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心眼睛一亮,她就说嘛,这男人刚刚怎么会那么配合,原来是早知道洗手间门坏了,那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许会迟,但一定会到。
她摇摇头:“我不回去,你要是敢偷看我,待会儿我就偷看你。”
说完,她看也不看他的反应,扭头又回了洗手间,门就让它那么虚掩着,她也不担心什么,试过水温温度正好,她就开始洗了,过了会儿,她听到外头关门的声音。
陈嚣出去了?
她不知道他出去干嘛了,或许是吃饭去了,又或许是想让她洗得更自在点。
热水淋到身上的时候的确很舒服,那些僵硬的关节仿佛都被打通了,但这里不比大城市,酒店条件简陋,她也不敢久洗,怕待会儿轮到陈嚣的时候没了热水,洗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陈嚣的确不在,房卡还在插电处,钟亦心也没多想,她头发还湿着,在高原地区不能感冒,必须马上吹干,她从包里拿出一只便携式吹风机,正要去浴室,她听到敲门声。
听那敲门声的节奏,她就知道是陈嚣回来了。
第17章
是陈嚣,他不知去哪儿溜达了一圈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只梨。
自打来这儿起,钟亦心就没吃过水果,这边米肉不缺,但蔬果相对缺乏,倒也不是买不到,只是这一路不是在车上就是在帐篷里,连蔬菜都没吃多少,更别提水果。
换了平时,钟亦心是不稀罕吃梨的,别说是梨了,她对其他水果也不太热衷。她怀疑自己是小时候吃水果吃太多了,长大后就格外挑,总觉得苹果太酸、葡萄太甜、火龙果太淡、荔枝太上火……
至于梨,她更是碰都不碰的。
平时放眼前都懒得吃的东西,到这边成了香饽饽,钟亦心看到他手上那只梨眼睛都亮了,“这是你出去买的吗?”
其实她是想问,怎么只买一只?不是这么抠门吧?
陈嚣踏进来,将那只梨搁在桌上,淡淡道:“楼下前台给的。”
楼下前台?钟亦心回忆了一下,刚刚给她房卡的前台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模样还挺干净,看起来像是汉人,普通话说得也不错,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猜测,陈嚣刚刚下去都跟人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会不会逗人家开心了,要不然,人家凭什么那么好,平白分只水果给他吃?
还有,还有前天晚上,不也是让前台小姑娘给她送的那些东西吗,又是加湿器又是酥油茶的……
这么一想,她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男人怎么那么没操守呢,再往深了想,连带着那只梨她都觉得长得歪瓜裂枣,看上去就不好吃。
钟亦心也不理他,转身就要往洗手间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陈嚣在身后轻轻“诶”了一声。
她回头看着他,脸上不带表情,“怎么了?”
他指了指那只梨,眼神不太自然地问:“你不吃啊?”
钟亦心站定原地,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那只歪坐在桌上的梨,忽然没来由地想笑,这梨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难看,虽有些青黄不接,可模样也挺水灵可爱,丑萌丑萌的,味道想必不错……
陈嚣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冷淡倨傲,眼中却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促狭意味,像是无尽幽深中透出的光亮,难以捕捉,一瞬而过。
钟亦心抿了抿唇,走到桌旁将那只梨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个大,挺有分量,甜不甜不知道,但至少水份挺足,凑近了一闻,梨子特有的香甜气息萦绕鼻间,她歪着头看了男人一眼,“有刀吗?”
“要刀干嘛?”
“削皮啊,梨子不削皮怎么吃,那多涩啊。”钟亦心撇了撇嘴,有些想笑,他的问题问得也挺有意思,问她要刀干嘛,这儿除了他俩,就这一只梨,不是削梨,难道还能削他?
陈嚣果然不耐烦了,“就这么吃不行?这么晚了我上哪儿给你弄把刀,不想吃就别吃。”
“你连梨都弄来了,弄把刀怎么了,不吃就不吃,你自己慢慢啃。”她像是也来了脾气,倔着脸扭头就进了浴室,不出片刻,便传来吹风机的轰鸣声。
从门外听,声音不大,但就正在吹头发的钟亦心听来,那声音正在耳边,持续不断。
许是她心神不宁,老觉得吹风机的声音太嘈杂,她头发偏生得又长又密,手指一拨便如墨般倾泻。
从小到大,她不知听人夸了多少遍她头发生得好,一根头发抵旁人三根,又乌又亮,看着惹人羡慕,就是发质不够软,小时候外婆常说,头发硬的孩子性子倔,不够和软,容易吃亏,不是被人欺负就是欺负人……
她知道外婆这话是暗指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每次外婆这样说,她都闷声不语。
现在一想,外婆说得没错呀,她是太倔了点,人陈嚣今天早上才帮了自己一回,刚刚还好心好意给她带了只梨吃,她一句谢谢都没说,还怼人家,太过分了点。
其实那梨子看着皮不厚,不削皮也能吃的,她来这儿旅游吃了一路苦,那么夹生的泡面都吃下去了,怎么一到这男人面前,就那么矫情矫气起来了?他骂自己白眼狼,好像也有点道理。
钟亦心聚着胳膊吹了半天头发,摸上去还有四成没干,她胳膊举酸了,心里也惦记着外面的情况,这风吹得她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他该不会真自己把那梨给吃了吧?
抱着“惦记着梨不是惦记着人”的心态,钟亦心放下吹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拨了拨头发,又掐了掐脸蛋,又装模作样轻咳两声,摆出一脸闲适淡定的表情迈出了洗手间,却发现陈嚣根本不在,而那只梨,还老老实实地摆在桌上呢。
再一看门口,虚掩着,人出去了,可门不关,这是要做什么?
她面带狐疑地走到门口想看看究竟,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门关上,突然自房门虚掩处斜来一道阴影,门自外面被人大力推开,她没有防备,整个人朝后一退,一时重心不稳,腿朝旁边歪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却被来人一把拉住。
出于惯性,她朝那人身上顺势栽倒,还好她反应够快,在整个身子全扑上去之前,她及时地伸出手抵在他肩膀上,勉强稳住了身子,这才没彻底倒上去。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不呛人,钟亦心外公是个大烟枪,她对烟味既不陌生也不反感,自外公去世后,她曾偶然撞见外婆一个人坐在阳台那把竹椅上发呆,手里夹着根烟,也不吸,只是任凭那烟无声燃烧,烟灰簌簌下落,钟亦心看到,那是外公生前未抽完的烟。
烟于外婆,是一种凭吊,于她,是一种特殊的安全感。
她对烟味太熟悉了,甚至能闻出来他大概只抽了一半就扔了,才会只有在凑得这么近的情况下,方能闻到丝缕,即便如此,她仍然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干净健康的味道,这让她有瞬间的失神。
她无声地从陈嚣身上退开,男人眉目清冷,手里拿着把水果刀,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刚刚是出去借刀了?”那把刀看上去样式挺老,一看就不是新买的,她又问,“又是管前台要的?”
陈嚣面无表情地开口了:“你钟大小姐要削皮,我肯定得给你弄来,对不对?”
说着,他将裹着皮套的刀身握在手里,用刀柄那头朝她晃了晃,他那表情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不高兴一点。
钟亦心无声地抿了抿嘴,她就着他的动作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刀,转身取了桌上的梨,便安静地坐在床上削梨。
陈嚣自顾自地走到自己床边收拾衣物,准备去洗澡,可目光却不由得被那个低着脑袋一门心思削梨的小身影吸引。
她就坐在床沿,垃圾桶搁在床边不远处,她一手捏着那只梨,一手捏着刀柄,表情极其认真。
这梨个头偏大,她用手指扶着梨身,边削边转,有好几回陈嚣觉得那梨都要掉下来了,可她却掌得很稳,那片梨衣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剥落成一串长条,露出晶莹的梨肉。
陈嚣细看之下才发现,她手掌虽小,可手指却十分纤长,看似柔软却不失力量感,指尖盈盈若粉,将那只梨抓得很牢,右手的动作也十分熟练,不出一会儿,梨皮整个被剥下,钟亦心似乎很有成就感,指尖捻起首端,朝他邀功一般笑着,“你看!完整的!”
这也值得这么高兴?陈嚣摸了摸鼻子,心里念头一动,却未宣之于口,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了,抬腿欲走,钟亦心却突然起身去洗手间将梨子洗干净,出来后,直接把梨子递给他,“这个给你吃吧。”
她削好了又给他吃?陈嚣脱口而出:“你是怕酸,让我先替你尝尝味吗?”
“什么啊,我有那么坏吗,你今天帮了我的忙,还分我一张床,我为了感谢你才给你削的!”钟亦心白了他一眼,“讲得那么难听……”
陈嚣乜斜着她,“这么好心,真不像你啊,刚刚不会进浴室偷偷给我抹了毒吧?”
钟亦心没想到他脑洞这么大,她垂下眼眸,委委屈屈地在梨子上咬了一口,接着又将梨子朝他面前递去,那动作带着情绪,几乎要怼到他嘴边。
“我吃了,要下毒就先毒死我!”
陈嚣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难得放软声音,提议道:“要不一人一半?”
钟亦心更气了,跟看傻子一样看他,“梨子不能分着吃,这不吉利,分梨分离,你没听过啊?”
她说得别提多认真,仿佛刚刚那句不是迷信,而是一句能写进教科书里的至理名言。
陈嚣突然轻笑一声,他接过那只梨,也不嫌弃是她刚吃过的,张口就咬,钟亦心呢,就在一旁盯着他吃梨,那小表情就跟那天在车上盯着他吃巧克力一模一样。
等他吃完了,钟亦心眼巴巴地来一句:“怎么样,甜不甜?”
陈嚣吃完,将梨核扔进垃圾桶里,动作自然流畅,他说,“你刚不是吃过吗,甜不甜你自己不知道?”
钟亦心被这话一堵,心里有些不开心,她就咬了小小一口,这样也算吃过吗?又觉得自己刚刚不该太好心把梨子让给他吃,其实想谢谢他还有很多办法啊,比如……给他做碗火腿蘑菇奶油意面?
她刚削完梨,手上沾了黏腻的汁水,也不理陈嚣,径自去厕所洗手,她一抬头,发现陈嚣也跟了进来,她以为他是要洗澡,正要出去,却听见他问,“你那会儿为什么坚持不让翻包?”
钟亦心一愣,随后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给她翻?”
“你倒是不怕挨打,那女的那么横,块头也比你大,她要硬抢,你觉得你打得过?”他语气平淡,透过镜子打量她。
钟亦心老老实实回答:“打是打不过的,但你不是在旁边吗,她要是打我,你就出马!”
陈嚣看她那骄傲得意的小表情,嘴角微翘,酒窝隐现,他没好气地说:“钟亦心,你当我是你请来的打手啊?”
她被这个词逗笑了,忽而抿嘴道:“怎么会呢,请打手是要给钱的,我根本不给你钱。”
这意思是连打手都不如了?
陈嚣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赶她出去,却见钟亦心突然摆正神态,认真的说:“底线之内,安然无恙;底线之外,忍无可忍,这是我的原则。我知道我打不过她,但我也知道你在旁边,我猜你会帮我,我猜对了,是不是?还是说,你觉得我做错了?”
镜子里弥漫着一团未散的雾气,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眼神却清楚地透出她的孤高,天真,纠结,还有试探。
半晌,她听见陈嚣低沉却笃定地回答:“你没错,做得很好。”
钟亦心听他这句话微微一怔,却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情大好,她走上前拉了拉陈嚣的衣摆,软下声音问:“你既然担心我打不过人家,又不想当我打手,要不然你教我几招防身术?”
“谁担心你了,”陈嚣轻嗤一声,回过身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缓缓从她伶仃的锁骨一路滑至细瘦的脚踝,又问,“你要防男的还是防女的?”
“男的女的都防。”
陈嚣冷淡摇头,“你太瘦了,近身搏斗不占优势,对方如果是男的,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所谓的防身术都是花拳绣腿;你要是打女的,扯头发扇耳光,你能做到哪样?”
听到这话,钟亦心居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陈嚣看在眼里却暗自好笑。
他打见这个女人第一面起就觉得她是只养在玻璃樽里的鸢尾,娇贵脆弱难成活,在羊湖拍下的那些照片里,她脖颈细长优雅,眼神仓皇天真,就像只走失的白天鹅,她能跟别人扯头发扇耳光?陈嚣想也想不出来那场面。
他又无情地补了一句:“不信你拿我试试,看你能不能打到我。”
钟亦心眼神一亮,眼珠四下乱转,像是在寻找最佳下手点。
钟亦心把他从浴室拉到外面床边,美其名曰这里空间大,更方便她施展,陈嚣也不拦着,任她作无用功。
突然,她朝他脑袋伸出手,被陈嚣轻轻松松挡下,接着她又使出另一掌,又被挡下,她抬腿去踢,脚腕又被捏住,还被嘲讽一句,“我要是坏人,我现在就抓着你脚踝往前拉,你就摔了,懂不懂?”
等他放下,钟亦心脸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开始胡乱出招,她又朝他踢出一脚,陈嚣眉一挑,顺势抓起她脚踝朝外轻轻一勾,钟亦心顺势朝后面的床栽倒,在倒下之前,她突然抓住他的衣领,逼得他跟她一起倒了下去。
男人的呼吸就在她头顶上方,若不是陈嚣用手撑着,此时恐怕会真正压住她,即便如此,气氛仍然变得微妙起来。
她像只不服输的小兽,还要再闹,又用手去撩拨他,陈嚣却没了耐性,将她那双不老实的胳膊和腿通通压住,让她动弹不得。
“还玩吗?”陈嚣勾唇浅笑,语气不耐,眼神却透出愉悦。
闹了这半天,钟亦心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呢,跟没事人似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她手和大腿不能动,但是小腿和脚能动呀!她露出一丝笑意,脚尖缓慢地沿着他的裤子找到一处最佳着力点,张开脚趾,朝着那一处死命地掐了下去。
陈嚣面无表情,看上去无知无觉,但钟亦心小时候常常和钟亦声两人对掐,她知道自己这一下有多重,不知道陈嚣这种皮糙肉厚的,第二天会不会青紫……
她掐完,还不肯松,细细打量男人的神情,看他目光微变,她就知道他还是疼的,只是格外能忍而已,换了钟亦声,早就气得朝她扑过来要她血债血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