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大晚上的,注意影响,我才刚成年。”他瞪了钟亦心一眼,转身就要出去。
钟亦心迅速和趴在自己上方的陈嚣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言言感觉钟亦声这小孩误会了,却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嗔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她此时全身无力,腰酸背痛,喊出的那句话毫无气势,反而显得格外绵软,带着雨后泥土的潮湿气息。
少年原本已经出去了,又没好气地伸个脑袋进来,语气懊恼:“非礼勿做!”
说完,自己却脸红了,又跟只小松鼠一样缩回树洞,“砰”一下关上门,只余淡淡清粥香气于空气中萦绕,钟亦心叫苦不迭,哀声道:“哎,你倒是把吃的给我留下啊。”
再看头顶上方那男人,他居然还有脸笑,钟亦心有些不满地轻拽他的领带,陈嚣将头往旁边稍微倾斜,将领带从身上除下,瞬间摆脱控制,那领带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他居高临下,眼神睥睨,“这么喜欢,送你了,顺便学学怎么打领带,别拿蝴蝶结糊弄我。”
钟亦心愣愣地拿起手上的领带,才默默睡下,又听见他问,“想吃什么?我出去让人给你做。”
他已起身,立于她床边神色自若地整理衣服,刚才那一番动作让他的西装看上去有些凌乱,看着他的动作,钟亦心知道他这是要走了,她心中不快,喃喃道:“想吃火锅和冰淇淋。”
陈嚣不禁挑眉,“火锅和冰淇淋?小姐,虽然我不太懂,但我记得你这段时间不可以吃这些吧?”
“吃一点点没事的,还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钟亦心将头埋进枕头里,故意不看他。
“哦,是吗,行,你等着,我问问我姑妈,她要是说行,我让人把火锅端你床上。”说罢,他便作势要打电话。
钟亦心记得他姑妈是一位妇科专家,很有名望,一诊难求,她顿时垮了脸,坐起身子伸手去抢,然而陈嚣故意高高举起手肘,完美避过她的攻势。
“我已经不疼了,你不要给你姑妈打电话!”她心里好苦,自己出门这一趟可受了不少罪,就惦记回来能吃点好的,再约上赵锦橙去做个水疗,这下水疗是不用坐了,连口腹之欲都要被剥夺吗?
也太不人道了。
陈嚣冷笑:“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欠收拾。”
钟亦心静默不语,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任性,可是她又觉得陈嚣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生硬又分外亲切。
就像从前,她睡觉的时候习惯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睡着了又被闷醒,不知被外婆骂了几回,每次她睡觉,外婆都要进来检查,一边帮她拉开被子,一边骂她,“这个钟亦心一点都不听话,要打她一顿才好……”
是跟陈嚣一模一样的语气。
外婆每回都这么说,从来也舍不得对她伸一根指头,于是她这个毛病一直也没纠正过来,到现在一沾床,就把脑袋往被子里缩。
“行了,我没打,你就别指望吃火锅了,老实喝粥吧。”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往门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她说,“我帮你预约个时间,让我姑妈帮你看看。”
钟亦心这些年也看过不少医生,西医中医,都是鼎鼎大名的业界专家,每一个都说没问题,还有那句著名的“结了婚就好了”,还伴随着某种讳莫如深的笑容,她那时候就想,等她以后结婚了,要是还不好,一定要回头把这句话糊那些医生脸上。
等她再大一点,在赵锦橙的科普下,她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生了孩子就好了。
要是明天真去见陈嚣的姑妈,难免会被问到一些隐私问题,她头皮发麻,脱口而出:“我不想去!”
然而陈嚣已拨出电话,并且和对方交谈起来,寥寥数语间他结束通话,声音冷淡,“时间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两点半,你爱去不去。”
看来这次是免不了了,她郁闷地想。
“你休息吧,我有事先走了。”他接下来要赴一场饭局,助理杨升还在车里等他,他抬手看表,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钟亦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嚣帮她关上台灯,走至门口,犹豫片刻,又对她说:“我刚接手公司,接下来会非常忙,我就不回久溪别苑住了,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没说话,心中却想,有事打电话,要是没事呢?再说了,怎么样才叫有事呢?
不出片刻,她听见房门被关上,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她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了趟洗手间,等回来的时候,她站在房门口朝里看,突然觉得好空旷好冷清,很想找个人来陪自己聊聊天。
她一想,对!钟亦声不是还在家里吗,可是当她叫来佣人一问才知道,他出去了。
钟亦声把那碗粥原封不动送回厨房佣人手里的时候,还特别孩子气地说了一句“以后我再也不要给钟亦心送饭吃了,你们也不要送。”,背着包就走了,按她对他的理解,这个理工宅男多半是去网吧打游戏了。
佣人都忍不住笑着说:“小少爷吃醋了,小姐哄哄他就好了。”
钟亦心哭笑不得,她坐在客厅餐桌上慢悠悠喝完一碗粥,拿起手机给钟亦声拨去一个电话,响了很久,他没接,过了会儿,又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是要哄我还是骂我?哄我就快点,骂我就免谈。
钟亦心被他逗笑,她可以想到钟亦声在发消息的时候,是怎么一边板着脸一边露出得瑟的可爱表情,这小屁孩,也不知是不是被网上那些彩虹屁给吹傻了,越发拿自己当个人物,尾巴翘上天了。
可惜,她可不是他的“姐姐粉”,她是货真价实的姐姐,奉行“铁血原则”,绝不瞎惯着他,且晾晾他,后续再看她心情。
想到这,钟亦心有些顾虑,钟亦声在网上走红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家以文化产业立足,和娱乐圈的交集不可谓不近,她处在上流社会,每每参加各类晚宴或酒会,总能听闻那个圈内的乌烟瘴气,钟其岳和杨晓薇从未动过要让两个孩子进娱乐圈的念头,甚至,虽然他们从未宣之于口,但她知道,他们是打心里反对的。
其实,以钟家的背景和资源,要想捧红一个人,轻而易举;反之,想让钟亦声在社交网络上销声匿迹,也不难办到。
譬如,钟亦心在十九岁时摘得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桂冠后,登时在古典音乐圈声名鹊起,随后,她得到与柏林爱乐的大师级指挥西蒙·拉特尔爵士合作的机会,然而演出当晚,因她个人的原因,造成严重的演出事故,演出被迫中止。
她成名后,国内媒体都对这个漂亮且才华横溢的钢琴演奏家展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挖出她的家世,不吝用各种夸张的词汇赞扬她的成就;在那次演出失败后,他们在为她感到惋惜的同时,也制造出许多耸动的标题来吸引眼球,例如,“今晚的波士顿天空,一颗年轻的新星骤然陨落!”——这是钟亦心最喜欢的一个,至少,还在夸她年轻。
尽管古典音乐圈在国内相对小众,但因她不俗的家世和引人注目的外表,仍是引起了极大关注,钟家迅速发动公关,在短时间内将所有消息压了下去,随着时间,终于逐渐平息。
钟亦心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始终不得安枕,她又翻出和梁霁辰的聊天窗口,思索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师兄,明天可有空?”
作者有话要说:
p.s. 师兄就只是师兄而已哈,放宽心放宽心~
第21章
陈嚣的姑妈陈若男,业内权威,钟亦心曾在婚礼当天见过一面,仅有寥寥数语。
这位姑妈给她的印象整体偏严肃,不怎么笑,但因养尊处优的缘故,年纪虽然近五十,但保养得宜,看上去才四十出头。
尤其是当她穿着一身标志性的白大褂坐在诊室里的样子,看上去专业而理性,更加模糊了年龄感。
来到她的独立诊室后,陈若男屏退左右一干实习生,为她们留出一个私密空间。
钟亦心在她面前坐下,陈若男循例问了她几个常规问题,她都照实回答了,陈若男点点头,转而在电脑上记录下来,就在钟亦心以为平安度过之际,陈若男冷不丁问她:“结婚后行房频率如何?”
她庆幸自己当时没在喝水,不然肯定得喷出来。
这个问题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敛眉垂目,尽量平静地回答:“就……普普通通吧。”
答完,她又嫌自己反应糟糕,什么叫普普通通,简直答非所问。
陈若男盯着钟亦心看了好一会儿,又换一个话题,“你看上去比结婚那会儿瘦了些,肠胃还好吗?”
“挺好的,我食量不是很大,但身体各项指标都挺正常。”她答得十分谨慎。
陈若男用标准的医生口吻对她说:“体重会影响例假,现在许多小姑娘节食减肥,这不可取,另外,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保持心态平和,许多身体上的毛病也能不攻自破,咱们现代医学能做到的就是有时治愈、常常缓解、总是安慰,你说是不是?”
钟亦心对这句话倒是相当认同,她当然说是。
陈若男端起手边的咖啡啜了一口,她面孔稍显严肃刻板,动作却很优雅,随着她的动作,钟亦心注意到她脖子上戴着的一串项链,款式很熟悉,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去年五月份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的11颗糖塔型极微油哥伦比亚祖母绿,成交价八位数。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次拍卖会她和杨晓薇也在场,杨晓薇在这串项链和一枚宝格丽的红宝石戒指间犹豫不决,最终选择了后者。
以钟亦心的审美,她倒是更钟意陈若男身上这串祖母绿,只是她太年轻,尚压不住它的高贵沉重,暂时只能艳羡观望。
“您戴的这串项链很漂亮。”钟亦心由衷赞美。
“是还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只不过……”她轻抚那串项链,若有所思地说,“关于这串项链有个不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钟亦心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她向来喜欢听一些奇闻佚事,也听过不少关于珠宝的故事,或离奇或浪漫,使得珠宝身价倍增。
“据说这串项链上的宝石曾属于波旁王朝的一位王后,她死得凄惨,灵魂附着在宝石上,会给人带来不幸,这串项链几经易主,更坐实了这个传闻,”陈若男面露讥诮,似乎认为这个故事很愚蠢。
钟亦心起初不觉得陈嚣和她姑妈相貌有相似之处,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家人在外表上皆是冷酷且不近人情,这讥诮的表情,就更像了。
她也跟着笑笑,她说:“传闻不可信,多半是珠宝商编出来的噱头,您不用太在意。”
陈若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还挺明白,不过我本身也不在乎,我孤家寡人,无儿无女,今朝有酒今朝醉,怕什么不幸?可你呢,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还是不要碰这种邪门的东西,你要喜欢,改天我送串更好的给你。”
她话里有话,钟亦心怎会听不出来,她充耳不闻,反问道:“姑妈是医生,也信这个?”
“人年纪大了难免迷信,再说咱们陈家本就邪门,我大哥中年丧妻,父子成仇,二哥风流成性,儿女倒是多,个个不顶用,为了财产争破头,哪天是该找个人看看祖坟风水,我们这一代废了就废了,别平白拖累下一代。”
“陈嚣和他爸……”
陈若男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陈嚣这儿有个印子,你知道吧?我大哥拿烟灰缸砸的。”
陈若男讲得云淡风轻,钟亦心却听得心惊肉跳,陈嚣父子关系不好这她知道,却不知这么严重。
两人沉默片刻,陈若男话锋一转,“听说陈嚣一直住在丽岛?”
“没错。”她心中微罕,这个姑妈,明明什么都知道,刚刚还说什么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简直多此一举。
“你倒是放心把他放外面,他如今风头正盛,多少女人朝他身上扑,多得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就那么相信他?”陈若男话中似有警告。
不等钟亦心回答,她又继续说:“我大哥年轻时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以致父子反目,陈嚣有这段经历,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有样学样,变本加厉;要么他引以为戒,洁身自好。小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赌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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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钟亦心满腹心事地上了车。
她原以为这次问诊会很快结束,便和梁霁辰约了下午五点,眼见就要到约定的时间,她吩咐司机尽量快些,便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与陈若男的一番交谈让她心生郁闷,陈若男语焉不详,讳莫如深,最后那个问题更是意味深长。
不对劲,她是来看病的,可这医生最后连药也没给她开,这算怎么回事?
钟亦心恍然睁开眼,车外树影憧憧掠过,她看得头晕,余光却瞥到旁边座位上一抹灰色,那是陈嚣上回搭在她膝盖上的衣服……
她再三犹豫,还是拉上隐私隔板,这才将那件衣服拎起来批在自己冰凉的膝盖上,她轻轻摩挲着西装衣料,记得它穿在男人身上熨贴又挺拔的样子,心情稍稍纾解,可她又忍不住想,会有多少女人朝他身上扑呢,所谓的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又是哪些?
是像派对那晚,在自家门口拉住陈嚣,要他送她去酒店那个女孩那样吗?
百转千回间,轿车终于稳稳停在餐厅门口,她一看手机,五点二十,还是迟到了。
待门童替她拉开车门后,她加快步速走进餐厅,跟着侍者的指引她终于见到梁霁辰,果不其然,他已面露不悦,显然是很不满意她的迟到。
“师兄,抱歉,路上堵车了。”她隐去看医生一事不提,因为这无关紧要,而路上堵车也确是实情,不算撒谎。
梁霁辰看了看表,淡声说:“你迟到了二十三分钟。”
钟亦心吐了吐舌头,心中不以为意,梁霁辰的性格,她太了解了,考虑到侍者在旁,他这样隐晦的批评已经很给面子了。
待点完单侍者离去后,她方才仔细观察起他来。
他们距上次见面已有一年,梁霁辰今年已有三十岁,风度翩翩,英俊矜贵,是师母许美伦的关门弟子,他有许多女粉为他拉低音大提琴的样子痴迷,在她们的想象中,他大约是一位多情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