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荞皱皱鼻子:“我不喜欢她。”
白谦慎笑了:“因为她之前刁难你吗?”
芷荞说:“也不全是。”
白谦慎:“还有别的?”
芷荞别扭了会儿:“反正不喜欢。而且,她也不喜欢我。”当初,她选定的导师就不是程以安。而她的导师成了程以安后,两人就□□味不断了。
就因着她是她的导师,芷荞还得忍气吞声。
虽然她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实在对程以安没什么好感。
而且……
她抓了包薯片来啃,心里思绪万千。
“你哪儿淘来的垃圾食品?”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她面前,直接从她手里顺走那包薯片,拿到了手里。
芷荞看向他,瞪圆了眼睛:“这你都要管哪?”
白谦慎把薯片扔去了垃圾桶,干净利落。
回头,见她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屈指在她额头一戳:“别瞪我了,快去吃饭。以后,少吃这种垃圾食品。”
话说的没毛病,但是——生活在这个防腐剂当饭吃的大环境里,谁能能保证一直不吃垃圾食品?
好吧,大多时候是她嘴馋。
芷荞决定主动出击:“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让我回答什么?”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一刻,她忽然说不出话,分明是主动出击,到了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是这么不自量力。
太低估他,也太高看自己的勇气。
她垂下头:“……没什么。”
白谦慎说:“有时间多回家,别老是待在外面。”
芷荞说得缓慢:“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白家对我有恩……”
“……”
“可是我每次回去,都感觉不大自在。白伯伯对我很好,顾阿姨对我很好,但是,你知道吗,我总得小心翼翼的。”
“没有人让你小心翼翼的。”
“是的,是我自己。”
寄人篱下,依附着他人生活,总觉得低人一等,到底是意难平。
“你总有许许多多的心事,许许多多的想法。有些愿意跟我这个大哥讲,有些却总是埋在心里。”他笑了笑,说。
芷荞说:“你不也是吗?”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
“你从来不提你过世的母亲、你的妹妹。”芷荞看一眼他。
他也看着她,熟悉英俊的面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陌生。
两相沉默。
大多时候,白谦慎温文尔雅,□□通达,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但他也有他的顾忌,不得已的世故和隐忍烙刻在他年轻的生命里。
有时候,会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所以,他大抵也能明白她的顾虑和止步不前,生出怜惜之情。
……
白谦慎回去了,之后几天,一直都待在他的书房里。
芷荞不想挖掘白谦慎的隐私。
但是,也不想他总是这么郁郁寡欢的。
阴雨天,他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听一些更加阴郁的歌。
这样,心情反而会非常平静。
对此,芷荞真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以前也这样吗?”她在楼梯口遇到佟风,把人给拦了。
佟风是他的副官,也是贴身警卫,对他的事情无不知之甚详。不过,他显然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芷荞不死心:“我看得出来,他总是不开心。”
佟风说:“容小姐很关心首长?”
芷荞不假思索:“当然,他是我大哥。”也是那段阴暗的日子里,她遇到的第一个关怀她的人。
就像长期处在黑暗中的人,看到的第一缕阳光。
总是很难忘的。
以前总有些怕他,觉得他威严又神秘,但是仔细相处,他其实对她很好。
“他母亲和妹妹是怎么去世的?”芷荞问他。
佟风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这样不是什么秘密。司令年轻时,手腕强势,做事又是刚正,得罪了不少人。”
芷荞震惊:“……是……”
佟风说:“对,不是意外。”
而且,那时候,白谦慎就在一旁。那场爆炸和大火来得太突然了,他妹妹和他母亲都没有幸免于难。
白霈岑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躲在石板的夹缝里,心里攥着要送给她妹妹的木偶娃娃。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所以,白谦慎跟白霈岑从小就不亲。
当然,也没有很狗血的怨恨。可是说到底,是白霈岑做事太过锐利,不懂变通的缘故。又因为工作,倏忽了妻子和儿女,才会酿成这种惨剧。
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他的为人处世和年轻时的白霈岑截然相反的原因了。
午后,终于天晴了。
芷荞换了身新衣服,敲响了他的房门。
白谦慎说“请进”。
她微微用力,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古灵精怪地探进一颗脑袋。身子,却还是藏在门外。
她笑嘻嘻扒拉着门框,跟他说:“大哥,我想去爬山,你可以带我去吗?”
他放下手里翻了一半的资料,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不让阿靳陪你去?”
芷荞嫌恶地皱皱鼻子:“才不要他陪着!”她又是撒娇,“陪我去好不好?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天天待家里都闷死了。”
白谦慎拿她没有办法,放下笔,起了身:“走吧。”
她绽开笑容:“大哥对我最好了。”
……
去的是景山公园。
他掏出证件后,不用买票,也不用排队。在一帮人的眼神注视下,芷荞夹着尾巴跟他进了门。
因为不好意思,一路上落在后面。
见她实在走得慢,白谦慎牵了他的手,快步进了门。
这一举动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可是,从他掌心传递来的那种肌肤贴着肌肤的感觉,绝对不是假的。
因为握枪、训练,他的掌心有点粗糙,虎口还有一层薄茧。相比之下,她的手软软的,又柔又小,只能被动被他握在手心里。
那种灼热和粗粝,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心里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好甩脱他,只能任由他这样牵着。
仰头望去,面前这个人,背影坚实,脚下一步一个脚印,好像什么困难都能克服的样子。
从佟风的嘴里得知,今天是他母亲和妹妹去世的日子。
一个人的内心,真的可以强大到这种地步吗?
她忽然明白了,他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并不是自怨自艾,也许,真的只是在冷静思考而已。
他思考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不喜欢被人打扰。
因为父亲的性格缺陷,导致了母亲和妹妹的离世,亲眼目睹的少年,没有逃避,选择了完全相反的路。
印象里,他好像真的没有做不成的事。
他想做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最难克服的困难是自己。
白谦慎却恰恰做到了。
芷荞嘘一口气,想起了刚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暗无天日,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跟他一比,她的心理素质确实差得太远了。
掌心的温度提醒着她,这会儿,有人牵着她在黑暗里前行。
心里,忽然就有了安心的感觉。
大手牵小手,就这么进了园子。
后来,终于到了景山山顶,白谦慎站到了她的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芷荞有点紧张:“大哥,你干嘛?”
白谦慎俯身,贴到她的耳边:“你听。”
他的呼吸热热的,拂在脸上,又有些痒痒的,说话都隐约带着笑意。
“听什么?”她迟疑着,“……风声、雨声。”
“还有呢?”他轻笑,有点捉弄她的调调儿。
她又是紧张,又是懊恼,不知道他怎么也跟白靳一样喜欢捉弄人了:“不知道!不知道了!”
白谦慎弯下腰,嗔怪道:“还有你的心跳声啊。”
芷荞怔住。原本没有跳的心,在此刻,忽然心如擂鼓地跳起来。
她猛地挣开了她,一言不发,在亭子一角坐下来,也不跟他说话了。天气有些热,她干脆踢了鞋子,光了脚。
他负手站在她身后,望着她,不置可否。
她穿的是浅口的鞋子,一踢就掉了,一双白嫩的脚丫,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摆动着,莹白如玉,小巧精致。
每动一下,都像是挠在人的心窝里。
她本就娇小,没想到,一双玉足也这样娇俏。
以为背对着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其实不知道,这样无形的举动,更像是在挑逗人男人。
好在他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在她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跟她隔了点距离。
“怎么不说话了?”他柔声问她。
芷荞踢踢脚,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吓到你了?”
“没有。”她语气轻松,“我知道你跟我开玩笑的。”
“如果我说不呢?”
“……”
他轻笑,弯腰拔了两根草:“跟你开玩笑的。”
芷荞舒一口气,回头瞪了他一眼,双手撑着石凳子,继续摇摆双脚:“大哥,你觉得我学这个专业怎么样?”
“挺好的。”
“你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太敷衍了!”
见她皱着鼻子,嘴巴不开心撅起的模样,他心底一片柔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啊?小祖宗。”
芷荞哼一声,扬扬下巴:“至少得认真思考过啊。”
白谦慎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认真思考?”
芷荞见招拆招:“拜托,你刚刚那回答,间隔有两秒吗?”
白谦慎比她更厉害:“就不能是我思维敏捷吗?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还说得煞有介事,好像跟真的似的。
芷荞真是说不过他,竖起两根大拇指,又是拱手作揖:“厉害厉害,小女子甘拜下风。”
“知道就好。”
“白首长最厉害的,可不就是这张嘴了。”
“好啊,你还给我下套呢!”他说着,伸手要过来抓她,芷荞吓到往后一缩。
因为没穿鞋,她在草地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脚踝处立刻传来钻心的刺痛。
“怎么了?”他紧张地弯下腰,把手放到她的脚踝上。
她疼得小脸都发白了,头摇得像拨浪鼓:“疼死了,你别碰,别碰。”
“好好好,我不碰。”他弯腰把她抱起来,小心放到长凳上,俯身,把手轻轻放到患处。
他还没动呢,她就吓得嚷嚷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他碰。
他无奈地抬起头,语重心长:“你这是脱臼,不是骨裂,我给你扳正就好了,拖着反而有事情。”
她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扳,我宁愿疼死。”
怕疼到这么无理取闹,他都气笑了,忽然愣愣地望着她身后,惊讶道:“阿靳,你怎么来这儿了?”
芷荞下意识回头。
下一秒,脚踝处就传来一声骨头正位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钻心的疼。
芷荞“啊”了一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也耍诈?
“白首长,你太过分了!”她的语气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控诉。
白谦慎仍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单膝着地,一只手还搁在膝盖上,自下而上望着他。
他笑得是温文,出口的话却很无赖
“我就过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芷荞:“……”
看着她目瞪口呆三观尽碎的模样,白谦慎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记忆里,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毫无包袱地笑过了。
“好了好了,回去了,不跟你闹了。”他在她面前弯下腰,示意她上来。
芷荞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勾住他的脖子,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起身,拖了拖她的小屁股:“抓紧了,别掉下去。”
他声音里的调笑,芷荞完完整整地听出来了。
她扁扁嘴,想着扳回一局,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提起声音,恶意道:“驾——”
白谦慎无可奈何地笑了。
夕阳下,她趴在这个坚实的背脊上,任着他背着下了山。
……
容芷荞并不是一个多么敏锐的人。
但是,女孩子对某些事情,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又或者,那是身体的本能。
那天,从景山公园回去后,她没有多想,倒头就睡了。
晚上却莫名其妙地梦到他。
那是五年后,她的婚姻殿堂。
婚礼办得很大,所有人都来观礼,新郎是一个容貌平常的年轻人,她大学里的师兄,在神父的见证下执起她的手。
说,芷荞,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芷荞那个感动的,微笑、踮起脚尖跟他亲吻。
吻完后,新郎也望着她。
白璧无瑕的面孔,微微含笑,分明是白谦慎的模样。
容芷荞一个激灵,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