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在厨房帮于母做饭,于母持家勤俭,于父在省厅任职十余年,于家未曾请过任何帮佣保姆。
于母为人谦逊温和,平易近人,李苒很喜欢跟她在一起聊天。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于晓晓双眼激动,挥舞着手足跑进来:“啊啊啊!外面那个大叔杀鱼好帅!”
“大叔?”李苒偏头望去,哪有大叔?
片刻才想起于晓晓说的大叔是谁,她笑着说:“那不是大叔,孔樊东比你哥大十岁,比我俩大十四岁。”
于晓晓想了想大叔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似乎是不信:“他这么年轻吗?”
李苒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一天到晚乱想什么呢?”
于晓晓望了望窗外:“大叔杀鱼的姿势比杀生丸还要帅。”
这句话李苒回味了半会儿,才发觉这是个冷笑话!
晚上七点,夜幕落下,于家准时开饭。
李苒在桌上盛汤时,孔樊东推门进来,径直走过来。
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李苒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她放下勺子,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开,“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说完便推门出去。
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于鸿霄随即跟着起身,他拿上李苒的外套:“我出去看看。”
于晓晓感觉有些不对,她也站起来:“我也去看看。”
李昌明沉着脸出声:“都别去,让她自己解决。”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都知道外面来的是谁。
李昌明极其了解李苒,她一句话没说就出去,甚至都没说明门外来的是谁。
说明她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李苒敏感又极具害怕给于家添麻烦,李昌明以这样的方式护着她些,“你们都别去。”
“不要让她难堪。”
所有人坐在桌上不说话,于鸿霄的脸色尤为紧绷。
于家住的院子是片老小区,巷子口窄,车进不来。
李苒怒气冲冲地出去,踏着不甚皎洁的月光,从巷子里出去。
贺南方的车停在巷子外面,黑色的迈巴赫,无声无息,冷的像把夜行者的冰刃。
李苒后面跟着孔樊东,他先一步到车门处。打开后,示意李苒进去。
李苒站着没动,她站在外面,视线落在车里的人。
顺着望进去,只见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车内,轮廓被黑夜剪裁的禁欲又拒人千里,黑色西装包裹着高大的身体,像被禁锢着一样神明,在黑暗里犹自强大。
李苒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
几秒后,一双修长,结骨分明的手从车内伸出来:“上来。”
李苒无视那双好看到令人发指的手,站在车外,抱着手臂冷道:“你给我下来。”
两人僵持一分多钟,旁边的孔樊东甚至都开始捏汗。
最后,以贺南方的长腿从车内迈出,宣告李苒胜利。
月光不是很明亮,路尽头的灯光像是没有用处的摆设,黑夜将每个人装饰的看似无比强大。
李苒一字一句地问:“你在搞什么鬼?”
她没问贺南方来这里是为什么,而是问他来这里要搞什么鬼。
从心底里认定他意图不轨。
他今晚刚从国外回来,即使西装革履,但掩饰不住身体的疲惫。
李苒质问时,他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睛却亮的吓人。
李苒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贺南方,需要我告诉你多少次?我不希望你来于家。”
“不希望你打扰于家还有我爸爸的生活。”
“我也不希望你成天对我问东问西,三步就要查次岗,你明白吗?”
他当然不明白,李苒说的这些,甚至他都不觉得是不能做的事情。
他自幼没有被任何人,任何一句话约束过。
以前,贺家有个传家宝,是个现世仅存,价值连城的唐三彩。
多年前,价值便不可估量。
贺家将它供奉在老宅的书房里,自从贺南方记事,家里每个人都会告诉他——唐三彩很珍贵,不能碰,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贺南方六岁那年,独自在书房玩时,将唐三彩打碎。贺家上下如临大敌,他若不是贺家小少爷,估计已经被抡着打。
晚上老爷子回来,看见地上碎一地的瓷器,铁着脸问:“谁干的。”
贺南方站出来,一点都不怕:“我打碎的。”
贺老爷子气的拿起板子就要打他,贺南方躲都不躲。
他仰头问:“他们都说唐三彩价值连城,那在贺家到底是它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老爷子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贺南方胆子有这么大,但还是一板子打下去。
“爷爷告诉你,唐三彩没有你重要,但是你把它打碎了,就应该挨罚。”
那时他才六岁,就已然知道每个人的底线是可以试探的,唐三彩很重要,结果他把唐三彩砸了却只挨了两下打。
在他心里,底线只是平凡普通人对自己珍贵又不能保护的东西,设置的一个警戒线而已。
很多时候,即使越过了警戒线,最后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
李苒的底线在贺南方看来,就像脚底下的一层露水那样的浅。所以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李苒会如此看重于家。
“我为什么不能来?”贺南方的脸色早已在李苒说第一句话时就变了。
李苒:“因为这里不欢迎你。明白吗?”
她眼中毫不掩饰,袒?露出厌恶:“贺南方,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地方你想去就能去的。”
贺南方被这样直白拒绝,反而生出一股逆意,他冷声问:“我偏要来,如何?”
李苒低头,看向地面上的影子,轻着声音却又无比坚定:“行啊,除非我死了。”
时间仿佛被塞进了冰柜,冻成一团,僵硬在两人中间。
她再抬头时,眼前的贺南方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今晚的脸色极白,月光下,墨黑的发和浓密的眉毛,将他的眼睛里的东西映衬的格外深刻。
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盛着这么多的伤心。
仿佛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
他眼睛里的悲伤,仿佛深不见底。
李苒动了动嘴唇,心里有些后悔,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贺南方盯着李苒许久,才声音沙哑道。
像是妥协,又像是自我解救:“李苒,我不进去。”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回到车里,就像回到他的铠甲里。
“孔樊东,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贺南方这次从法国回来,带来不少礼物。
法国波尔多梅多克区的葡萄酒,禧玛诺的渔具,昂贵的香水,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如今却像垃圾一样,被他扔在路边。
孔樊东将东西放在李苒的身边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贺南方在车内厉声:“走。”
孔樊东忍不住,小声道:“先生生病了,在法国病了一个星期。”
李苒回想他刚才苍白的脸色,以及生气时粗重的呼吸声,眼神复杂地看向车内
黑色的迈巴赫绝尘而去,李苒看着满地的礼物,默不作声。
这些礼物被孤零零的放在地上,可一开始买礼物的那个人——他该是怀着怎样的雀跃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贺南方这种人,不能喊打喊杀的虐,对他没用,他不怕。
必须润物细无声,让他痛到骨子里。
第28章
不欢而散后, 两人表面上维持的客套被撕扯的所剩无几。
事后也都没有主动联系, 像把彼此彻底遗忘在了那次争吵的夜里。
李苒像前几日一样, 依旧没回贺家。
她白天在工作室里画图,困了就将沙发垫摊开,倒头睡一会儿。
她做的这些工作, 在外人眼里是吃力又挣不到钱的行当。
毕竟放着好好的贺家未婚妻不当,跑在外面风餐露宿,没几个人能理解。
不过,李苒对这种互相不打扰的相处方式十分满意。
少了贺南方无时无刻的查岗和献殷勤后, 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然而,香甜的空气没呼吸多久,就冷不防地接到贺家的电话。
电话锲而不舍地在桌子上震动,她将目光从图纸堆里移出, 扫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
像是只烦人的苍蝇, 隔几秒后,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孔樊东, 以为是李昌明有事儿,李苒接起电话。
隔着电话, 孔樊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镇定。
“李苒小姐,请问现在有时间吗?”
李苒将电话放在手边, 漫不经心:“嗯,怎么了?”
孔樊东慎重问:“能不能麻烦你……过来看看先生?”
李苒顿住目光,视线从数位板上抬起, 想了想,回复他:“没空。”
孔樊东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先生他生病了,已经一个多星期。”
李苒觉得好笑,她放下电脑,拿起电话:“生病就带他去医院,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又不是医生!”
孔樊东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在那头欲言又止:“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严重。”
“能过来看看先生吗?”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需要时不时地提醒这些贺家人:“我现在不喜欢贺南方,也没有义务去看他。”
“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说着,她皱着眉头,就要挂电话。
“李苒小姐!”电话里的孔樊东突然抬高声音。
“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李苒将电话扔到一边,不耐道:“你说。”
孔樊东语气稍微缓和些,起码听起来不像是在要挟逼迫她。
“先生送给您的礼物里,有一副Diriny大师早年的作品。”
李苒听完,忍不住将视线移向办公室的角落,那里堆砌着贺南方上次送给他的礼物。
十几件,堆了满满一个角落,她甚至一样都没有拆开过。
“您是知道D.r大师的画现在有多难买。”
D.r是当代缠绕画作里最出名的大师之一。不仅仅是在国内,在国际上他都是相当有名气。
D.r公开发表出来的画作不多,大多捐赠收藏在展馆,流落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偶有一两幅画作现世,拍卖会上,价格都会被炒到难以理喻的高度。
物以稀为贵,所以不难理解,这位天才大师的画为何会如此被人追捧。
“回国前一天,先生先是在法国开完会。结束后,又直接飞往冰岛参加拍卖会。”
“拿到画后,一刻都没有停歇,从冰岛连夜赶回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孔樊东顿了顿:“下飞机,他拿着画过来找你……那会儿他正发着高热。”
李苒静静地听着,扯了扯嘴角:“所以呢?”
“因为我,贺南方才会生病,因为我,贺南方才会去买这幅画?”
她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孔樊东,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孔樊东无奈:“李苒小姐,不是我看得起你。”
“是你自己始终不明白。”
李苒冷笑,这群贺家人,一个赛一个的好口才
“不明白什么?”
孔樊东:“不明白,你在先生心里的地位。”
李苒这次连冷笑都没有,直接笑出声:“地位?”
“我在贺家有什么地位?”
“你和李艾对我丝毫不尊重的地位?”
“贺夫人对我万般刁难的地位?”
“还是这么多年,贺南方对我不曾上过一点心的地位?”
孔樊东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苒:“贺南方只是生个病,你们就来对我兴师问罪。”
“怎么?把也当贺家的仆人?”
孔樊东那头一片安静,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李苒:“孔樊东,你们贺家人拿他当先生尊敬,那是你们的事儿,但你们没这资格要求我也做同样的事情。”
“这世上少了任何人都不嫌少。即使这个人是贺南方,地球也照样会转。”
孔樊东苦笑:“李小姐,其实先生一直把你保护的很好。”
李苒:“……”
“老爷子只有南方父亲一个独子,可惜英年早逝,贺家只留下南方一个人。从他降临到贺家的那一刻开始,他背负和承载着的压力和关注,就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当年老爷子得到这一根独苗,放在手里怕飞,含在口里怕化,恨不得天天放在口袋里带着。”
“换句话说,先生现在这般孤僻不讨喜的性格,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吗?”
李苒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孔樊东轻笑一声:“说实话我阅人无数,可之前一直把你看走眼。”
“所有人里,你才是那个真正心狠的人。”
李苒怒道:“孔樊东,别他妈以为你是贺南方的人,我就治不了你!”
孔樊东声音不轻不重:“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横竖早已经得罪你,也不差这一回。”
李苒:“怎么,你现在是要数落我在贺家的罪状?”
孔樊东:“不敢,那些刻意接近贺和先生的人,都是图钱,给了钱都能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