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月面上不发一言,只是搂紧了她。
苏雪遥很无奈,开始她还觉得跟他夫君说梦中云云,谢衡月即便将信将疑,也不会深究。哪里知道谢衡月偏偏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若她跟他说自己重生归来,他一定会更觉得自己被魇住了吧。这可怎生是好。
王府里的人接到了通报,知道王爷王妃今日回府。杨总管带着府内众人,早已在府门口等候,不曾想王爷跟王妃下车的时候,脸上都没有笑模样,一言不发地便进了软轿。
而展宇居然从后面的车子里带下了一大两小三个尼姑,朝他摇摇手,什么都不说,便往书房去了。
几人一进去,便屏退了左右。杨总管本来眼巴巴地等着跟王爷辩白,跟王妃请安,一路跟过来,却吃了个闭门羹,挡在了门外。
杨总管刚才也仔细看着那女尼,总觉得有些面善,可却想不起来那里见过。
进了书房,苏雪遥忍耐已久,急忙回过身来:“师太!”
那师太见她激动,只是微笑着与她见礼:“贫尼静慈,见过施主。”
苏雪遥却早已伸手扶住了她,殷切地说:“莫要多礼,请上座。”
谢衡月看他的小王妃一脸恭敬,连他都被丢在一边,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谢衡月也扭回身来,伸手假装去扶静慈师太,手里却微微使了暗劲儿,想要试试这师太的斤两。
他这手一按下去,便觉得手下的人筋骨柔软,心中叫一声不妙,急忙收回他的劲力,却不想他最近清心诀有成,内力涨了,这一下他用的力道,竟比他自己估算的要大,没有全部收回来。
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师太的右臂竟不自然地垂了下来。
谢衡月心知糟糕了。苏雪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师太却像没事人一样,右臂不能抬了,便抬起左臂,微笑地对他说:“阿弥陀佛,王爷有礼了。”
谢衡月不由心内歉疚。他疾步打开书房门叫:“杨伴当,快请大夫。”转身便躬身致歉:“是我鲁莽了。师太恕罪。”
静慈看着谢衡月,谢衡月心中又一惊,只觉得她一双美目,尽是慈悲之色。她缓缓道:“王爷不必挂怀,贫尼该有此劫,与人无尤。”
那边苏雪遥不知道丈夫跟师太打什么哑谜,她不管不顾地跪了下来,虔诚地说:“师父,我与师父有宿世的缘分,师父收下我吧。”
师太微笑道:“我看王妃亦十分面善。我佛慈悲,大开方便之门,王妃要想修行,我便收下你了。”
谢衡月不想会有此节,他心中那一点歉疚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惊失色:“不可!”
谢衡月上前一把将他的新婚妻子拉了起来,护在身后。他此时方觉得眼前这尼姑,虽然没有武功,却十分厉害,竟是个大敌。
他果然不该托大,他不该正大光明地将她带进府来,应该叫展宇私下将她捉拿拷问的。真是一念之仁,犯了大错。
谢衡月厉声道:“这位比丘尼,本王不小心伤了你,是本王的错。我这王妃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你休想蛊惑她。她在家好好的,你别想两句话就拐带她!”
苏雪遥不由一愣,她轻轻地拉着她夫君的衣袖,心里又甜又苦,她的夫君这般着紧她啊。
苏雪遥低声说:“夫君,你误会了。我是要在家修行,做个居士,不是要随师太出家啊。”
谢衡月回首望着她,她也回望着他,眼里皆是浓情蜜意,似乎在跟他说,你舍不下我,我又怎么会舍得下你呢。
师太见他们俩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模样,不由道了一声佛,无奈地说:“王爷多虑了。您的王妃虽有慧根,但尘缘未了,现下无法随贫尼而去。”
谢衡月听了,心里却更加吃惊了,现下没法去,以后就可以了么?原来你这老尼姑,还真打主意要带走我的王妃。
做梦!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这野尼,真是难缠,整个一个拐子,偏生虔诚信徒们还就吃她这一套。
他们正相持不下,各怀鬼胎之时,杨管家急匆匆地带着大夫进来了。
等大夫给这尼姑接好了胳膊,又一番忙乱不提。苏雪遥不曾想她夫君跟师父甫一见面,便害她折了胳膊。她心中既惶恐又心疼,望着谢衡月便有几分责备。
谢衡月却只是紧紧拉着她,不让她坐到尼姑身边去。
重新落座之后,那两个未受戒的小尼姑也被带了出去。屋里就剩他们三人。
谢衡月紧紧拉着苏雪遥的手,不打算再跟这野尼周旋了,单刀直入地问:“师太与普善寺有何瓜葛?”
师太右手上了夹板固定起来,她听到这三个字,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微微一动,她盯着谢衡月看了两眼,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此来要挂锡普善寺。”
谢衡月一惊,看了苏雪遥一眼,苏雪遥所说梦中之事,果然真有其事。
他身子微倾挡住了苏雪遥望向尼姑的目光,他突然说:“听闻你们佛门中有一秘术,可以摄人心魂。能在不知不觉中催眠精神,让人们以为见到神迹,或者得到预兆等等,可有此术?”
谢衡月的目光炯炯,竟暗中运起了内力,护身罡气全开,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有不对,便要出手。
苏雪遥说她梦中之事,他认定她的娇妻并没有对他说谎。这几日他暗地里观察她,觉得她神思不属,极似被人以秘术催眠。
据他所知,普善寺的和尚,便擅长这种近乎妖法的秘术。从苏雪遥说出普善寺三个字开始,他便开始在心中怀疑苏雪遥着了他们的道。这几日,细察苏雪遥的言行,他更疑惑重重。
谢衡月的语气变得森然:“师太今天来了,把事情说清楚之前,就别走了!”
苏雪遥目瞪口呆,原来她的夫君,不相信什么鬼神托梦的说法,居然为她的梦中事,找了这么一个复杂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可是真不是啊!
那师太微微叹了口气道:“王爷所言,贫尼竟不知晓。贫尼目下还未来得及去普善寺挂单。王爷恐怕误会了。”
苏雪遥忍不住拽着他的手,轻轻道:“是真的误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圣人亦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假。夫君,圣人且不能全知全能,王爷又何必非要给我的梦,找个说得通的解释呢?”
她一边说,一边望着师太,心下更加歉疚。
前世她死的时候,静慈师太刚刚坐化。不想重活一回,她还能看到师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夫君一见师父,便敌意如此深,此时的情景,与她设想中的重逢之景全然不同。
谢衡月听苏雪遥软语央求,心中也一阵犹豫,他虽然不喜欢这尼姑,可也得承认她眸子很正,身上并无妖邪之气。
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门外院子里展宇怒喝道:“哪里走!”
第28章 激斗
谢衡月一惊,拉着苏雪遥站了起来,将她护在了身后,走到了书房窗前,朝外望去。
这一望之下,苏雪遥也吃了一惊。见到师太,她就应该想到此人的。她怎么把他忘了。
只见院子里一个黑衣人蒙着面,手里拿一把乌沉沉的长剑,舞成了一道黑色旋风,王府的二十几个侍卫围着他,皆不能近前,武功之高,令人心惊。
谢衡月拉着苏雪遥,也没有放松对尼姑的监视,却见那尼姑从容地打开了门,对那鏖战中的黑衣人朗声道:“施主你要找的是贫尼,切勿多伤无辜。”
谢衡月吃惊,而苏雪遥可知道那黑衣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不由心中大急,忙对静慈师太道:“师太不可!不要出去!”
谢衡月目光一沉,这尼姑果然是故意找上王府的,想让王府替她挡灾?正在此时,苏雪遥急着转过脸来,恳求地说:“王爷,那人是亡命之徒,救救师太!”
谢衡月看了一眼焦急的妻子,心中暗叹,也罢。
他在苏雪遥额上轻轻一吻,叮嘱道:“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苏雪遥伸手拉他,却拉了个空。她看着他冲出去,忽然心里一紧。往事的血色,似乎要从虚空里显露出来。
苏雪遥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点愣神。
他便足尖轻点,身子一晃,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将师太挡在了身后,他冷冷地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便敢在王府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拿下!”
展宇不想王爷居然出来了。他一着急,发一声喊:“保护王爷!”二十几个侍卫,立刻分成了两队,一队围着那黑衣人,一队迅速靠拢,将王爷围在了中间。
谢衡月却在心中轻轻一叹,今日他把府中高手都派出去办大事了。现在府中,功夫最高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眼见那黑衣人凶悍,他不出手,王府恐怕没人能拿得下他。他冲展宇喊了一声:“准备弓箭队!”
谢衡月手一挥,手里已经多了一柄极细的细剑,在秋日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飞跃而起,越过人群,冲向那黑衣人,一招疏影横斜,出手便是他的绝技落梅剑法的杀招,细剑直奔黑衣人眉心。
那黑衣人不曾想王府之中藏着这般高手,谢衡月出手快如闪电,他急忙回剑,乌剑在脑颅前一横,挡住了他这一招,头上的头巾却被剑风劈开了一道细细的裂隙,一丝血顺着裂隙流了下来。
此时王府的弓箭队已经就位,只带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黑衣人十分果断,刷刷刷三记快剑挥出,极为刁钻阴险,谢衡月急忙使出一招梅萼插残枝,尽数挡开。
黑衣人却如同一只黑鹰一般,迅疾地朝后退去,消失在院墙之上。
谢衡月待要追上去,苏雪遥急了,喊道:“王爷,穷寇莫追!”
谢衡月想到他的娇妻,挥剑入鞘,转身飞了回来。
苏雪遥见他落在自己身边,不顾众目睽睽,不由分说便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了他。
谢衡月知道刚才这阵仗确实可怕,定然是惊吓到了她。不由一边吻着她的发,一边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我让弓箭手守着,那贼子再回来,便了结了他!”
不料他的话音一落,怀中的娇妻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不由后悔,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舞刀弄剑,想她相府千金,平日里不过跟姐妹斗个口,哪里认真见过这些。他急忙道:“那贼子,肯定不敢再来了。我这便通知九城兵马司,让他们画影图形捉拿他。他躲还来不及,岂敢再来。”
却听一边的女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王爷不可。”
谢衡月冷下脸来:“你这尼姑,我还没有追究你招来这种贼子,惊吓王妃,你倒指手画脚起来?”
谢衡月伸手抬起了让怀里的妻子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神色,只觉她比刚才更为苍白了些,不由一阵怜惜。
苏雪遥刚才看他冲出去搏杀的那一刻,只想到了前世他死在她面前的那一日。那是她第一次看他出手,也是最后一次。
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夫君身怀武艺。
他抽出细剑的时候,她差一点晕了过去,现在她只想紧紧抱着他,抱着还温热的他,她颤抖着说:“如此危险的情形,以后王爷再不要这般亲自冲锋陷阵了。”
谢衡月心里一阵泛起柔情,不曾想他也是有人牵挂的人了。成家的感觉真是不错,他捧着她的脸道:“王妃,莫要担忧。只是这女尼后面居然缀着这样的一流杀手,她绝非善类。王妃听我一言,拜师的事情,就免了吧。”
苏雪遥望着他,若是别的事情,她一定答应他了。可是这是陪伴她四十年的师父啊,比父母皆亲的人。
她轻轻道:“师太身上还伤着,外面又有那样凶残的人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王爷救她一救。”
谢衡月不曾想她的小娇妻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他回眸看着那女尼。
师太道了声佛道:“王爷,今日承蒙王爷搭救,贫尼感激不尽,不敢让施主受连累。王妃,你我之缘,来日再续,贫尼这便告辞了。”
说着她施了一礼,便要离去。
苏雪遥急中生智道:“师太留步!”她望着她的郎君道:“不若等天黑,差人将师太送到我的庄子上。那里僻静,那人一时定然找不到。师太也好养伤。”
谢衡月望着她,知道她必不肯就此让那尼姑离开。他本来打着主意,表面上把她送出府去,暗地里再偷偷捉住,好好拷问一番普善寺的事情。
现下这主意是不成了,不过送到庄子上,左右没有脱出他的掌握,倒也是个折中的办法。
谢衡月看日头已高,不知不觉居然要吃午饭了。他点点头:“那便依王妃吧。”
苏雪遥见他应允,不由一笑。这一笑,如牡丹盛放,艳色夺人目。
谢衡月一呆,却见苏雪遥扭头对师太说:“师父不要推辞,且安心住下罢。我那田庄风光很好,正适合师太修养。”
谢衡月望着她,希望她能推辞,不曾想那师太却深施一礼:“多谢王妃。”
谢衡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本就打算要找他相熟的高僧,京郊闻钟寺的万了和尚来看看他的王妃是不是中了佛门诡异的秘术。
当下他在心中决定,要万了和尚去会会这野尼,戳破她的画皮,让他的小娇妻认清楚,谁才是大德高僧。
谢衡月便换人摆饭。苏雪遥急忙叮嘱管事道:“上一些素净的斋饭来。”
王府的厨师手艺很精,不出一刻,便上了热腾腾的白米并八宝饭来,一应小菜,皆是葱姜蒜五荤都不曾有的斋饭,色香味俱全。
苏雪遥十分满意,传赏。谢衡月心里只恨他的这些下人们太过伶俐,怎么不搞点荤腥来臊一臊这尼姑。
见王妃席间对那尼姑十分照顾,他不由又哼了一声道:“王妃,本王吃斋没有力气,拿不起剑了。”
苏雪遥不曾想他会这样理直气壮地扯淡,她待要说他,又忽然想起了他刚才拿着剑冲出去时候的英姿,一时便说不出口。
苏雪遥轻轻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来,腕上几只玉镯彼此撞击着,发出一点轻轻的声音。谢衡月心里一热,若是没有那碍眼的尼姑,他一定捧起她的腕子,好好亲一亲。
却见苏雪遥夹了一块炖得滑嫩酥软的豆腐,送到他口边,脸上带着一点红晕道:“夫君今日辛苦了。这豆腐妾身方才尝过,很有滋味,夫君且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