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在蔓延,连京畿腹地,都能碰到这样的流民,可知情形更坏了。
谢衡月知道大皇子正领着兵部的人,四处镇压流民。
昨日谢衡月回门路上碰到大皇子的传令兵,便是送加急奏报的。说朔方郡有一支流匪十分凶悍,已然杀官造反,卷了当地长城脚下卫所的一队士兵,一路上官兵弹压不住,越剿越多,正在朝南面帝都而来。
谢衡月心中冷笑,这消息京中人皆知,这也是他决定同意苏雪遥回山庄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最该知道这消息的人,他的父皇,却待在万寿殿里炼丹,没有接见使者。
谢衡月望着眼前的流民,轻轻叹道:“这八十年太平盛世,恐怕已经到了尽头。”
苏雪遥瞪大了双眼,原来他的夫君在此时便有了明悟么?
流民的队伍已经跟王府的打头军马相遇。
袁腾义坐在高头大马上,运上了内力喊话,让声音穿过了整个流民队伍,他说田埂狭窄,让流民们让出一条路来。
与此同时,他做个手势,让王府卫兵们警戒。
士兵们皆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盔甲摩擦着,刀剑发出微响。他们身后便是王爷和王妃的车架,容不得有半分疏忽。
袁腾义看那些面色麻木的人们已经开始动了,缓缓走下了田埂,走到了稻田中的时候,他心里不由一松。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山岗上,那戴着斗笠的人,冷冷道:“就是此时,放箭!”
流民们正在缓缓朝田里进发,然而忽然碧空之中,射来一支利箭,流民里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应声倒地,众人大惊,流民队伍后方有人大喊一声:“官兵杀人啦!”
一时方才沉默的人流,忽然喊叫起来,孩子和妇人的哭喊声连成一片。田埂上的灰色的人流瞬间乱了起来。
谢衡月和袁腾义皆看得非常清楚,那箭根本不是从王府队伍里射出的,而且是一支十分有威力的远程箭,分明是攻城时候才能用到的专用箭支。
谢衡月捏着拳头,知道这是被暗算了。他紧紧盯着面前动乱的人群,将苏雪遥搂在了怀里:“王妃莫怕,有我在!”
袁腾义在马上立刻传令:“盾牌手!”一时从骑兵身后,涌出了一队盾牌手,他们迅速竖起精钢盾牌,结成了大阵。精钢盾牌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如同一道坚实的墙,硬生生地抵挡住了人群的冲击。
然而袁腾义知道那盾牌阵只能抵挡一时,他长剑刷地一声,拔出了鞘,他扭头望向后面的谢衡月,如今的情况,恐怕不能善了了。
苏雪遥一直被谢衡月紧紧搂在怀里,她也看到了袁腾义的请示目光,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她一时大惊。
此时却听前方流民里,又有人大喊一声:“冲啊!朝廷杀人了,闯过去才有活路!”
一时盾牌阵在猛烈的冲击下,变得摇摇欲坠,那钢铁城墙,眼看便要瓦解。
苏雪遥看到了袁腾义长剑的寒光,以及他望着谢衡月焦急的目光。
苏雪遥不由握紧谢衡月的手,急切道:“夫君,你刚才告诉妾身,他们亦是普通百姓,只是年景不好失了家园。夫君!”
前世她在普善寺中,亦常见这样的流民,深知他们的苦楚。如今狭路相逢,她万万不能看着人对他们挥刀。
谢衡月不想他的小娇妻,居然如此有见识,瞬间便看懂了眼前的局势。他轻轻吻了吻苏雪遥的云鬓,道:“别担心!”
他松开了她,一运气,便冲开轻薄的纱帘,他白衣翩迁,如一只白鹤一般优雅地落在了最前面的王府卫队的盾牌尖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变乱的人群,运起丹田之气道:“都住手!我们只是借道,无意杀伤人命!”
袁腾义大吃一惊,他不想谢衡月居然自己冲了出来。
袁腾义忙一招手,另一队盾牌手硬生生地从后方插上,如一道黑色的闪光铁流,竖起了一道新的城墙,将谢衡月护在中间。
苏雪遥心中乱跳,吓得脸色苍白,没想到谢衡月竟事事身先士卒。
她情急之下,慌乱地带上面纱,掀开了帘子,高声喊道:“我是眼前这稻田的主人!秋收时节,我需要人手,各位可愿意留下为甘泉山庄收秋?管一日三餐!”
第33章 梅点冰肌
谢衡月听到了妻子那急切的声音,他心中赞叹,妻子真是聪明机警。他立时也气运丹田,将她的话喊了一遍“秋收时节,山庄收秋需要人手,管一日三餐!你们干不干?”
对面的饥民,即使被煽动着鼓噪起来,都一脸麻木,然而听到了:“管一日三餐”这几个字,眼睛却亮了起来。这句话如同釜底抽薪一般,立时让沸腾的局势冷却下来,流民们冲击盾牌阵的力道都减弱下来。
混在饥民队伍里的匪徒,眼看这一场大祸便要消弭,哪肯就此收手,便又出声大喊道:“不要信……”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支箭便飞到了跟前,将他射倒在地。周围的人发一声喊,人群里又有点乱。
刚才出手的正是谢衡月。谢衡月早就开始留意到底谁在人群中捣乱,谢衡月朝他们大喊道:“大家莫慌,此人乃是混进来的匪徒,并非良民!不信你们看看,你们中谁认识他?”
那流民的首领,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听到此处,便大胆上来仔细看了看倒地的人,这一看便立刻看出了破绽。
不说别的,那人脸上竟是涂了泥土,刚才滚倒在地,便露出本来白皙的脖颈来,一看便不是个农人。
这流民首领,转身叫道:“官人说的没有错!这是个细作!”想起来刚才的惊险,他也捏了一把汗。
这人十分机警,环顾四周,喊道:“乡亲们,且看看周围有没有不认识的人!”
他话音刚落,从流民中就忽的窜出一群人。他们一个个都穿着破旧衣衫,然而手中挥着各种武器,气势汹汹地跳到半空,朝谢衡月扑了过来。
苏雪遥吓得眼前一黑,前世谢衡月流着血倒在她面前的模样,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她四十年里,午夜梦回心底里最深的恐惧。
谢衡月气运丹田,阳光下,他俊逸夺人,轻轻道:“来得好!”
袁腾义目眦尽裂大喊:“放箭!”
弓箭手一排密集的弓箭射出,倒下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朝谢衡月扑过去。
袁腾义一拍马鞍,从马上猛地跃了起来,手中长剑挥舞喊道:“保护王爷!”周围的侍卫们皆一声喊,跳了起来,然而他们离谢衡月都有一段距离,竟来不及救援。
只见谢衡月的白衣无风鼓了起来,他将全身真气运到皆激发出来,陡然提气,冲破了一个瓶颈,他只觉浑身充满热流,他手中拔出了细剑,舞动起来,如同一道白虹,将扑到他身前的六个人皆笼罩在了他的剑光里。
这一招是落梅剑法他还没有练成的一招,名唤梅点冰肌,极为耗费内力,这还是他第一次成功地使了出来。
苏雪遥在后面看到那一道映着日光,闪着七彩的刺目白虹,她在心底里发出一声呐喊,眼泪滚滚而下,前世谢衡月这一招使出,他便如强弩之末,跌倒在地。
然而这一招使出来,众人一声痛呼,梅点冰肌着实威力惊人,势如闪电,没有一个人能躲得开,被剑风扫中之后,又被剑上裹着的浑厚内力击中,皆被震飞了出去。
此时王府侍卫已经将谢衡月团团围住,刚才跳出来的歹徒已经非死即伤。然而他们竟是死士,受伤的人,刚一落地便自断心脉,立时倒毙,竟没留一个活口。
流民们目睹着一番惊险搏杀,皆十分胆寒,退得更远了一点儿。那流民首领唤做黄猛的,心中冷汗直流。
若非那官人手下留情,刚才横死当场的,便是他们了。
他们背井离乡,是想要求生存,不是要来谋死路的。
黄猛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但是他依然盯着站在盾牌阵上的谢衡月,颤抖着问:“方才官人说,要雇我们收秋,管饭,可是真的?”他的眼神充满期盼。
他们一路行来,已近乎乞丐,大的田庄皆有坞堡护院,高墙林立,不让他们进去,而小的村庄,情形也跟他们差不多,越走越要不到饭了。要不是说前方会有官家开仓放粮,这队伍里,十个有八个都支持不住了。
然而开仓放粮,也不过是每人给一些澄清的稀米汤,勉强饿不死罢了。可收秋是苦力重的活儿,雇短工,可是要管饱吃的。
谢衡月望着面前那一双双瞬间燃起希望的眼睛,心中叹息。
他压抑着翻滚的气血,面色平静地缓缓道:“自然是真的。你们前队变后队,前面开路,跟我们去山庄罢,先吃顿饱饭。”
当下流民们开始缓慢传递信息。麻木而濒死的人群,好像被这个消息点燃了。不再像方才相遇时候那般死寂,人们变得雀跃起来。
灰色的人流逐渐从稻田里,重新回到了田埂上。
袁腾义见事态平息,已经跃到了谢衡月身边,他急忙低声问:“王爷没事儿吧?”
谢衡月摇摇头不说话。袁腾义心中一急,看谢衡月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受伤了。
袁腾义急忙运起真气,为他疗伤。同时眸子一沉,他当机立断下命令:“骑兵一队留守,骑兵二队纵马下稻田,占领那个小山岗!”
谢衡月治军非常严明,从不让马踏稻田,是以袁腾义需要格外叮嘱。军令如山,传令官旗帜一挥,只听一阵人马嘶鸣,膘肥体壮的骑兵,瞬间便如同旋风一般,冲向那个小山岗。
山岗上的众人眼看他们埋伏在流民里的钉子杀手皆被剿灭,看到那骑兵逼近,便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几人急道:“主人,速退!”
那戴斗笠的人咬牙道:“谢衡月!”
他万无一失的妙计,就这样被谢衡月化解了。本来若是谢衡月下令动手,那便是滥杀百姓,重罪难逃;若他不动手,便让混在流民里的人出手,将谢衡月就地格杀。
没想到他筹谋已久,就这般被谢衡月化解了。他只能最后看一眼车队,他不会忘记在那危急时刻,车驾里苏雪遥的那一句高喊。
他眼神一凝,又是后悔,又是愤怒,然而他此时也只能急忙翻身上马,远远逃遁而去。
骑兵们追出去一阵子便折返回来,同时带回来山丘上同僚的尸首。
谢衡月沉着嗓子道:“厚葬!”他心中愤怒,这笔账一定要算!
袁腾义护着谢衡月回到车中,一进车中,谢衡月却大吃一惊,低声喊:“出去!”
方才在撩开了车帐轻纱的那一瞬,袁腾义看到了车中绒毯上倒着一位绝世佳人。谢衡月喊他出去,他立时退了出去。
谢衡月在车中压低声音道:“叫墨染绿绮来!”
袁腾义连忙答应,然那惊鸿一瞥,却深深留在了他脑海里。
他命人去后面的车子中喊丫鬟们,心里一阵迷糊,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佳人么?
谢衡月忍着疼痛,将苏雪遥抱在怀里,一面为她输送真气,一面又掐她的人中。苏雪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见谢衡月,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她脸上皆是泪痕,她哭得说不出话来,皆是微弱的气音:“夫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夫君不要再亲自上阵搏杀了……”
谢衡月不想她为他如此担忧,他心里一甜,好像刚才受的内伤都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也伸臂紧紧搂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满意地看着苏雪遥的身子一缩,他低声说:“娘子不要太过忧心。你夫君英明神武,不过几个蟊贼而已,手到擒来。”说着他胸中一阵疼痛,知道催动梅点冰肌这一招,他如今还是太过勉强。
苏雪遥听他随口胡说,心里一急。他那一招明明是拼命的绝招,哪里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她紧紧攀着他的臂膀,抬起头来,望着他略苍白的唇色,她的眼泪竟止不住。
谢衡月望着她娇妻哭泣的模样,他轻轻道:“今日这泪,一定是为我流的了吧。”他忍不住舌尖轻轻舐着她的泪:“是苦的。我的王妃甜甜的,不该流下这般苦涩的东西。”
说着,他极温柔极耐心地吻着她的脸颊和眼角,似乎要将所有的苦涩皆吞在他的肚子里,只留给她甜蜜。
苏雪遥抱着他,只觉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实惊魂未定。她渐渐止住了眼泪,抬起眼来望着他柔声说:“王爷,王府里那么多高手,王爷以后就不要再冒险了罢。若还不行,我们便在江湖上多多寻人来吧。”
她只觉得不能再看一次刚才的场面了,会要了她的命的。
谢衡月想着他正在筹划的大事,他刚才被人伏击的恶气,都觉得舒缓了几分。这次出府,他为了安全,才调了袁腾义跟他走,其余人等还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因此便有些捉襟见肘。
可这些事,却不必跟他的小娇妻说。
他捧着她的脸哄道:“娘子,江湖高手便如这田间的稻子,一割一大把,但是他们各个皆不如本王。本王也需要活动一下筋骨,武功自然是越练越厉害啦。”
说着他却没忍住,咳了一声。
苏雪遥的脸瞬间吓得白了一点儿,她忙摸着他的心口,低声问他:“夫君,受伤了么?”
谢衡月待要说假话安慰她,忽然又改了主意,他捂着胸口道:“是受伤了,王妃给我揉揉吧。”
他本以为苏雪遥必然不答应,却见苏雪遥白着脸,颤抖着手抚上了他的心口,她望着他,一双盈盈美目里皆是他的倒影,声音又低又弱,十分可爱:“王爷,如此这般可舒服些了么?”
第34章 更衣
谢衡月心中一喜,就势躺在了她的腿上,只觉她身上无一处不软,他假意蹙着眉头说:“再多揉一揉罢。如果来亲亲就更好了。”
他如愿以偿地看着苏雪遥的脸上微微红了,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
他待要继续逗弄她,苏雪遥却抱着他的头,朝他俯下身来,柔软的唇,带着羞怯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在唇间柔声叹道:“郎君,我的郎君。”
墨染和绿绮一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般境况。心中齐齐叫道:怎么成婚才五日,就东风压倒西风啦?
谢衡月想这俩扫兴的丫头们,需要她们的时候不见人,不需要的时候,却莽撞地闯进来。
他本来还想继续装柔弱,哄着娇妻来主动温存,可是眼见苏雪遥已经满面红霞,羞得手足无措。她待要推他起来,却又不舍得,心中一急,脸上竟出了一点儿细汗,在秋阳下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