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此刻病得难受,格外流露出几分脆弱,钟亦声于她是最亲密的家人,他们共同陪伴度过童年时光,他曾经那么依赖保护她,他们从没有秘密,她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所以,她说得格外认真。
钟亦声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你手机给我。”
钟亦心抿一抿唇,“我没他号码。”
不对,她难道不应该叫他不要给陈嚣打电话吗?可她讲不出口。
钟亦声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很少看到姐姐这种吞吞吐吐又纠结的表情,这倒让他忍不住想笑,“没事儿,我有他号码。”
“你哪儿来他电话?”
“自己存的,”钟亦声边回答,边拿起她的手机拨号,电话已接通,他又把手机扔给钟亦心,“通了,你自己说。”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像是无意充当电灯泡。
钟亦心拿起电话贴到耳边,她并未想好怎么开口,可一出声,便无意识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喂,陈嚣吗?”
“夫人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杨升,陈总正在开会。”
是个陌生的声音,钟亦心感到一阵尴尬,早知道,她刚刚的语气应该更正气严肃一点的。
“哦,这样啊,没事,让他先忙吧,我挂了。”她忙不迭地挂上电话,正要埋怨钟亦声没事找事平白闹这一出,又忽然想起,他原来跟自己一样也回来了吗,而且去了公司,最重要的是,他助理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是她的?
她靠着发了会儿呆,止痛药已经开始起作用,她有些犯困,将手机放到一旁,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感到房间有人进出,似乎还有手机震动的声音,可她不想理会,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又有人进来,走至她床边,将手贴上她的额头。
温暖亲厚。
她瞬间惊醒,抓住那人的手,她睡得浑身无力,声音都哑了,“谁啊?”
“是我。”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雀跃,可荷尔蒙作祟的缘故,她又无端委屈,甩开陈嚣的手,发起小孩子脾气,“你怎么才来!”
第19章
钟亦心微微眯起眼看向室外,已是暮色四合,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挂在天边那一轮缺了口的月亮,因她刚睡醒,视线不清,那月亮仿佛翻着一层刺刺的毛边,让人很想顺着纹路将其抚平,风一吹,月亮平静了,可她心里又泛起涟漪。
她刚才无端朝面前这人发了脾气,这可怎么是好。
钟亦心并不是那种随意朝人发脾气的女孩子,或许是幼年的经历教她学会隐忍,外公外婆常教导她与人为善,回到父亲身边后,更是常年沐浴在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中,她极少有受委屈,需要发火的时刻,即便有,良好的修养也不允许她随意宣泄情绪。
父亲钟其岳曾教导过她,发怒是无能的表现,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如此,她转而一想,她现在生病了,被姨妈之神诅咒了,软弱就软弱吧。
房间没开灯,室外有灯光透进来,影影绰绰,她看到陈嚣正立在她床边,神态冷淡,却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她感到有些抱歉,坐起来拉开台灯,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可一开口却变成了,“你怎么来了?”
糟糕,又说错话了,刚刚嫌人来得晚,现在又问人为什么来,莫非这止疼药有让人变迟钝的副作用,否则她怎么会前言不搭后语?
陈嚣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倦,“不是你叫我来的?怎么,现在又要我走?”
他说着,眉头上挑,便将身子转向门口,作势要走,钟亦心呢,她一手攥着被子,嘴里嘟囔着“你走你走”,一边拿眼睛死死地瞧着他。
她的双颊在睡梦中闷出一层胭脂色,眼睛亮亮的,泛着一股潮气,看上去像是要哭了,可陈嚣觉得,这是她伸爪子前的伪装动作,他要真敢走,她不仅不会哭,反而立刻就能下床在他身上拧出几个大窟窿。
这样一想,他反而轻松起来。
他昨晚乘坐凌晨的航班回来参加衡生集团董事会,在会上,父亲陈立衡坐镇主场,任命陈嚣为衡生酒管股份有限公司总裁,与此同时,任命陈立岩为首席执行官,此举意味深长,引人猜测,更做实了坊间关于陈立衡和陈嚣间父子失和的传闻。
众所周知,衡生集团最早是坐地产起家,发展到现今,尽管旗下产业众多,辐射面甚至涉及文化及教育相关产业,但最核心的两大板块仍是地产和酒店。
陈嚣作为陈立衡的独子,数年来一直未曾进入公众视线,尽管他履历上呈现出来的发展路线足够优秀,经历名校商科毕业、投行工作以及自己创业成功的经历,但他年资尚浅,骤然接任一个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难以服众。
而任命陈立岩为首席执行官的安排,就显得更微妙了,往好处想,是辅佐,往坏处想,将一个跟随陈立衡一路拼杀的集团老将安置在这个关键位置上,形同将他架空。
会议结束后,陈立岩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几下,讳莫如深道:“大哥这个安排好啊,将咱们叔侄放在一起,放心,以后二叔会帮你!”
陈嚣淡笑一声,不作他言。
关于父亲这个安排,在他想象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这一着棋,也不知他布了多久。
他从助理杨升处得知钟亦心给他打过电话,他挺意外,等拨回去,听那边的少年讲完缘由,他便着司机驱车过来,倒是不见刚才接电话的少年,只由钟家佣人带他来到钟亦心的卧室,一推门进来,她正蜷在床上安静的睡着。
用“蜷”这个字,实在形象,陈嚣头回见她睡得这样乖,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只,眉心深拧,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长睫轻颤,在眼底刷下一层阴影,他知道,这次她不是在装睡。
必然是真的难受,这只小怪兽才会缩了爪子,乖到动都不动一下。
如此对比,她跟集团里那些妖魔鬼怪比起来,堪称小清新。
两人正在胶着之际,佣人恰好敲门进来送红糖水,并不多做停留,放下就要走,钟亦心突然发觉这么久了都没见到老爸和阿姨,便叫住佣人,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两人去了集团新开发的温泉酒店度假。
真会享受。
“钟亦声呢?他在干嘛?”
佣人回答:“少爷刚吃完饭,现在在房间里,小姐要我叫他过来吗?”
钟亦心摆摆手,“算了,让他休息吧。”
这小孩,叫了陈嚣过来,八成心里还是别扭,不愿见他,钟亦心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这么多年,他们姐弟间感情亲厚,彼此间存在着特殊的依赖感,对于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姐夫,他有敌意实属正常。
面对网上铺天盖地的“姐姐粉”,钟亦心偶尔都会吃味,可以想见,要是哪天钟亦声一声不响带个女孩回来说要结婚,她也不能免俗,必然要用不公正的眼光挑剔一番,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配不上他们家钟亦声。
可要是钟亦声向她袒露心迹,说这辈子非那女孩不可,她势必大方送上祝福,开开心心把钟亦声这颗大白菜送出去。
显然,现在在钟亦声眼里,她不正是那颗刚长好的新鲜白菜?而陈嚣就是……
她笑得歪到床上。
陈嚣不明白她的笑点,但基于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一见到她这副得意又满足的表情,必然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而这坏主意,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他端起那杯红糖水,用勺子略搅了搅,感觉温度正适宜,他便递给她,“快喝了。”
钟亦心收起笑意,低低地“哦”了一声,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她在红糖中喝出姜丝,很想吐掉,但顾忌陈嚣在场,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吐来吐去,就只好强迫自己咽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轻轻皱眉的样子有多明显,陈嚣看到便问:“你这什么表情,有那么难喝吗?”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只感觉喉咙都要被这阵齁甜给粘住了,缓了片刻才苦着脸回答:“我讨厌喝糖水,这里面还搁了生姜,负负得负,真的难喝死了!”接着,她又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看着他,“要不然你帮我喝了吧。”
“现在是你不舒服还是我不舒服?你捏着鼻子把它喝完,要是冷了,我再去给你弄一杯来,管够。”他声音格外冷酷。
这就是在威胁她了。
钟亦心不情不愿地瞪了他一眼,屏住呼吸一口气把余下的红糖水喝完,心里觉得特别委屈,忽然瞥见枕边的手机,她按亮屏幕,看见上面有一通未接来电。
没猜错的话,这是陈嚣的电话。
她不动声色地将号码存上,录到姓名那一栏,她犹豫片刻,悄悄打量男人一眼,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脸打上“拱白菜的”几个字,委屈感顿减。
哎,就是忍笑忍得好辛苦。
“喝完了?”陈嚣拿起杯子检查一眼,见她确实没作弊,表情稍霁,忽而又说,“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钟亦心忽然抬头,她锁上手机,眼睛落在陈嚣身上,他们说了这会儿的话,她这才想起来还没仔细看看他。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西装笔挺熨贴,内里的衬衣上似有暗色纹路,需近看才能看清,头发仍旧干净利落,彰显着他性格上的强硬,他半张脸沉浸在昏暗光线下,渐渐和平安夜那晚,路灯下少年那张青涩不羁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天陈嚣送她回家后,她才知道外公没来接她的原因。
姚珊那年认识了一个美国人,一意孤行要跟他去美国,外公外婆都是老派人,不同意让姚珊扔下女儿去寻快活,那天家里大吵一架,外婆让舅舅去接钟亦心,可她舅舅记错了班级,就这样错过了。
老两口拗不过这个让他们操心半辈子的女儿,姚珊还是去了,这件事被钟其岳知道后,他坚决拿回了钟亦心的抚养权。
当然,没过半年,姚珊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又重新惦记起女儿的剩余价值,三天两头去钟亦心学校找她,想重新拿回抚养权。
钟其岳替钟亦心转了学校,新学校离从前的学校很远,这意味着离陈嚣的学校也很远,她很想去他学校找他,可老严每天恪守职责,风雨无阻的接她上下学,她找不到机会。
钟亦心多少次躺在床上惆怅地想,也不知道那之后陈嚣有没有去找过她。
她心中一动,似暖风拂面,又像有只蝴蝶从她心上飞过。
她朝陈嚣招招手,脆生道:“你过来一下。”
他看着她,脚步未动,“要干嘛?”
钟亦心被他警惕的眼神逗笑,她莞尔道:“过来呀,你领带歪了,我帮你系好,这次我不掐你。”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还不忘表示:“我现在可没力气掐你,真的。”
信你才有鬼……陈嚣心里这样想,低头看了一眼,领带确实歪了,是他离开公司上车后自己扯歪的。
钟亦心歪着头坐在床上,长发及腰,脸庞分外柔美,又兼着几分柔弱的病气,看上去杀伤力不强,陈嚣几步便走至近旁,自己把领带一把扯开,低声说,“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怪兽会这么好心帮陈嚣系领带吗?欲知详情,待我吃完烧烤……
明天见!
第20章
钟亦心看他一眼,慢吞吞坐在床上,这个高度刚好,一抬头,便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她勾起他深蓝色的领带,手指上下翻飞。
离他这么近,她要是再往前一点,几乎要贴上他的衬衫,于是,她只好让自己坐得稍稍后退,免得重心不稳会撞到他怀里。
她弄了好久,可还是不得章法,她这是第一次给人打领带,硬着头皮翻了几道还是没弄好,而陈嚣,为了配合她的动作不得不稍微弯腰,弄了太久,他终于开始不耐烦,“你到底会不会?”
钟亦心原本很认真的,她是不会,可是她这不是正在专心研究吗,他突然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像是一盆冷水浇她头上。
她也没了耐心,胡乱在领带上打了一个结,“好了,就这样吧!”
陈嚣扯起领带一看,表情迅速冷了下来。
就这样?
“你给我打了个蝴蝶结?”他黑着脸,两三下将她打的那个结解开,他正要起身,钟亦心突然脸色骤变,面上划过一丝痛苦,她伸手抓住他的领带朝下拉,惯性迫得他不得不朝她身上倒下去,还好,他用手撑住了。
陈嚣正要质问,却见钟亦心正用左手捂住小腹,他忽然反应过来,面露尴尬,小声地问:“肚子疼?”
钟亦心面色苍白的点点头,刚才那一下,肚子里好像出现了一只手将她攫住,突如其来地疼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陈嚣的领带,接下来的,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陈嚣任由她抓着领带,尽量压低声音,在如此私密的空间里,听得她耳朵麻痒,他说:“你先躺好,着凉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她心中不服,她还不是为了给他系领带吗?当然算他的!
再一看,哪儿还有什么领带,刚刚打的结都被他扯开了,她身体难受着,不比平时理智,小孩儿脾气全溜了出来,她指着陈嚣的领带,声音沙哑:“我给你系半天,你这人怎么这样!”
“你这是系的领带吗?我要不解了,待会儿怎么走出去?”他乜斜着看她,分外理直气壮。
钟亦心小声嘟囔:“我又不会,这是第一次给人打领带,你就这么打击我的积极性……”
她感觉肚子舒服了点,刚刚那一下突如其来的阵痛来得真是凑巧,仿佛就是为了让她把陈嚣拽下来,接着那阵痛便消失了,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陈嚣闻言微怔,目光落在她攥着自己领带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指头圆润莹粉,看上去格外干净。
的确不像伺候人的手。
他正要说话,卧室门突然被人推开,钟亦声探着脑袋晃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瓷碗,“姐姐,你……”
他话没说完,看见自家姐姐正和陈嚣双双倒在床上,她手里还攥着人家的领带,他一进来,气氛迅速尴尬起来。
钟亦声毛都要炸了,她尴尬什么啊,他都什么都没说呢,这俩人不会在门口挂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