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后倒抽一口气,忙问余慧心:“这不会是李白写的吧?!”
余慧心含笑点头。
裴义淳不管她了,快步走到书桌前,将自己写的那张掀到地上,再将这张好好地铺在桌上,激动地品味起来。
“好诗好诗!”他一边看,一边为之疯狂,“就是字有点丑!”
余慧心:……?!你再说一遍!!!
第50章
“不过能写出这样的好诗,字怎样都无所谓了……”裴义淳一叹,认认真真地读起来。
余慧心磨牙。还真敢说!本宝宝生气了!
好半天,裴义淳将诗看到了结尾,差点石化。这这这……这诗是余三娘拿来的,她还在吧?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回过头,见她还站在门外,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呵!”余慧心冷冷一笑,突然走进房间,将身后的红梅、紫兰吓了一跳。二人想拉她,已经来不及了。她冲到书桌前,抓住《将进酒》:“还给我!”
“不!”裴义淳下意识按住。
余慧心将他一瞪,他便自觉松开了。
余慧心拿起诗,走出房间,对红梅、紫兰说:“我们走!”
裴义淳急道:“我已经背下来了!”
余慧心回头:“那你也不许传出去!”
裴义淳顿时懵了,比刚刚更急:“如此大作,怎能不让世人知道?不让大家为它疯狂、为它着迷?”
余慧心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这这这……”裴义淳追出去,大喊一声,“那字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