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何人掳她?也不知掳她的人,将她扔到巍威处做甚么?心头砰砰乱跳,一时慌乱的没了主意。
“人可在这屋里?”
忽的,一道男子去了势的嗓子传入屋内,似是那丫鬟口中“巍大人”的声音。
倌倌心中咯噔一声,吓得身子猛一抖瑟,霎时,身下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她一惊垂头看,这才察觉自己正半躺在地上,似是贼人将她扔在这的。
来不及多想,她极快的屈膝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脚尖刚动,一阵钻心的疼痛霎时从脚腕上袭来,疼的她身子晃了几晃,又跌坐在了地上。
却是脚腕扭到了。
“喂她吃东西了吗?”那“巍大人”又问丫鬟,嗓音低缓沉静,促狭的带了似玩味笑意,丫鬟低声应答。
听到这清晰的一问一答声,倌倌似遭闷雷顿击。
”巍大人“就在她房外!说不准下一瞬就会入内!
若他看到她会对她怎么样?后果不言而喻!不是被他强占,就是被他当刺杀杀死。
她爹的案子还没翻案,她还不能死!
倌倌心乱如麻,狠狠咬了下舌尖,一股腥甜夹杂着痛意袭来,才令她心绪镇定了些,她快速的环顾屋内周遭。
这是间女子的房间,窗户紧闭,矮柜离她太远,显然她还没跑过去那“巍大人”就已破门而入了,火光电石间,她视线扫到手边妆台,随即目光一凝,定住了。
……
诸如倌倌所料想那般,门外站的男人确实的巍威。
他刚从外地巡访官员回来,路过南京,被南京的繁花美景吸引,便想着游玩几日再走,顺便欣赏欣赏此处的美人。
底下的官员知他爱这一口,不到夜里,便明里暗里朝他下榻的宅子塞美人。
一想到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各个嫩的能掐出.水来,他便心猿意马,拒了底下人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来了后院。
待问明丫鬟后,他迫不及待的推门入内。
靠窗的桌案上,燃着豆大的烛火,将背对着他坐在妆镜前的女子背影笼上一层朦胧黄光,将女子婀娜的身姿照的更显纤细,楚楚动人,听底下人说,这女子是名动南京的花魁,姝色无双,今夜不愿服侍他,他令人喂了她催……情的药才过来。
对于美人,他一向怜惜。虽恨不得立马和美人温存一番,却还是耐着性子轻声过去,俯身挑起美人背后一缕秀发放在鼻端轻嗅,嘴里低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听到他的赞美,女子并未如他想的那般对他投怀送抱,而是身子倏然紧绷,似对他亲近十分抗拒。
这令他微微不悦,以往那些被官员送来的女子哪个不是对他极尽献媚,而这花魁竟屡次无视他的讨好,哪怕被喂了药还嫌弃他是阉人?身子残缺?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巍威面色陡沉,重重按着美人双肩,正要将她掀翻在地,令人毒打一顿撵出去。
那女子却忽的转头,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中,巍威惊骇的“啊”的一声,朝后退了半步,险些踉跄倒地。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守在门外的私兵闻声,一脚踹开门,仓惶入内,齐刷刷的抽.出长刀,团团护卫住巍威。
“快,快将这丑八怪扔出去!”巍威指着倌倌惊怒道。
倌倌却是趁势瞧了眼巍威。
世人皆传巍威容貌俊美,似和当今圣上有一腿,因和圣上这一层关系,令巍威深受圣上宠信,进而高官厚禄,年纪轻轻就坐上东厂大太监的位置。
这种皇室秘辛本就是无稽之谈,不知真假,不过瞧巍威姿容,倒也和传说中一样俊美,乍一看和韩暮长相有些相似,可又有不同,韩暮是终日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巍威……许是阉人的缘故,虽风度翩翩,可周身透着阴柔之感。
见她打量他,巍威神色一凛,似只仰着脖颈和同类斗殴的大白鹅,管管忙垂下眼,状作惊惧他的模样。
众人这才看向倌倌,随即一愣,纷纷露出惊骇的神色。
只见那女子白.皙的脸上,布满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黑斑,似是染上了天花,这种烈性的传染病,一旦染上,十有八.九便会无药可医,只能等死。
众位私兵似约好了般齐刷刷的朝后退了半步,谁也不愿主动缉拿倌倌。巍威怒极,一脚揣在为首的私兵身上,“没用的废物,你去!”
那私兵被掀翻在地,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颤巍巍的举起长剑抵着倌倌后背,怒道:“走。”
见众私兵皆对她惊惧交加,倌倌紧绷的心弦猛的一松,诸如她所猜想的那般,掳她的人是想将她献给巍威,那么好色如命的巍威见到她装病扮丑的模样,猛然惊骇之下,下意识便会驱赶她。
她便是要趁着震怒的巍威无暇猜疑她身份的时候,扮演好“被人送来服侍巍威却被他退回苦苦哀求的女子模样”,令巍威对她身份不再起疑,这样,她便能全身而退。
于是,为显真实,她狠狠掐自己掌心一把,霎时痛意顺着手臂袭来,疼的她飙出两道泪花。
她“扑通”一声,跪在巍威跟前,装作青楼姑娘苦苦哀求恩客垂怜的模样,比葫芦画瓢的仰头看他哀求道:“巍大人别撵走我,我没病,我还能服侍巍大人……”
果然,她话音未落,巍威嫌恶的朝后退了半步,朝私兵怒吼道:“还不赶紧把人拖走!”
那用剑尖抵着她后背的私兵,再不犹豫,唤来几个私兵架着她双臂,将她从后门丢出去。
府门从身后“啪”的一声摔上,摔在地上的倌倌,身子似被小兽撕裂般疼的小.脸倏然变得惨白,她并未因疼痛而咒骂那些私兵粗.鲁,而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胸脯,说了两声:“好险好险。”
方才她只是略施小计瞒过了巍威,待震怒后的巍威反应过来,定会对她身份起疑,继而会派人抓她回去审问,她要赶在这之前,赶回客栈找韩暮。
她咬牙忍着脚腕传来钻心的痛意,扶着墙从地上缓慢爬起来,待站稳身形,快速的打量一圈周遭。
此处是一条暗巷,不知连着谁家的后院,竟隐隐能闻到热闹喧嚣声,她轻蹙娥眉,朝巷子口望一眼,离她站的位置还颇有些距离,此时,正值夜深人静的时候,巷子里空无一人,眼下很难找到人帮她回客栈。
逗留在此处等人来救她,已是不可能,倌倌极快打定主意,扶着墙艰难的朝外走,心里想着只要能走到巷子口,便有机会寻人帮她。
可老天似乎专门和她作对,她还没走出多远,忽闻“啪啪”几声摔门声隐隐从深巷传来,似乎是巍威派人来抓她了。
她心中一惊,仓惶的朝巷子口走,可偏偏扭到的右脚使不上力,只瞬息功夫,巍威已带着十多个手持火把的私兵赶至她跟前。
他竟是来亲自抓她。
倌倌攥紧指尖,冷冷的瞧着他。只见他下巴一抬,顷刻有人拿着块醮了水的烂布蒙在她脸上,粗.鲁将上面黑斑擦掉。
眼前女子肌肤胜雪,杏眸桃腮,高.挺的鼻梁下,绛唇一点,容貌迭丽,称为倾城美人也不为过。
而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美人,竟敢诓骗他,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简直胆大妄为,同时也令他对她感到无比新奇,想知道她的底细。
方才他已问过府中下人,无人知她身份,也无人知道本该出现在那房里的花魁怎么变成了她?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说,你是什么人?是怎么混入我宅子里的?”
“我说我是被人掳到你宅子里的,你信吗?”见逃走无望,倌倌倚着墙粗喘口气,苦笑道。
死到临头还敢挑衅他!巍威简直被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气笑了,他当真笑了出来,饶有兴致的睨着她:“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从天上掉到我府上的?”
也可以这么说!掳她的人肯定是翻墙入了他的府邸,如若不然,她昏迷前好好的脚不会扭到,倌倌见他并未露出怒意,舔.了下唇角,便附和他道;“……大人您若这样想,也不算错。”
“……”巍威。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这般挑衅他!巍威气的眉骨后方突突直跳,眯眸威胁她道:“你说什么?”
她不是说的挺清楚的?倌倌瞥了眼巷口,忽见几个人影从街上转入巷口朝这边走来,看身形似是官府的人,若等人走的近些,她出声呼救说不准能获救,便绷紧身子措辞道:“我宿在客栈好好的,忽然有贼人将我从客栈二楼房间打晕后掳走,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巍大人的宅子,所以……我省略过程,三下五除二便可称是从天上掉到您府邸的。”
巍威何其敏锐,一下子窥到她想拖延时间的想法,他冷冷的朝巷子口瞥去一眼,下巴一抬吩咐她手边私兵:“带走好好审。”
霎时,三五个私兵架着她臂膀就要朝回走,倌倌索性心一横,眼一闭,拗足了全身力气冲巷口的几个身影大喊:“救命啊,救命——”
所有人不意她忽然求救,皆是一愣,被私兵拖着挣扎的倌倌,无望的望着巷口的几道身形似定住的黑影,眸底希翼之色渐渐熄灭。
她本就抱着侥幸的想法才唤那几个人,他们畏惧巍威,不敢救她也是应当。无人会拿身家性命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虽这样想,可她到底不甘心。
她爹还没救出,她怎么敢允许自己出事?
倌倌忍着酸涩的眼眶,惊惧的浑身发颤,正想改求巍威饶她一命时,只闻一阵马蹄声从巷口入内,一道迅疾的身影骑马朝她的方向奔来,似是要来救她。
倌倌心中一喜,正要对来人呼救,忽闻几道迅疾的风声挟裹着千钧之势朝众人袭来。
倌倌尚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闻几道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按在她双臂的大掌弹跳似的消失。那原本束缚她的私兵已被那几道力道掀翻在地,痛苦的握着手打起滚来。
接着,她身子被来人一捞,放在马背上,那人紧紧的圈拥着她,似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倌倌却身子一僵,忙挺直腰身避开那人宽阔的胸膛,那人对她避嫌的动作,似恼的磨了磨牙,将她身子复揽入怀里紧紧搂着。
“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倌倌倏然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俊俏的脸,男人额上布满汗珠,鼻翼阖动,薄唇起了一层细泡泛着白皮,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而那双眼睛望着她却炯炯有神。
是韩暮。
只一刹那,巨大的狂喜从胸口内爆溅而出,倌倌险些喜极而涕,憋在胸腹间一晚上的惊怕似一下子找到井口,喷薄而出。
她猛地张开双臂,想要搂韩暮脖子表达她的感谢,可在即将触上他脖颈时,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的止了动作。
韩暮以为她猝然看到自己救她,高兴的不知所措了,忙用手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抚。
结果下一瞬,只见她皱巴着小.脸,樱.唇一张一合的抽着细气,哽咽道:“我听你的话了,没有乱跑,也没有出客栈,是那贼子将我掳出客栈的,你不能生我的气!”
“……”韩暮。
“韩大人深夜至此劫走我的人,是何意?”
忽然,巍威阴柔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幽幽传来,劫后余生的倌倌一愣,这才想起来巍威等外男还在,她却……当着众人的面想抱一抱韩暮的举动是多么不合时宜。
平时她外人面前向来懂得分寸,今夜不知怎的面对韩暮却失了理智,只想不顾一切的偎依着他,和他亲近。
韩暮抬眸看向巍威,挑唇讥讽道:“倌倌是我府里的丫鬟,京城内无人不知,怎么到了巍大人这怎么就成了你的人?莫不是巍大人老眼昏花认错了人?”
此话一出,霎时周遭的温度骤降。
巍威和韩暮同为圣上办事,一个是东厂大太监,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势相当,两人曾彼此惺惺相惜过,也曾内斗过,因政见不合,如今只能维持明面上的一团和气,私下却斗的你死我活,
眼下,刚好有个由头怎会不斗上一斗?
巍威用挑剔的眼神睨着韩暮,反刺回去:“既然你说这丫头是你的人,我就要问问这丫鬟怎么会出现在我府上?莫不是……”
他语气一顿,唇角掀起一丝冷笑:“是受韩大人指使,来我府上做探子为你探听虚实?”
这也不是不可能?他和韩暮斗了数年,彼此都在对方府上安插的探子打探对方一举一动,以图绊倒对方。
听出巍威这是想借她找韩暮麻烦,倌倌微微一惊,正要替韩暮辩驳两句,韩暮已冷嗤出声:“巍大人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对付你这个狗东西,我韩某还不屑用一个丫鬟!”
“你……”巍威没想到韩暮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顿时脸上不是颜色。
“唰唰唰———”
几声利刃破空的声音齐齐响起。却是巍威手下的人抽.出长剑,虎视眈眈的盯着韩暮。
韩暮只身前来并未带锦衣卫,只见他猛地抽.出绣春刀,紧握在手里,一派鹰眼狼顾,和巍威的人对峙着。
只一刹那,原本平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韩暮眯眸看着巍威,巍威毫不退让,两人彼此凝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出挑衅,僵持着一语不发。
倌倌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心跳骤停,她看了看韩暮,又看了看誓不罢休的巍威,眸色微动,狠狠的掐自己大.腿.根一把,痛的“哎呀”一声,痛呼出声。
韩暮垂眸紧张的看她:“怎么了?”
窝在他怀里的倌倌,小.脸皱的紧紧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抓着他衣襟,咬着下唇细细的抽气,“我受伤了,脚腕很疼很疼。”
韩暮那听得了这个,他“唰”的一声收刀入鞘,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俊逸,倌倌看的面红耳热忙垂下头紧攥着发颤的指尖,下一刻,只听他紧张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倌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韩暮抬眸盯着巍威,冷声道:“今夜的事,事有蹊跷,若是我这边出了纰漏,待我回去调查清楚后会给你个交代,可若叫我知晓你掳走我的人妄想强占,后果你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