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俯首称臣——予我白鹭
时间:2019-10-05 08:30:17

  她最喜欢看外公杀鱼,每次把鱼泡扣出来给她玩,她会学着外公的样子,“啪”一下把鱼泡踩瘪,咯咯笑起来,天空都明朗了。
  别的事情她插不上手,外公外婆心疼她,连洗碗扫地这样简单的活都不让她沾,说她这双手是弹琴的,不能弄坏了,只有杀甲鱼,她能有份参与。
  外公说,甲鱼没别的厉害,就一张嘴厉害,逮什么咬什么,他让钟亦心拿一根筷子对着甲鱼的嘴,它就会伸脖子去咬,咬得死死的不松口,外公掐准时机,手起刀落,甲鱼就一命呜呼了。
  “你还会杀甲鱼?我不相信,你是下刀的那个还是举筷子的那个?”陈嚣斜睨着眼看她,故意逗她玩。
  钟亦心抿起嘴,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得意,还是藏不住翘起的嘴角,“我是举筷子那个,罪过罪过,我不杀甲鱼,甲鱼却因我而死……”
  她正笑着,陈嚣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跟那边说了几句,原本和缓的面色忽然降温,他停下脚步,将推车摆到一边,钟亦心不知发生了什么,担心地望着他,目光带着询问。
  “我奶奶正在抢救。”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钟亦心听闻这个消息,愣了几秒,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她握住陈嚣的手,让他暂时冷静下来,随后,两人一起去往医院,到达重症监护室门口,陈立衡三兄妹已经侯在门口,陈立衡的秘书也在,简短的告知了他们大概情况,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事发突然,陈嚣奶奶的病拖了有近一年了,自突发心脏病抢救回来后,一直在特护病房养着,长期处于昏迷状态,全身插管子,平时也不让人探视。
  钟亦心对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有种天然的恐惧,那年外公也是被送到了这里,然后再也没睁开眼,小小的她那时候就明白,这里不仅代表生存和死亡,一旦躺到病床上,插上管子,人是没有尊严的。
  陈家其他亲戚也陆续赶来,虽然陈立衡已吩咐要封锁消息,但仍然惊动了部分媒体,就守在医院门口,等待第一手消息。
  八点零五分,两名戴着口罩的医生,满面疲惫地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神态麻木,冲陈家人缓缓摇了摇头。
  从到医院起,钟亦心就一直握着陈嚣的手,直到那一刻,他突然将她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那是他真的下了力气,捏得她都有些疼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只要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经由上次结婚一事,她便看出来,陈家办事喜欢低调,不爱张扬,连婚嫁这样的喜事都低调操办,更何况是办丧事,陈立衡的秘书带人开了几辆车,在医院前门引开记者,陈家众人从后门悄悄离开,径直来到陈家老宅,
  灵堂已设好,今夜要为逝者守灵,陈家的规矩是要从今天一直守到头七,蜡烛保持长明,这意味着灵堂一直要有人,这份责任落到陈家男人的身上,女眷无须跟着熬夜,到夜里十点的时候,几个小辈到灵前磕完头就上楼睡觉了,灵堂里的女眷只剩陈若男,还有一直跟在陈嚣身边的钟亦心。
  陈家来了几位辈分高的叔伯,正在跟陈立衡等人商量丧事的具体事宜,包括丧礼的规格、明天由谁来捧骨灰盒……,事无巨细,陈嚣交接了工作,只好就和钟亦心坐在一旁,神情淡漠,并未参与丧礼细节的讨论。
  她能看出,他从医院出来后,就一直在克制自己,虽然陈嚣并未表示过什么,但她知道,他们祖孙感情很好。
  他在隐忍。
  于这样肃穆的场合,钟亦心只能无声地用指尖蹭了蹭他的掌心,陈嚣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用口型说:“我没事。”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她就越担心。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
  夜里九点,客人都离开了,全家人忙到现在滴水未进,佣人已做好消息,轮流去吃,灵堂总得有人守着。
  陈嚣情绪低落,没有胃口,让钟亦心先去吃宵夜,她只好去了,带着桂花甜味的芝麻汤圆,吃在她嘴里毫无滋味,她只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等她回到灵堂,里头却只有几个表亲。
  她问他们陈嚣去哪里了,一概摇头不知,她坐了一阵没等到他,只好自己去找。
  她先去了陈嚣的房间,没有看见;她又沿着二楼每个房间找了个遍,他仍然不在,给他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钟亦心走上三楼,逐个房间的找,终于,当她走到最里面那间房门口时,听到从里面传出一声咔嚓声。
  那是打火机的声音。
  她扭动门把手,还好门没锁,刚推开门,就闻到一阵浓重的烟味,房间没开空调,也没开灯,七月夜间闷透了,她忍着不适走进去,看见她找了半天的男人,正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抽烟,地下还扔了几只碾熄的烟头。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看也不看一眼,不耐烦地说:“出去。”
  “是我。”钟亦心站在门口,担忧地望着他。
  陈嚣眼皮一掀,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扭过脸,语气淡漠,“你也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钟亦心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外公走的时候,她也感觉天塌下来了,可她是女孩儿,那时候还小,难过了就放声大哭,可是他不能,他连难过,都只能躲在人后难过。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她小声说。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陈嚣吼了一声,气得转过头盯着她,脸都黑了,窗外透进来的光衬得他眼神阴鸷。
  他第一回拿这种眼神看她,钟亦心这才注意到,因为闷热,他解开了上衣扣子,有汗珠从他脖子流下,顺着喉结,淌到麦色的胸膛上,他眼睛都红了,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就像一只负伤的困兽,不想被人看见最狼狈的一面。
  这时候的陈嚣,不是财经新闻上意气风发的总裁,他只是一个为亲人的离去而伤心的大男孩。
  钟亦心被他吼得浑身一抖,她纤细的脚踝在高跟鞋里困了一天,都快站不住了,她眼神里有委屈涌上来,咬唇道:“好,我出去,不打扰你。”
  他听见几声高跟鞋笃笃笃远去的声音,过了会儿,房间彻底安静了,他皱着眉,心想她这回怎么这么乖,还真走了?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钟亦心光着脚站在他身后,那双裸色高跟鞋被她提在手里。
  被当场抓包,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随即又扬起下巴,又倔又凶,一副看谁更厉害的样子。
  “你,你这个人简直……”他气得不行,可是“简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钟亦心替他说,“简直怎么样?简直不可理喻?简直欺人太甚?简直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她像念台词一样,清清脆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发现她根本说不过她,也闹不过她。
  他沉着脸:“你到底懂不懂男人?男人的面子最重要,这个时候你应该留给他一点私人空间!”说罢,他一眼扫到她赤着的脚丫,还在地板上不安的扭动着,更来气了,“怎么又光着脚到处跑?你当自己是放牛娃啊?”
  她暗自想笑,又觉得不太妥当,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还葫芦娃呢。”
  “你怎么不说你是小猪佩琦?”
  钟亦心不甘示弱,“那你还是乔治呢。”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陌生,陈嚣随口一问:“乔治是谁?”
  “乔治是佩琦的弟弟,”钟亦心踮着脚走到陈嚣面前,跟哄小孩似的,“乖,叫姐姐。”
  “还挺会占人便宜的,”陈嚣冷哼一声,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右手拿的远远的,以免烟灰落到她身上,钟亦心在他怀里坐稳了,听到他说:“老实坐着,多说一句话就出去。”
  钟亦心才不听他的,她坐正身子,捧过他的脸,认真地说:“陈嚣,我知道你难过,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的,你想想,要是我难过,你会让我一个人待着抽闷烟吗?”
  看那一地烟头,简直触目惊心。
  “会,不仅让你一个人待着,老子还把门给你锁上,关你一星期禁闭,不给吃不给喝,看你还跟我闹不闹。”陈嚣冷冷地回答她,却托着她的腿朝自己怀里抬了抬,怕她滑下去。
  钟亦心摸了摸他的下巴,短短刺刺的胡茬冒了出来,有些扎手,她摸到他的嘴唇,因为抽烟而显得生涩,摸到他咬着的烟,她突发奇想,“陈嚣,烟是什么滋味,你怎么那么喜欢抽,让我也试试吧。”
  “你试个屁!”他头一回对她使用粗俗的语言,眼神更凶了,“抽烟对身体不好,你想都别想。”
  “那你凭什么能抽?我凭什么不能?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你抽得我就抽得,要是不想让我抽,你就……”不等她把话说完,他突然深深吸进一口烟,俯身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让他又爱又恨的嘴。
  这个吻,他并未深入,她已轻轻咳嗽起来,他拍了拍她的背,“我就怎么样?”
  等钟亦心平复下来,她红着脸看着他说:“你就戒了。”
  陈嚣一愣,烟灰落到床上,他轻轻拂下去,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钟亦心。
  “我外公是肺癌走的,外婆以前老叫他戒烟,他不戒,外婆最后好伤心……”她的眼泪沾湿睫毛,楚楚动人地看着陈嚣,“我希望你珍惜自己,少抽一点都好。”
  他的喉咙有些沙哑,一口气涌上来,哽咽在喉,他抱住她,无声地温存,过了良久,他才暗哑出声:“行。”
  钟亦心把眼泪全抹在他衬衫上,心里痛快许多,看,她就是这点好,想哭就哭,难为陈嚣还要辛苦忍着,她宁愿他哭出来。
  “陈嚣,我明白的,你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所以你难过。”
  陈嚣灭了烟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见到了,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他今天从机场出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医院,隔着玻璃窗,他见到了睡在床上的奶奶,之后才回久溪别苑等钟亦心。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终于愿意倾诉了,这是个好的信号,有人说,总比没人说好。
  “那年我去伦敦上学,奶奶很高兴,坚持陪我一起去,开学那天,她拉着我,想和我在学校门口合影一张,当时伦敦下雨,我心情也不好,”陈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那颗素来高傲的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拒绝了,奶奶很失望。”
  “我很后悔,但再也没机会了。”
  她感到悲从中来,无限心痛地将男人搂在怀里,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无力,原来强大如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她很庆幸自己找到了他,可以和他共担这一刻的失落。
  宇宙虽大,这一刻,他们却只有彼此。
 
 
第38章 
  在三楼最隐秘的房间里,钟亦心和陈嚣相拥良久,静默无言。等到他们从房间走出去,他一扫颓靡,打起精神,接下来还有一天一夜要熬。
  钟亦心让佣人来收拾好房间,扫去一地烟灰,陈嚣去洗了把脸,今晚他要守灵一夜,这一次,她没有强行留下来陪他,在灵堂守到凌晨三点,便被陈嚣强行赶去睡觉了。
  钟亦心睡在陈嚣的房间,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着,白天的事像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不断掠过。
  凌晨五点就要起来赶往殡仪馆,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起来,她根本睡不踏实。
  她闭着眼睛,昏昏然然,不知睡到几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进来,她看了一眼,是陈嚣,又合上眼翻个身接着睡,陈嚣隔着被子,轻轻在她身上拍了两下,叫她起床。
  她少见的没有赖床,扶着陈嚣的手臂从床上坐起来,一看外边,天还黑着,听到楼下的人声,才知道大家都起来了。
  陈家规矩繁多,一套套流程走下来,六点才到殡仪馆,在前来送行的宾客中,她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市内政商界的名望人士几乎都到场了,钟其岳和杨晓薇作为陈家的亲家,自然也在其中。
  杨晓薇来到钟亦心身边,看她面色不好,眼下泛青,就知道孩子没睡好,担忧地替她整了整头发,“就这几天,抗过去就好了,生老病死的,也免不了走这些仪式。”
  钟亦心点点头,她哪里有什么需要抗的,她只是跟着仪式走,无非是身体的劳累,她看看远处捧着遗像的陈嚣,他神情肃穆,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挺拔的松柏,刚刚下了场暴雨,遗像上沾着点点破碎的水珠,奶奶的面容慈祥安然,她相信,奶奶泉下若知道她的孙子这般痛悔,一定会和她一样心疼。
  “还有一件事,得给你提个醒,”杨晓薇露出为难的表情,她将钟亦心拉到一边,悄声说,“最近网上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爸爸已经在处理了,你不用管,也不要去看,免得影响心情,晓得吗?”
  钟亦心不免一怔,她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几乎没怎么碰过手机,自然不知道网上的传闻。
  看杨晓薇紧张的样子,她已多半猜到传闻的大致内容,她的那点事情,媒体翻来覆去咀嚼那么多次,还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可说?
  “阿姨放心,我不看就是了。”
  陈嚣祖母的丧礼还未结束,她也没功夫去想这些,倒是有一件事,她一直梗在心头,不得不拜托人帮她去办,“阿姨,您最近如果有时间,帮我找个信得过的人,带我外婆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大约是丧礼的气氛让人难过,也不由自主地让人悲观,上回在外婆家,虽然外婆行动如常,可一些细节让她不免担忧,为稳妥起见,还是尽早做检查的好。
  这件事她当然想自己去办,拜托给别人,实际在因为现在情况特殊,在头七结束之前,她不能随意去别人家里,从前外公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规矩。
  她不迷信,却不敢挑战迷信,交给阿姨来办,她挺放心。
  杨晓薇慎重的答应了,钟亦心又和她说了两句,抬腿欲走,阿姨却拉住她,欲言又止,“你和陈嚣现在没住在一块儿吗?”
  她愣了愣,这件事阿姨是怎么知道的?
  她含糊回答了几句,茫然地走到陈嚣身边,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她累不累。
  钟亦心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她是个心思无比通透的,阿姨多问的那一句话,就让她猜到,那些传闻必然关系到她和陈嚣的婚姻。
  所谓媒体,大概也跟古代的媒人差不多,没有些无中生有的本事是做不来的,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事都能联系到一起,一生二,二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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