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心。”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
“你从小学钢琴是吧?”
钟亦心点点头,眼神心虚,语气却很得意:“对啊,怎么啦?”
陈嚣一脸平静,语气嘲讽:“脚上功夫这么厉害,学的是用脚弹钢琴吗?”
钟亦心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摇摇头,又一派天真地问:“你不会啊?这么笨的!不要紧,我教你啊~”
说着,另一只脚又掐了上来,掐一遍不过瘾,还朝左扭扭朝右扭扭,就差给他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转了。
边掐她还边不知死活地问:“就是这样,学会了吗?不会我再给你演示一遍吧!”
作者有话要说: CX: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好给我削梨子吃,请问被老婆家暴了应该怎么办?
作者:忍着!
第18章
这一夜,没用加湿器,钟亦心仍是睡得安稳,她在陈嚣腿上肆无忌惮地掐了几回之后,趁他反击之前,迅速逃离他的掌控范围,跳进被窝里装睡。
她早料到这男人才不会跟钟亦声一样无聊,必然不会来追杀自己,把脑袋半埋进睡袋里,睡得心安理得。
不久,听见浴室传来哗哗水声,隔着被子,那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却做了梦,极不安稳,她仿佛又回到旧年的波士顿交响音乐厅,台下掌声鸣动,夹杂在人群中那张阴鸷癫狂的脸,她想逃,可脚上仿佛生了钉子,她喘不过气……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将她头顶的被子稍稍拉开,空气进来,她终于能顺利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第二天回到拉萨,司机大叔将他们送到布宫白塔旁,这里也是他们的集合点。
大家同路几天,到分散时却也不见伤感,大家都太疲倦了,关系稍好的还能打起精神和对方道别几句,有过龃龉的,眼里恨不得都瞧不见对方,只求赶紧散了。
等一车人都走得差不多时,钟亦心叫住陈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要发朋友圈。”
昨晚被她平白掐了几下,到现在也没给她好脸看的陈嚣,冷淡地说:“删了。”
他背起包就走了。
钟亦心瞧着他的背影气得瞪大了眼睛,这人删了照片也不早说,至少在周娜娜走前她可以问问她有无备份,现在可好,那么多美美的照片一张都没了,累得她白摆了那么多pose。
她有些生气,故意朝反方向走,像是决意与他划清界限一般,刚走了几步,却被简瑶叫住。
她的表情有些踌躇,嗫嚅着说:“昨天我不是故意不帮你,我是不太确定,我也没看清。”
钟亦心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都到临别之际了,对方仍是对此耿耿于怀,她不了解简瑶,但莫名感觉对方像是个纠结的完美主义者,一方面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一方面又反复讨伐自己的不完美,她觉得这样挺累的,倒不如学钟亦心,她对自己性格上的缺憾容忍度极高,因此总能快乐。
她深知自己不可能使所有人都满意,所以甚少委曲求全。
“你没必要帮我,”她朝简瑶体贴又冷淡地摇摇头,“我们不是朋友。”
简瑶不曾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以至于不近人情的地步,她脸带阴霾,“我今天早上看见你从那个人的房间出来,你们……”
又来了。
钟亦心心下反感,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不疾不徐地拉开身前的背包,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只蓝色丝绒的收纳袋,从中拣出一枚戒指缓缓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衬着夕阳斜晖,十指微微舒展,显得低调而精致,于无声中千言万语。
她于眼角余光看见对方后知后觉的惊诧表情,知道自己已无需再作解释,她轻声说了一句“再见”,再次将包背好,朝对面街道走去。
她心想,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返回拉萨的第二天,她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游览这座美丽而神秘的城市,一早游过布达拉宫,又行至不远处的八廓街,什么也没买,只是随性逛逛,连路过那家知名地标型网红餐厅时,她都未曾进去坐,反倒围绕着布宫和大昭寺跟着人群转经,最后一个人晃到到仓姑寺喝了碗茶,悠闲地欣赏自帷幕透进来的太阳。
至此,这段旅程也算告一段落。
第二天在回程飞机上,她的邻座是一位来西藏公干的男士,他大约四十来岁,说话风趣又喜庆,他们交谈了几句,在得知钟亦心是独自一人来旅行后,他难掩眼中的惊诧和好奇,大概是佩服她独自出行的胆量,见她手上戴着婚戒,眼中闪过几分猜测,却欲言又止。
那样子很滑稽,钟亦心心里暗暗好笑,却不言明,反倒和他谈论起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岔开话题后,大叔更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因为工作原因常跑西藏,大约已见惯这样的蓝天白云,习以为常,他说:“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到处跑,其实现在想想旅行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自己的日子过腻了去过过别人的,眼前的风景看腻了去看看旁的,最后还是要回归原本的生活,啥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说完,还要找认同感,他问钟亦心,“你说是不是?”
钟亦心不禁莞尔,忙说是,心里还真有几分认同,她想起自己那些照片仍觉得委屈,怎么好好的照片就发到了那男人手机里,怎么他就给删了,渣都不给剩。
她想想都觉得心痛,她便从包里拿出在高反状态下变得鼓鼓囊囊的巧克力,撕开来,忿忿然地咬了一口,昨天掐他的时候真不该脚下留情,还有那梨,也不该给他吃。
大叔跟她聊了会儿,说累了,飞机进入平流层,他戴着眼罩呼呼大睡,而钟亦心却没这样的好心情,她想起些事,不得不拿出手机又翻看一遍。
她打开微信,往下滑了几页,翻到那个黑白头像,面无表情地点进去。
——我这个月二十五号回国办巡演,你如果没事记得来听。
第二条是:老师回国这么久,你记得尽早联系他。
语气里有淡淡的责备,但钟亦心猜到,自己这位师兄梁霁辰多半是猜到她不会回复他的消息,才故意把老师搬出来吓唬她。
事实上,钟亦心确实也没打算回,老师和师兄相继回国的消息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但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如果他们问一些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又该怎么答,便干脆把这些事暂时搁下不理。
只是,老师回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见一面的……
钟亦心情绪闷闷,从早晨起来就觉得有些腹痛,她又打开日历应用查看上个月的时间记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起身去洗手间检查,很不走运的,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例假,她有些发懵,她这方面一向稳定准时,提早推迟最多一两天,这次是整整提早了一个礼拜,还好她提早准备了卫生棉,情况不至于太尴尬。
钟亦心担心的不是这个,她向来有痛经的毛病,尤其是例假第一天,情况严重时能痛到死去活来,初三有一回体育课,她刚跑完八百米就来了例假,那一回,她切身体会到了文学作品中所谓的“痛到眼冒金星”原来不只是一种夸张手法。
之后每回来例假头一天,她必然要伴着止痛药度过,她这趟没带,只好抱着一线希望去找空姐求助,可惜机上并未准备药品,空姐给她灌了一瓶热水让她暖暖小腹,除此之外也没其他办法。
钟亦心在心中哀叹一声,不得不回到座位。
好在商务舱足够宽敞,她躺下来,微微蜷起身子,将那瓶热水放到小腹上,暗自祈祷姨妈大神能放她一马。
好在她上机前已通知家里的老严来接机,这趟回去,她第一个想回的就是自己家,而不是久溪别苑。
她此刻并不知道陈嚣的去向,估计也不会在久溪别苑,她怀念家里的温馨气氛,不知道梁阿姨何时回来,她好想吃她做的口味虾。
腹上温热的触感让不适感稍稍减轻,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直到听见机内广播即将降落的声音,她才醒来。
天空是掺了灰调的雾霾蓝,云朵低调到几乎看不见,没错了,她终于回来了。
趁着腹痛还不严重,她想尽快上车,她背上的绿色登山包在西藏司空见惯,可此时在机场里却俨然是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尤其是她个子娇小,漂亮干净的脸庞略显苍白,带着一丝不健康的病气,步子却迈得又急又快。
钟亦心接到老严的电话,“我到了,你在哪个出口……好,我就出来……什么?钟亦声也在?行,等我。”
难怪在接机处看到许多聚在一起表情兴奋的年轻女孩子,她当时就想是哪个明星来了,却没想到居然是自家弟弟。
钟亦声严格来讲并非明星,他去年考入T大物理系,参加了一场竞赛类综艺节目,因他形象出众,风格青春阳光,思考问题时整个人表现得有些呆萌,戳中网友萌点,迅速涌现一批“姐姐粉”、“妈妈粉”以及“女友粉”,又因他学霸形象加持,随后又参加了两档解谜类真人秀综艺,又吸了一大批粉丝,虽比不上正经明星,但看这接机规模,也挺让人意外。
这段时间钟亦声跟她闹别扭,两人有一阵没联系,钟亦心坐上车后还忍不住跟老严抱怨,“他现在越来越野了,连我这个姐姐都不知道他的行程,干脆让那些粉丝做他姐姐好了。”
老严也笑,“那网上不是叫什么姐姐粉吗,都管小少爷叫弟弟。”
钟亦心撇了撇嘴,又聊了些家中近况,正说着,前方出口人流涌动,许多女孩簇拥着一个模样清隽的少年往外走,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仔裤,看上去清爽亮眼,他回神跟那些粉丝说了些什么,她们便站住了,并未跟过来,只是十分不舍地冲他挥手。
老严下车帮他放置行李,钟亦声拉开车门坐进来,看见姐姐已在里面,眼睛一亮,正要打招呼,突然想起他们正在闹别扭,又孩子气地憋住话,只沉默地挨着钟亦心坐下。
老严看着俩孩子长大,又在钟家工作多年,言语亲厚,他对钟亦声说:“小姐一上车就问你怎么还没到,还说你有了姐姐粉,就不要她这个姐姐了。”
钟亦声嘴角朝上轻翘,又强迫自己按捺住,咳了两声,强作镇定地朝钟亦心那边挪了几寸,仍是一言不发。
钟亦心回了自己的地盘,姨妈大神又出来作怪,她肚子正疼着,又想起钟亦声在她结婚那天发的那几个幼稚表情包,没好气地撞上他的膝盖,皱眉道:“边儿去!别挨着我!”
“你管我呢。”他也垮下脸。
钟亦心冷声说:“不是不跟我说话的吗,不是发炸弹小人诅咒我吗?我看你就是有了粉丝忘了姐姐,你……唉!”
她正凶得过瘾,突然一阵锐痛袭来,无力地倒在座位上,钟亦声忙扶住她,只见她面上冷汗涔涔,一张巴掌大的脸上不见血色,他压低声音问:“那个?”
钟亦心虚弱地点点头。
他一时间也顾不上跟姐姐闹别扭了,将她的脑袋扶在肩上靠好,又吩咐老严尽快开回家,并通知家庭医生过来。
钟亦心嫌他大动干戈,可肚子疼得说不出话,也就由他去了,待到回了钟家,钟亦声将她抱到她的卧室里躺下,为她擦去额上冷汗,等医生瞧过了,又亲自伺候她把药吃下,这才去洗了个澡,回来又坐她对面玩手机。
直到她醒来。
“我要喝水,要温的,甜的。”钟亦心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使唤弟弟。
佣人早准备好益母草红糖水,钟亦声给她端到床前,又扶着她坐起来,默不作声将碗递到她跟前,又别扭起来了。
“钟亦声,我现在是病号,你好意思跟我生气?”她忍不住笑了笑,可因身体虚弱的缘故,那笑容染上几分病气,显得苍白又柔弱。
钟亦声盯着她看了会儿,扭脸道:“那好吧,等你不疼了我再跟你生气,你先喝吧。”
钟亦心懒得跟他咬文嚼字,她接过碗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房间里安宁静谧,窗外飘来袅袅花香,阳光从窗外斜斜的打进来,一切如旧。
她感觉格外放松,又饶有兴趣地打量起钟亦声,他仿佛又高了几公分,快赶上陈嚣了,面容干净,眉目清朗,他低头打游戏不说话时,是一派认真专注的模样,像一个冷清却修养极好的贵公子——他即便跟她闹别扭,也做不出陈嚣那样凶巴巴的模样。
她不由感叹,他们俩,真的都长大了。
她十一岁时回到钟家,因记得姚珊的警告,她第一惧怕继母,第二忌惮继弟,她那时年纪虽小,但颇为谨慎,虽然杨晓薇对她无微不至,做得面面俱到,她心中仍是不安,而面对这个乖巧到过分的弟弟,她更是心存疑窦,大家只分享了一半的血缘,他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钟亦声也不知是何缘由,自她回来,便十分依赖她,常常追在她身后叫姐姐,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拿去跟姐姐分享,粘到什么地步呢,钟亦心每个月要回一次外婆家,钟亦声也非要跟着,好在外公外婆都很慈爱,并不计较。
有一回暑假,她去外婆家住了一个礼拜,小跟屁虫钟亦声也跟着一起,有天夜里停电了,空调电扇通通罢工,钟亦心于睡梦中被热醒,迷糊间睁眼一看,才九岁的钟亦声正靠在自己床头,不知从哪儿寻了只蒲扇,一边歪着头打瞌睡,一边摇着手臂给她扇扇子。
她眼睫湿润,复又沉沉睡去,从此以后,她终于发自内心地融入这个家庭。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喊他:“小跟屁虫,我这次去玩了很多好玩的,下次带你一起去啊。”
钟亦声并不搭腔,过了会儿才说,“你不是跟那谁一起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这么快就被抛弃了?”
“还没呢,过一年再说,还有,什么那谁那谁,多难听,那是你姐夫呀。”
钟亦声不屑:“什么姐夫,这种包办婚姻还那么真情实感,你都不喜欢他,躺一张床上,不嫌恶心吗?”
她低低地笑了,半晌,才轻声说:“我喜欢的。”
这话,若是当着陈嚣的面讲,她必然要故作轻挑或无意,绝不会言之凿凿,她始终顾及女孩子的矜持和分寸,不好过早将这张底牌丢出去让他看,她甚至不愿将他们平安夜初见之事宣之于口,非要他自己想起来才好,一面气他为什么把自己忘了,一面又忍不住想提醒他,寄了那张对暗号的明信片,现在又有些后悔。
就该叫他自己想起来,何苦给他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