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让白谦慎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想了想,低头拆了那礼盒。
里面是两盒绿豆糕,一盒纯绿豆做的,一盒混了蔓越莓,浅黄色的糕面上带着点点红色的斑点,煞是好看。
白谦慎招呼她到身边坐下,捻了一块,递到她嘴巴。
她看了他一眼。
“张嘴啊。”
芷荞抿了抿唇,还是乖乖张开了嘴巴。
然后,他就捏着那糕点,不由分说塞进了她的嘴巴。她嘴巴小,被这么一塞,立刻鼓起了腮帮子。
白谦慎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但还是笑了出来。
芷荞有点委屈,总觉得他在欺负人,可是她找不到证据,此刻嘴又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委委屈屈地咀嚼那块绿豆糕。
绿豆糕入口即化,味道很好,吃进去后丝毫没有很撑的感觉。
她吃东西的时候很像一只小仓鼠,招人喜爱。
“好吃吗?”他柔声问她。
芷荞没作声,好不容易,把那块绿豆糕吃完了,舔着手指含糊:“还行吧。”
这话里的言不由衷,让白谦慎都笑了。他的手指点在她的鼻尖上:“年纪小小的,嘴巴不老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把那盒绿豆糕端起来,往他面前重重一摔:“你这么喜欢吃,你自己慢慢吃吧。”
转身踱步上了楼。
到了房间里,那种意气就荡然无存了,鼻子还有点发酸。
她躺到床上,抱着被子吸了吸鼻子。本来没想哭的,为了这种事情哭鼻子也太丢人了,可那眼泪跟不受她控制似的流了出来,打湿了被单。
过了会儿,白谦慎在门口敲门。
门没关,就这么大敞着。他敲了两下见她不应,低头望去。
小姑娘把屁股对着他,像只虾子似的蜷缩着身子,抱着被子躺在那儿,一副别来烦我的样子。
白谦慎失笑,悄悄走过去,伸手拍拍她肩膀,喊她:“荞荞。”
她的小脸深深埋在被子里,压根不理他。
他不厌其烦地喊着:“荞荞。”
容芷荞猛地甩了下肩膀,把他抖开。
白谦慎都愣了,哧一声,在她身边坐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敢跟大哥叫板了?好啊,我今天还非得让你看着我了。”
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侧对着她的身子翻转过来。
就这一翻,他怔住了。
那张皎洁如新月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珠子淌下来时,只是微微咬着唇边,叫人不忍看。
却又忍不住,想把她抱入怀里。
他心里忽然就有些慌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芷荞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任由他擦着,也不说话。
“难道你是水做的?怎么这眼泪,擦都擦不完呢?”他故作疑惑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模样。
芷荞终于被他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过后,嘴角的弧度又挂了下来,想笑也笑不出来的模样。后来,她干脆垂下眼帘,一副平安顺遂的样子。
这样乖觉,如果真是真正的她就好了。可惜不是。
白谦慎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
芷荞一怔,下意识,把手从他的掌心抽离了出来。
就这一动作,两人都愣了愣,白谦慎更是满含深意地望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芷荞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无奈。她扯了一下唇角,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白谦慎拍拍膝盖,站起来:“是不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我看你你老是心不在焉的。”
“不是。”
“?”她难得这样清晰地回答他,他有些缄默,看着她。
她没有看他。
芷荞说:“你还是去吃你的绿豆糕吧,大哥。”
后面几天,连续下雨。
这在干燥的北地,可是非常罕见的,尤其是在这有时一年四季也不见雨的地方。
芷荞在实验室里待了好几天,就差在里面睡觉了。程以安见了,心里疑窦丛生,这日把她叫到一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语气关切,目光紧盯着她。
不过,芷荞明白,她这话的“家里”,指的是白谦慎这个人,而不是“他们家”。
芷荞有点烦,语气就冷了:“没什么。”
程以安关注点不在她这儿,竟然没看出来。她说:“真没事。”
告别了程以安,芷荞往外走,迎面就碰到了程居安和白谦慎。两人同撑一把伞,一块儿从宿舍区的方向过来。
程居安说:“礼拜天,还以为你们在休息呢。最近这么忙?”
程以安说:“跟你一样,那么闲?”
程居安呵呵笑:“谁闲啊?你的学生是苦,活儿都指给他们去做了。你自个儿呢?不见得很忙吧?”
可把程以安给气得。
白谦慎这时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都快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芷荞心里不对付,垂着头,没看他。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她心里紧张,暗暗掐紧了掌心,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
四人在距离校门口不远的一家川菜馆坐了。
对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真是很久没在这种中端甚至一般的餐馆子里吃饭了。程以安进来时,眼神还有些嫌弃,嘴里小声抱怨。
芷荞有心事,倒是一声不吭。
甫一落座,服务员就把菜单拿上来。
程以安接过来,程居安就落了个空,啧啧了两声:“你还真是不客气啊。谦慎和芷荞都是客,你不让他们先点?”
白谦慎忙摆手:“不了,我不大喜欢点菜。”
程以安闻言,得意得横一眼:“看到没?我跟他可是发小,他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他白谦慎就是不爱点菜,怎么着了?”
程居安起哄:“呦呦呦,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么上赶着?”
目光暧昧地在他们之间留恋。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的。
容芷荞却只觉得刺耳,低头抿了口热茶,不慎烫了下。
她哈着气,忙抽了帕子,按住嘴唇,表情痛苦。
“怎么了?”白谦慎连忙起身,到了她面前,手就这么按到了她肩上。
芷荞摇摇头:“没事儿。”
“烫到了?”白谦慎抬手就要去掰她的手。
芷荞避开了。
白谦慎的手,就这么落于一空。
气氛有点尴尬。好在他反应快,给她倒了杯自己这边的茶:“你喝这个,这个不烫。”
事情发生得快,程以安和程居安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程以安佯装关心地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芷荞摇头:“不碍事的。”
程居安却坚持:“我送你去医院吧。”
芷荞看他一眼,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他一块儿出了门,放任那两个人在餐馆里吃饭了。
明明初见是,她是这么讨厌这个人。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她倒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可恶。
而这会儿跟他出来,跟她对他的观感五官,她只是不想呆在那里而已。
走到外面,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程居安送她到就近的医院挂了号、排队、就诊。
等轮到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戴上眼镜,端详了她的嘴唇好一会儿。
“大夫,怎么样?严不严重?”程居安紧张道。
医生看他一眼,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对着她的嘴巴照了好久。等到程居安都快不耐烦了,他才放下放大镜,凉凉道:“你不说,谁看得出来她被烫伤过?”
说完签了单子,把两人轰走。
临走前,芷荞隐约听见:“现在的年轻人啊,谈恋爱都谈傻了吧?还以为多打伤。”
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回头一看,程居安的脸色也是尴尬到不行。他要面子,自以为是补了句:“现在的医生啊,一点儿医德都没有,小伤就不是伤了?”
芷荞笑了。
这人也没那么讨厌。
……
后来程居安送她到大院门口,自己开开车走了。
芷荞目送他离开,转身要进门,却见白谦慎站在门口的路灯下,安静思索的模样。
芷荞停顿了一下步子,调整了一个适度的微笑才快步上去,惊讶道:“大哥,你不跟程老师在吃饭吗?”
白谦慎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
他望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芷荞的心跳,莫名就有些快。局促中,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手机,感觉到触板一阵发烫。
灼得她几欲扔掉。
白谦慎望着她,走近,直到把她逼到门板上。
“回来了?”他问她。
芷荞只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老半晌,才镇定些许,“嗯”了一声:“医生说没什么事,烫伤都算不上。”
“那居安还真是关心你。”
“……”
今天做饭的家政阿姨不在,白谦慎也没去配楼里叫人,自己下厨,给两人煮了一碗面。
很大的餐厅,两个人坐未免有些萧条。
“你要加醋吗?”白谦慎在厨房里问她。
芷荞声音很低,头埋得更低,已经开始吃了:“要多一点,麻烦了。”
过一会儿,白谦慎拿着醋罐子出来,倾倒瓶身就往她的面里加醋。
琥珀色的液体一直往她碗里倒,像一条不间断的小溪,他看着也一点儿也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芷荞吓坏了,连忙按住他的手:“够了够了,大哥,不要了。”
白谦慎哂笑一声,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还以为,你是个醋坛子呢。”
芷荞:“……”
短暂的交锋,芷荞深感挫败。
白谦慎俯下身,男人的气息在她头顶渐渐靠近,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手里的筷子渐渐捏紧。
他说:“为什么你老是躲着我?不能坦然一点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笑,笑得笃定:“不,你知道。”
芷荞:“……”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按了会儿,在她浑身僵硬、绷着一张笑脸的时候,又伸手捏起了她的下颌。
微微用力。
让她抬起头,看向她。
芷荞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当机了。她说不出话,只觉得陷入了一双如墨般漆黑深沉的眼睛里。
那里面,是浩瀚的星河,也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还有灼热的、难以抑制的情与欲。
那种让她几欲逃离的情绪。
她下意识站起来,别开了头,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贴到了厨房的玻璃移门。
因为退得急,她背脊一阵生疼。
白谦慎目光冷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芷荞的掌心都是汗,好半晌,内心才平静了一点,她不敢去看他,更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大哥,你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
“……”
他提起唇角,直言不讳:“容芷荞,我喜欢你。”
她身躯震动,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老半晌,见她一言不发,白谦慎的目光冷了下去。
冷却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
那天不欢而散,白谦慎回了驻地。
连着几个月,她都没有他的消息,心里有些懊悔。
这种情绪,在这个礼拜六的中午达到了顶峰。
这天,向来繁忙的一家之主白霈岑休假回来了。
餐桌上,他和霍南齐无意间聊起来:“受伤了?很严重?他不是一向很谨慎吗?”
霍南齐说:“佟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出公差时受的伤,人现在还是苏州呢。”
白霈岑皱起眉:“这么严重?回不来?”
霍南齐说:“在洪玉山庄疗养。”他一直都是白霈岑心腹,这些年,也没少关注白谦慎和白靳这对兄弟。
白霈岑说:“太不小心了。这样吧,你帮我去看看他,我这边走不开。”
霍南齐应声。
芷荞一颗心像是被揪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嘴先于思维开口:“霍伯伯,我跟你一起去。”
霍南齐讶然:“你也去?”
白霈岑这时却说:“那就一起去吧。谦慎这个人,看着平和,实则最有主见,他向来疼你,你帮我多劝劝他。”
“嗯。”芷荞低头扒饭,味同嚼蜡。
一颗心,早就飞到苏州了。
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受伤呢?
他那样厉害的人啊!
这样魂不守舍的,不止霍南齐,旁人也看到了。
白靳军装笔挺地从二楼下来,摘下军帽,在手里拍了拍,重新戴上:“我也去。”
“啊?”芷荞看向他,有点诧异。
他不是在中南海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靳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他是我大哥,许你去,就不许我去?而且你脑子又不好使,霍叔忙,还得时时刻刻照应你?”
怎么说两句,又人参公鸡起她来了?
“就你聪明!行了吧?”
“我是觉得,你对自己有着深刻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