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起我们老虎帮?”语气好严厉。
阿汀有点儿无辜:“可是我已经拿了你的兔子奶糖。”
“那不算。”
硬把奶糖塞进人家书包里的王君大手一挥,正义凛然:“你考得比我好,你当老虎帮的老大,这是说好的事。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和你玩了。”
后路被堵死了。
阿汀眨眨眼睫:“我没当过老大,好像当不好。”
“没事,我帮你。”
王君顿了一下,又说:“我扶持你。”
武侠小说里的武林老盟主,就是对新盟主这么说的!
两个半大的姑娘在这边说话,那头的小毛孩们也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
“阿汀老大好好看!”
“真的好白,亮亮的!”
几个小小姑娘刹那沦陷于白白嫩嫩的新老大,年岁最大的男孩哼了一声:“一看她就不会打架,只会笑。”
旁边的男孩结结巴巴:“但……但是阿汀老大笑得……好看。”
“好看好看。”
“我们老大比宋婷婷好看。”
“五百分的老大,很厉害的呀。”
眼看着他们又吹捧起新老大,阿健掷地有声:“不会打架的老大要来有什么用?谁来对付大龙?我们的地盘又被抢走怎么办?”
老虎帮的小孩,多多少少被大龙欺负过,提到大龙没了声响,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不敢再说话。只有一人小小声的嘀咕:“就算王君老大不当老大,还是会帮我们打大龙的嘛。”
阿健假装听不到。
阿汀被王君翻来覆去,传授好多当老大的心得。她有点儿稀里糊涂,得知一会儿还有‘传位仪式’,不由得问:“能不能等我一下?”
她老实巴交地说:“陆珣现在得喝药了。”
王君挥挥手,准了。
望着阿汀的背影离去,阿健沉不住气,质问王君:“为什么要让她当老大?她这么矮,又这么瘦,能干什么?大龙一个拳头能把她打哭。”
阿汀会哭么?
好像不会?
“除了我,日暮村还有谁打得过大龙?你嫌阿汀没用就过来看看,你敢不敢像她一样。”
王君双手撑着桌子,跳下来往隔壁走,孩子们纷纷赶上。
半边亮堂的屋子里,阿汀蹲在陆珣半米外的地儿,又要想方设法劝他喝药。
“今天不苦的。”
阿汀当着他的面儿,往碗里加了小半勺白糖,“你看,我加糖了。”
陆珣不想看,陆珣移开目光。
“那还是流黄的水煮蛋?”
“两个?”
“三个?”
阿汀瞧着他半边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四个?”
哼。
陆珣扭过头来,对小骗子轻微的哼了一声,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丁点动摇。
他绝不上两次同样的当,还记她的仇。
聪明又怕苦的病人好难说话的。
阿汀软软长长地叹口气,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但你太挑食了,只喜欢吃鸡蛋和肉。我怕你吃太多,晚上不肯吃别的东西。”
“昨天晚上的面疙瘩好吃吗?”
阿汀探头,想看看他的碗有没有空掉,却被他眼疾手快的藏起来。
“你吃完了?”
还是被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发现了。
陆珣靠在墙边不说话,他都懒得摆架势。
反正吓唬不走她。
“昨天的猪蹄喜欢吗?”
阿汀边说,边用手指推着药,往他的手边去。
“今天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有鱼肉有鸭肉,你好像还没吃过仔姜鸭。”
备受嫌弃的半碗药,忍辱负重挪过半米,仿佛辛苦翻越过千山万水。它自低处仰望着陆珣,映出他利落的两道眉毛,以及狭长锋利的眼。
再看阿汀,眉目要弯不弯的,漆黑的眼珠犹如剔透的玉石。
夏日的流光碎影在发丝间浮动,她仍然以她特有的耐性,温和慢慢地问:“你把药喝掉,我给你做仔姜鸭,好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陷入静止。
直到扒门偷看的孩子忍无可忍,陆珣终于拿起花花绿绿的瓷碗,一口气犹如饮酒般的豪爽,将淡淡的苦和明确的温热,尽数吞进腹中。
喝了喝了!
全部喝完了!
孩子们仿佛见证完一场乡村中最切实的奇迹,挤眉弄眼不可置信。在他们崇拜的目光之中,阿汀又伸出手,朝陆珣摊开手心:“把碗给我好吗?”
哎呀我的妈呀,这比朝大龙吐口水更厉害!
陆珣懒洋洋又靠下来,闻言用大的脚指头把碗推过去。
“还有里面的。”
阿汀指了一下里头七歪八倒的好几个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快要没碗用了。”
真的么?
陆珣冷冷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阿汀,她无所畏惧,也拿纯然无害的眼来看他。两厢对视有一会儿,陆珣稍稍动弹一下,捏住碗的边沿。
枯枝一样的长胳膊,把碗放在她的手上。而后忽然翻个面,竟然朝她摊手。
阿汀拿出水煮蛋,他不要,躲开。
手心绕一圈,又回到面前。
阿汀想不出所以然来,疑惑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陆珣当然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摆着手。
“不要鸡蛋吗?”
不要。
他撇一下嘴巴。
阿汀挠挠脸,苦苦思索老半晌,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你要……兔子糖?”
耳尖微微动了。
没错,他找她要糖。
阿汀走出陆珣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拿糖,而是忽然朝着王君鞠躬,说声对不起。
前世中药堂的小千金,鲜少与同龄人交谈。阿汀见过闹事的病人家属这样对外公道歉,也见过餐厅里的服务员,因为不小心洒了汤汁,鞠躬九十度道歉。
她以为,这是比口头道歉更为郑重的致歉方式,无论年代场合通用。
王君却被她吓一跳:“你你你干嘛?”
“我把你的糖分给陆珣了。”阿汀不好意思地竖起指头,“一颗。”
“糖?”
“昨天我想去问你的,你不在家,所以我直接给了他一颗,对不起。”
大大咧咧的王君,越听越糊涂,“不就一颗糖么?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
阿汀微微皱眉,照着回忆小声念出一句话来:“随便把朋友的东西转送给别人,是不对的。”
这是邻居姐姐说过的话。
不管怎么说,王君昨天早上给她的奶糖,下午就被她分出去一粒。邻居姐姐说,这种事情说不上合不合理,但很容易让朋友心里不舒服。
阿汀正一本正经地忐忑着,王君重复她说过的五个字:“朋友的东西?”
阿汀迟疑了一下,反问:“我们可以算朋友吗?”
她没有概念。
“你想算就算,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呗。”
王君故作不在意。
阿汀不假思索:“算。”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两个小梨涡绵绵软软的。
啧啧,有这样一位傻乎乎的老大,王君觉得自己更像退隐山林的幕后高手,专为晚辈收拾烂摊子。
不过她就爱做仗义的侠客。
王君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像小混混调戏小姑娘似的,嬉皮笑脸问:“那小子喜欢吃我的糖?”
阿汀点点头。
“又找你要糖?”
阿汀抬起眼皮瞧着她,“能再给他一颗吗?”
王君想起自个儿生病,嗷嗷叫着不去读书,又要小人书又要新鞋子。想想这小怪物,哦不,应当是想想这陆小子,没人疼没人爱的,还被亲妈折腾得满身伤。怪委屈的。
区区一颗糖而已,少侠正义凛然,“给呗,他不是病了么?”
不知何时跑来偷听的小娃娃,咬着手指说:“我也想吃。”
“吃什么?”
“糖糖。”
“阿汀老大我也想吃!”
“我也要!”
孩子们全闹起来了,阿汀王君对望一眼,无奈的笑。
半罐的糖,数着发给孩子们,塑料瓶里只剩下五颗。
“给你。”
阿汀神神秘秘地往王君手里塞,转身跑进屋子里去。
“给我干什么,我家还有的是呢。”
王君嘀咕着,低头一看:其他人只有一颗,原来她一个人有三颗。
再看向阿汀,不禁摇头晃脑地感慨:“机灵鬼。”
“给你糖。”
阿汀摸出另外两颗糖,放在陆珣手心里。
陆珣收下一颗,另外一颗抛回到她手中。
阿汀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欢喜地说:“谢谢你。”
眼睛亮亮的,像夜空里闪烁的小星星。
陆珣默然看着,头一回发现她是很好看的,好看得几乎有点儿刺眼。
他扭开头。
这一幕落在孩子们的眼里,已是震惊连连。
“阿汀老大竟然给小怪物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小怪物竟然也给阿汀老大糖!”
王君:“不准叫小怪物。”
“阿汀老大和小怪物离这么近!”
王君一手捏一只耳朵,“谁再叫小怪物,我揍谁!”
孩儿们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不敢再胡乱叫了。
王君再看下阿健,挑眉问:“还嫌阿汀不?”
含着奶糖舍不得咬的阿健:“……”
舌头压住圆滚滚的糖粒,他一脸毅然:“阿汀老大真好,就是当咱们老虎帮的老大!”
“没出息的小子。”
王君呸他一下,大声叫道:“阿汀,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来结拜兄弟!”
阿汀迷糊:“姐妹?”
“兄弟!”王君招呼她:“快出来,还有‘让位仪式’!”
“好。”
阿汀往阳光下跑去,陆珣渐渐躺下来,抬着眼皮,遥遥看着她跑向孩子群。
眼珠一挪,又瞧见不远处的宋婷婷。
不知在那儿偷窥了多久。
第17章 庞然大物
不知道村长的哑巴儿媳妇,是怎样把话带过去的。总之左腿摔骨折的老村长,得知儿子不顾陆珣死活,在医院里大大发了一顿脾气。
阿汀昨晚还对着几乎见底的米箱发愁,今早村长儿子便灰溜溜送来大半袋米。她欢喜到不行,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几乎要蹦跳起来。
像一只兔子。
又小又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的那种。
陆珣懒洋洋地盖上眼皮,睡觉。
没过多久,一串重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他微微仰头,瞥见来人,也瞧见楼梯上忽然跳下来,竖着尾巴喵喵直叫的猫。
她还敢来。
并且打扮成另外一副模样。
两条油亮的粗辫子解开了,全部头发在后脑勺扎成马尾。上身套一件宽大的短袖,有点儿旧。裤子是村子里常见的碎花裤,宽宽松松的,不显腰身不显屁股。
完全是照着阿汀来的。
阿汀脑后有脓包,没法绑太紧的辫子,只能扎着松松的马尾。上衣捡哥哥穿过的,裤子是妈妈剩下又改过的,腿脚稍稍收紧。这身衣服耐脏又舒服,她天天穿,没那么在意美丑。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喵!”
猫不管打扮,它只在乎厌恶的味道。浑身炸毛,爪子抓挠着床单,不小心破开两道口子。
陆珣眼也不抬地捏住它的后脖子皮,往里丢。
猫打个滚儿,委屈巴巴地喵呜两声。不过乖乖窝在楼梯角落里,不动了。
宋婷婷心一动。
先是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很快又感到不甘。
她算是看出来了,日暮村几百口人,这怪物唯独偏爱阿汀。昨天任由他的猫抓她,今天不过是换上阿汀的打扮,他便出手护着她,不惜把猫丢开了?
不识好赖的东西,难怪眼睛生成这样。
她不怒反笑,进门便蹲下身体。她比阿汀高上半个头,身材满些,步子也心急些,分分寸寸地挪过来,不忘摸出兜里备好的吃食。
“你喜欢吃水煮蛋?我家每天早上吃。”
“我这有四个,给你吧。”
“还有糖。”
阿汀昨天只给他兔子奶糖,算什么?她这儿有整整一把的糖。糖纸五彩缤纷,好多种。
“牛奶糖,汽水糖,粘牙糖还有口哨糖。有好多味道,全部都给你。”
陆珣不动,光是眯起眼,幽幽深深地盯着她。
宋婷婷本能地犯杵,心里七上八下。
明明衣物仍在身上,她却觉着一阵阵的羞耻。仿佛皮肉被扒得精光,一颗虚荣又见不得别人好的黑心肠,被炎炎夏日反复烧灼。
连忙低头躲了一下,拿出杀手锏———一块酒心巧克力糖。淡紫色的纸,边角带着雕花。
这是完全正宗的’外国货‘,城里多少人想买还买不到,更别提穷乡僻壤的日暮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