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看了一眼太子,后者平静地转扳指:“母后不必看我,该怎么判怎么判。”
“那就照太子妃说的,在场所有人都交慎刑司去问!”王后的手搁在扶手上,说:“姗奉仪遭了这种委屈,本宫的意思,也该给她两分补偿,免得有心人在背后嚼舌根,委屈了太子妃。”
给姜三提位分就提位分,拿太子妃做什么文章……
明稷低头撇嘴,王后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说:“既然这样,奉仪之上的宝林位置还空缺着,也算给珊儿一个慰藉。”
姜婉神色一滞,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就这么升到宝林了?
整件事里最伤心的莫过于姜珊了,她呆滞地看着帐子顶,芙蓉握着她的手哽咽:“您好歹……说句话啊……”
稳婆和医正已经将她收拾干净了,小腹还有些闷疼,姜珊眼角两条没有干涸的泪痕,简直不敢置信一个时辰之前,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健康的小生命——
她感到冷,彻骨的,比掉进满月池还彻骨的冷,甚至忘了怎么哭,姜家人一个个来看过她,可是最亲近的姨娘没有进宫,其余的不过是披着皮的关心,她被提做了宝林,只在侧妃位置之下,可是她还是不开心。
门外又有来探望她的,姜三听见外面的人管她叫‘香宜夫人’,她的眼里总算有了两分光彩——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香宜夫人叫谢琼林,生得柔弱美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英气,她走进来坐在姜三身边,轻咳了两声,身旁的丫头心疼地掖了掖斗篷,故意说:“您还病着,做什么来这儿……”说着瞪了姜三一眼,好像在责怪因为救她,香宜夫人都病了。
谢琼林挥退了伺候的人,连芙蓉都被她好声好气地请走了,屋里重归平静,她拂开姜三鬓边的湿发,说:“也是一个标志的美人儿,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姜三一愣,豆大的眼泪滚了一脸,“我……”
谢琼林拥了拥她,用柔软的帕子给她揩眼泪:“哎哟,可怜见儿的,看着我心都碎了。”
姜三哭得一抽一抽的,泪眼朦胧地说:“您为什么要救我。”看着谢琼林还和她有话说,可是她贵为朝中谢韫大人的嫡女,又是王宫里炙手可热的香宜夫人,对她这般好做什么?
“想报仇吗?”谢琼林淡淡地问。
仇?
“不想知道谁害了你吗?”她谆谆善诱。
“是谁?”姜三一呆。
其实落了孩子对她是喜大于惊,等于她可以不必背着这个巨大的秘密辛苦活着,可是谢琼林淡淡的声音却勾起了她心底一丝恨意。
“你自己不知道么?”
姜三细一想:“是……后面?”她激动地说:“是李明秀……对,就是她!可是她……为什么?”
为什么?替太子妃办事吗?
谢琼林欣慰一笑:“好了,不要想太多,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身子。”她站了起来,掏出一枚香囊塞到姜三手里:“必要的时候可以拿这个来找我……”
“回见,小可怜。”说罢盈盈走了出去。
姜三紧紧握着那枚香囊,指尖生白,只觉得脑子钝痛,十分难受。
谢琼林一出去,芙蓉就冲了进去,丫鬟渠蕊围上来,给谢琼林递上了暖烘烘的揣手,替她举着伞:“娘娘,王上到处在找您呢。”
“哦?”谢琼林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问:“王后不是今天刚送去了两个美人,怎么顾得上找我?”
王后瞧不上她独宠,安排了两个更年轻更貌美的分宠,听说幸了,在花园里,寒风刺骨的,也真是好‘兴致’。
渠蕊说:“王上不小心把人……已经一卷草席送出去了,没得趣味,又去了香宜殿,刚巧您来了这……现在步大人在到处寻您。”
“又被折腾死了?”谢琼林不屑地笑:“明知道德性,也不找两个耐折腾的,在位子上也坐了十年,竟还如此蠢笨。”
渠蕊不敢接这话,谢琼林望向飘着雪粒子的沉闷天空,轻声问:“东宫的人出宫去了吗?”
“其余人回去了,听说太子和太子妃没有——大抵今晚是要住在麟趾宫的。”麟趾宫是太子入东宫之前的住处,他要是有回王宫住,一般也是宿在那儿。
“真好啊。”她无意识地喃喃,随即眼底染满了恨和疯狂,被北风吹着又一下子清醒,眨眨眼又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的香宜夫人。
“回去瞧瞧王上,他今日没尽兴,咱们得让他尽兴才是。”
她太弱小了,只能傍着楚王,一步一步走到高处。
“诺。”
.
明稷背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有钱脚步匆匆,在殿门口放下手里的伞,又解开雨蓑,急匆匆进来:“娘娘!”
“阿娘和阿嫂怎么样?”明稷问道。
“慎刑司的人嘴巴太严,没打听出来。”有钱扶着她往里头走:“只打听出来夫人和大少夫人还没回将军府!”
“奇怪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无意识地捏着手心又踱了几步。
“不过往您桌子上放酒的人,奴婢查出来了!是宓家二姑娘!”有钱气愤地说:“您不能吃酒许多人都知道的,她就是故意的!”
“宓甜?”明稷点点头:“是这样……”
有钱小脸一下就垮了:“是奴婢无能,王宫里咱们的人太少了,这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都怪奴婢!”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们针对的本来就是我,不是一杯酒也会是别的事,躲不掉的。”明稷捏了捏她的脸,忽然看到画奴出现在门口,他挠了挠头:“娘娘,殿下派属下来请您。”
“喔。”明稷应道,小声嘀咕:“不是在沐浴么?”
麟趾宫和楚王住的太极宫长生殿在一条纬线上,因为要避开后宫美人住的地方,麟趾宫的建筑很自成一派,四周围了一圈花植。
麟趾宫有六个殿,沐浴的温汤殿是引温山的地下水圈起来的,巨大的池子由整整齐齐的花岗岩浇泥铸成,引了温泉水。
明稷被一路引到温汤殿里面,画奴撩开镂空琉璃彩珠帘子,示意她进去。
明稷看了一眼画奴,后者憨厚一笑:“属下们都守在门口。”门口离这里还隔着几堵墙,几扇门,意思是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好吧,太子妃还得兼职搓澡师傅。
进门先是一座巨大的白玉屏风,绕过屏风是一个水汽氤氲的池子,飘着一些花瓣,池子边甚至还有茶具和水果。
“……”挺、挺会享受!
不是她思想奔放,洗澡嘛,赤/裸相见的!不往一些奇怪的方向联想,对不起她已婚妇女的身份对吧!
殷遇戈进门就看见她蹲在池子边撩拨洗澡水里的花瓣,裙摆湿了大半,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把她踢进池子里。
“咳。”
明稷腾地站起身,张了张嘴,顿时尴尬。
要说什么才好,总不能问‘你也来洗澡啊?’
殷遇戈敲她脑袋:“更衣。”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玩意儿?
明稷捂着头,尽职尽责帮他脱衣裳,太子宽肩窄腰,腿又长,穿着衣服不显,脱下来真是该有的都有,皮肤白得几乎要反光!
这也太白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生得也算白的,两个人以后的孩子不得了啊!
不知道单身久了是不是就这毛病,脱个衣服而已,连与对方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哗啦!”
她还在出神的空隙里,太子长腿一跨,已经进了池子,胸口高的池水,该看不见的地方一根头发丝儿都看不见!
不是,等会,她还没看清——
不要啊!
大抵是她失望的表情太明显,殷遇戈白了她一眼,将澡巾准确地摔进她怀里:“过来。”
搓澡师傅真的只能搓澡了!嘤嘤!
被太子自己喇出来的剑伤还大刺刺挂着,殷遇戈那条胳膊搭在池子上,偏着脖子让她擦背:“再看?”
“我总不能给你盲擦吧!”明稷恨不得低头咬他一口,边擦边心说画奴是不是往洗澡水里加牛奶了?好好的温泉水怎么这么浑浊!差评!
殷遇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往池壁慵懒一靠:“刚才在做什么?”
明稷随口说:“让有钱去慎刑司走了一趟。”
因为利益相关,李明秀、昭氏、徐氏都被拉到慎刑司去审问了,别人她可以不管,昭氏和徐氏不能不管。
殷遇戈抿唇:“你相信李明秀吗?”
明稷故意用搓澡巾蹭了蹭他胸口上的旧疤:“我跟她不熟。”
太子脸一黑:“往哪擦呢?”
“给你洗澡嘛!”明稷鼓着脸,拉过他的手:“你干嘛这么问?”
殷遇戈惩罚地拍了一下她的脖子:“因为人就是她推的。”
明稷错手掐了太子一把:“啊?”
“你自己的庶妹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殷遇戈白了她一眼,悄悄握住她的手,手心贴着手心。
“有人指使她?”明稷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李明秀推了姜三,明日中宫审判又是一场修罗。
她眯眼道:“宓家的?”李明秀和宓家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但是宓家跳那么高,想不怀疑到她们身上也难,问完又自说自话说:“宓甜换了我的酒,和宓糖又沆瀣一气,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姐妹干的。”
“宓甜换了你的酒?”殷遇戈腰被挠得一痒,他反手一抓,把她胡闹的手推开:“谁说的?”
“我的人说的。”她按住殷遇戈的肩膀:“哎呀别动!”
没道理被吃豆腐还不反抗的吧!
殷遇戈逮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说:“换你酒的人是香宜殿的渠蕊,关宓甜什么事。”
李明稷的手一顿,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去:“嗯?”
不是宓家的人?
“刚想问你,和谢琼林有仇吗?”殷遇戈抬头看见她迷茫的眼神,解释道:“就是香宜夫人。”
“没仇啊。”
连谢琼林这个名字她都是第一次听,明稷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原著作者也没捞到什么便宜啊!
这个不以苏明月为叙事视角的世界,是不是太丰富多彩了一点啊!
“傻。”殷遇戈嫌弃地用指头点她脑袋,没好气地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傻乎乎的,李明稷,你这太子妃怎么当的?”
政见上与他相左的人有得是,在太子这里占不到便宜的人,难免不会冲着太子妃去,这么傻乎乎的,哪天真掉到谁的陷阱里去怎么办?
一想到傍晚如果不是他去得及时,她就要被堵在偏殿里治罪,殷遇戈就心堵,肉眼可见地开始生气。
这个笨蛋!
明稷扁着嘴不应话,殷遇戈半天没得到应答,捏住她的手腕,口气严肃:“说话啊。”
“疼疼,放手!”明稷拍开他的手:“你让我说什么啊?我也是第一次当太子妃啊!”
殷遇戈视线聚焦在她手腕的白绸上,勾着扎成蝴蝶结的耳朵:“你手到底怎么了?”
“旧伤了。”
沾湿的白绸贴在肌肤上很不好受,明稷干脆将它扯开,细白似藕的手臂上赫然是一条长长的疤,即使淡了很多,但是乍一看还是觉得狰狞异常。
殷遇戈的拇指揩着那道疤,眉间紧拧:“到底怎么弄的?”
李明稷在郢都城长大,其家族在楚国是上层贵族,她是嫡系正妻出的小女儿,按说从小到大应该是娇养的瓷娃娃,怎么会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就,不小心。”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弄伤的,张了张五指给他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来关心是不是迟了点啊?”
“牙尖嘴利。”
明稷嘿嘿一笑,把他推了推:“转个身,你右手。”
殷遇戈右手的伤正在结痂,带着不正常的温度,明稷小心避开伤口给他擦洗,边说:“你这伤又要留疤的。”
太子身上的旧伤够多了,但殷遇戈自己并不在乎,半倚在池壁上阖着眼养神,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清冷、透着淡漠,看得人心痒。
明稷偏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爪子在他锁骨上挠啊挠,誓要将搓澡工的职业往前进化一下。
殷遇戈掀起眼皮,捉住她的手,眉眼清冷:“做什么?”
做什么?
暗示得真的还不够明显吗?
明稷一窒,恨不得把他按在洗澡水里就地正法了!
“哗啦!”水花声响,她将澡巾摔进水里,一个漂亮的翻身滚进温热的池水,几乎是凶狠地将殷遇戈抵在池壁上,拇指轻蹭他的耳垂,哼哼唧唧撒娇:“你说我做什么?”
“怎么?还要再行一次你那晚的恶行?”殷遇戈轻声问,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免得这个小色狼一不小心滑到水里去。
那晚?哪晚?
大婚那晚?
“……”
“不提那事了行不行!”明稷的小脸一下就垮了:“忘了那事行不行?”
太子看着她笑:“你说孤会不会忘记?”水汽蒸腾,他苍白的唇显出一种诡异的粉红,唇红齿白,好看得让人心惊。
男色误国,真是男色误国!
两人之间的氛围直直朝着不可描述冲去,明稷迷迷糊糊觉得应该能心想事成了吧,冷不防就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