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陈嚣在逗她,丝毫不乱,牢牢搂着他的脖子,陈嚣十分纵容她,带着她在一楼走来走去。
她这么轻,挂在他身上也没多少重量,他精力无穷,觉得可以这样抱着她一直走下去,直到她觉得累为止。
“这屋子真冷清,跟我搬进来那天一模一样。”冷色调的墙壁,暖色调的家具,即便是陈家找知名室内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也毫无烟火气。
钟亦心从未给这里添置任何家具,或许是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那个一年之约,她当初大言不惭,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并无多少底气。
她只是愿赌服输。
新婚那晚,陈嚣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提出分居要求,那时她并不害怕,也没有愤怒,因为她记得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曾送她回家的少年。
她怀着一腔孤勇,将离婚协议书拍在他面前,那时的心情,现在她已经不太记得了,现在她却这么安全地缩在陈嚣怀里,她算是赌赢了吗?
可为什么会赢得这么难过。
陈嚣的目光从屋子里扫过,这里太大,同时又很空荡,难怪她一个人睡觉会害怕,这里就像是一座精致的鸟笼。
“我们可以重新设计,你喜欢什么,都买回来,”他抱着她,轻吻她的鬓边,“以后我每天都会回来住,就不会那么冷清了。”
“可你经常出差。”钟亦心望着他,语气平静,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故意刁难。
“我可以带着你一起,”陈嚣顿了顿,说,“只要你愿意。”
钟亦心和他无声对视,她看见他眼中细碎的亮光,这让他显得很温柔,至少这一刻,她毫不怀疑他的真诚。
她没有给他答复,只是搂着他笑起来,整间屋子都是她快乐的声音,“陈嚣,你再把我举高一点。”
“要举多高?”陈嚣的声音自信又带着张狂,仿佛她要多高,他就真能办到。
钟亦心故意为难,她指着客厅正中央,天花板上的古典水晶吊灯,她从来都是站在底下仰望它,突然很想知道,从平行的角度看,它是怎样一盏灯。
“我要到这盏灯那么高。”
陈嚣轻笑一声,将她放到沙发上,她不明就里,以为他生气,不陪她玩了,正觉得无趣,陈嚣却忽然蹲在她面前,低声说,“坐上来。”
“坐哪儿?”她问。
“废话,还能坐哪儿?”他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坐这儿。”
“这怎么坐上去?”钟亦心愣了片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小时候,外公也曾经让她坐在他的肩头,像骑马一样,把她举得高高的,可是那时候她是个小孩子,现在她都是成年人了,这样未免也太乱来了。
“放心,我不会摔了你的,快点。”陈嚣开始催促她。
钟亦心壮着胆子,先将左腿跨上去,等稳住了,再迈右腿,直到整个人坐上去,她战战兢兢地扶着陈嚣的头,生怕自己太重,把他压垮了,然而他依然稳稳当当。
“我要站起来了,你扶稳。”
说完,他略微停顿,接着毫不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钟亦心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她简直疯了,居然忘了自己有恐高的毛病,离开地面,给她带来一种失重感,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她眼前骤然变得很亮,像是午后剧烈的阳光打在她的眼皮上,她听到陈嚣的笑声,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发现那盏吊灯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别碰,看看就行,烫到了我不管你。”陈嚣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既怪异,又新奇。
她的心脏狂跳不已,却不完全是因为害怕,激动的情绪占了上风,她仔细观察那盏吊灯,平时显得那么华丽的光亮,等到和它平行,才发现灯壁上积了一层薄灰,她很快就失去兴趣,叮嘱陈嚣:“记得叫佣人定时做清理,不要忘了打扫这盏灯。”
陈嚣“嗯”了一声。
“骑马马!马儿快跑!驾!”她开心得笑起来,可惜她不会吹口哨,帅气程度大打折扣。
陈嚣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来?”
“不信,你才舍不得呢。”她掩嘴轻笑,接着,又紧紧搂着他的头,怕真的摔下去了。
“你这叫什么知道吗?”他嘴上强硬,却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客厅里移动。
“我知道我知道,这题我会!”钟亦心振振有词,“我这叫有恃无恐,恃宠生娇!”
陈嚣自胸膛震出几声笑容,默许她的骄纵。
她很快适应了这个高度,尽管仍有畏惧,但陈嚣带着她在屋子里缓慢踱步,不疾不徐,等在屋子里晃完一圈,她担心他累了,想下来,他却走到门口,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天幕黑沉,庭院里草坪上亮着萤火之光,保安亭就在不远处,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这个男人让她有安全感,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野马,体力好到惊人,不知喝的是酒,还是鸡血。
他带她晃到泳池边,水面呈现出幽暗的蓝光,波光许许,住进来这么久,她从未游过泳,实在是浪费。
如此夏夜,却没有晚风,当真遗憾,天色黑得不寻常,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暴雨,也不知道准不准。
空气又闷又咸,她的手撑在陈嚣下颌处,感觉到他微微出汗,她怕他累了,却不舍得下来,只想任性的多待一会儿。
“怎么样,站得高看得远,”陈嚣的声音低沉舒朗,听上去心情不错,“高处的空气是不是更清新,视野更好?”
钟亦心笑着回答:“对,长得高就是好,神清气爽,我也想长得像你那么高。”
陈嚣扶着她的小腿,笑着说:“你就别做梦了,除非基因突变,否则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过我们的孩子肯定会很高,说不定比我还高。”
“我们的孩子?”钟亦心晃了晃,差点没掉下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们的孩子,等他长大了,我可以教他打篮球,你可以教他弹钢琴,不过我觉得男孩子打鼓要帅一点,他要是不听话,你就负责揍他,像欺负我那样欺负他,等他哭了,我就出场,把他哄好。”
钟亦心听得哭笑不得,“好人都让你当了,我当坏人,凭什么啊?”
陈嚣想了想,爽朗地笑出声来,“是你自己说的,我长得像坏人,所以我是好人,你长得倒是无辜,可是心眼比谁都坏。”
她不吭声了,这句话是她说的,她没得反驳,至于陈嚣说她心眼坏,鉴于自己现在在他肩上,随时可能被他扔下来,她决定暂时放过他,等落地安全了,再和他好好算账。
这样一想,她觉得自己是挺坏的。
“小时候各种使唤我,现在好了,真的给你当牛做马了,是不是在上面偷着乐?”陈嚣拍拍她的小腿,力道极小,像是要惩罚她,又怕伤到她。
钟亦心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甚至开始埋怨陈嚣,他为什么要这么好?
他应该凶神恶煞,不要理她,把她一个人扔家里,这样,她就能毫不留恋地跟着老师走了。
现在叫她怎么舍得?
她快哭了,泪意不断上涌,眼睛酸涩,为了不让陈嚣发觉,她擦去眼角的泪,软绵绵的撒娇:“我以后还想骑马马怎么办?你还会背我吗?”
“会,一直都会,”陈嚣回以坦荡如砥的笑,“直到我背不动为止。”
第51章
翌日上午,钟亦心回了钟家一趟,这是个周末,杨晓薇和钟亦声都在家中,知道她要回来,杨晓薇亲自下厨,说是要让钟亦心尝尝家里的味道。
杨晓薇煲汤是一绝,钟亦心从小喝着她的各式营养靓汤长大,却没能将她的菜谱继承下来,杨晓薇常常慨叹,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学不会,一个不肯学,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变身为“催生”家长,经常状若无意的提醒钟亦心,让她早点做外婆,趁她现在年轻,可以帮钟亦心带孩子。
钟亦心每回听见,也只有一笑置之。
她提前和父亲约好在家见面,钟其岳推掉工作上的事,在书房等她。
佣人给钟其岳沏上一杯热茶,又给钟亦心送上一杯牛奶,她坐在父亲的书桌对面,小口小口的抿着。
“决定要去了?”钟其岳问。
钟亦心点点头,“老师已经帮我订好机票,去那边后,我会住在老师家里进行封闭式训练,哎,好惨啊,感觉老爷子这次很生气,估计会让我没日没夜的练琴。”
她和钟其岳的父女关系,融洽且随意,她很庆幸钟其岳并不是那种严肃的父亲形象,这或许和他并未直接参与她的童年有关。
钟亦心回到钟家已经11岁了,那时的她,敏感、警惕,他已经来不及建立父亲的威严,只能做慈父。
他们之间缺了些亲密,却多了些朋友间的平等,这很难得。
从前跟在姚姗身边时,她听到的都是关于父亲的□□,但她是个聪明的小孩,比起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不问的母亲,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她搬回钟家的第一个礼拜,谨慎小心,如无必要,她不会主动与家里任何人打交道,有天夜里,她独自在卧室里弹钢琴,钟其岳敲门进来,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可不可以为他弹奏一首《小夜曲》。
那天晚上,她和父亲相谈甚欢,那时她才知道,钟其岳喜欢法国和俄国文学,最喜欢的作家是福楼拜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对音乐也颇有研究,早年学过小提琴,但因“缺乏天资”,只能当作业余爱好;他甚至是披头士的忠实听众,还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他年轻时摩登又嬉皮的造型照片……
现在钟亦心都还记得,她当着睁大眼睛望着父亲,很直白地问他,“您当时怎么会和那个人结婚的?她是捉住了您的什么把柄,逼您就范吗?”
并非开玩笑,她是真的好奇,尽管姚姗是她的亲生母亲,年轻时也算明艳妩媚,但她始终坚持认为,钟其岳的眼光不该这么差。
姚姗也不是那种能和他谈天说地,从星星月亮聊到诗词歌赋的人。
当然,她更不能理解姚姗为什么要选择出轨,在钟其岳发现并提出离婚后,她又反过来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并在年幼的钟亦心面前,愤愤不平的指责前夫不该那么快成立新的家庭。
当然,姚姗这个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匪夷所思的,她早就放弃理解。
钟其岳没怪她口不择言,反而温柔的说:“人是会变的,感情也会变的,但爸爸不希望这些事影响到你和你母亲的关系,爸爸希望你有自己独立的判断。”
她很庆幸,自己是钟其岳的女儿。
“既然要回去,就听你老师的,他不会害你,”钟其岳埋怨又欣慰地说,“既然你的手没问题,应该早点告诉我们,你阿姨那段时间都急坏了。”
钟亦心忍不住歉意的笑了笑,是啊,那段时间家里气氛诡异,谁也不敢提,杨晓薇甚至要让佣人把她房里的钢琴搬出去,免得钟亦心看见钢琴更加伤心,还背着她联系了不少业内知名的神经科专家,小心翼翼同她商量,问她要不要去看医生。
“对不起啦,老爸,是我不好,待会儿我会给阿姨道歉的。”
钟其岳笑着说:“不光是你阿姨,还有我,还有小声,你都得道歉。”
她乖巧地对父亲微笑,没问题,这些都不是问题。
午饭时间已到,佣人礼貌的敲门提醒,钟亦心拉开书房的门,等待着父亲过来,同他一起去饭厅,她没有错过父亲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去美国的事,和陈嚣商量过没有?”钟其岳目光如炬,“按理说,你们的事我们长辈不该插手,但你自己要想清楚。”
他不是那种唠唠叨叨的父亲,前些时候她和陈嚣的婚姻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他也只是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动用资源压下丑闻,并未质问或苛责半句。
他今天有此一问,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约了他吃晚饭,到时候会和他说的。”钟亦心回答,她避过父亲探寻的目光,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用午餐的时候,气氛活跃,今天钟亦声的话似乎格外多,他给父母和姐姐夹菜斟酒,忙得不亦乐乎,他向来不爱拍照,这次却主动在饭桌上拍了张全家福,发到朋友圈里,不到半小时,收获上百条点赞和留言。
杨晓薇对她要去美国这件事,表现出非常矛盾的反应,她当然希望钟亦心重拾旧梦,但又忍不住为她的婚姻生活感到担忧,从某种层面上讲,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始终把婚姻摆在人生第一位,自然也会因此担忧子女。
吃完饭,钟其岳急匆匆去书房处理文件,钟亦声送姐姐出去,他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一条小径上穿行而过,经过花园,最后停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条林荫小道上,她的司机等在那里,看见钟亦心过来,已帮她拉开车门。
“姐姐,我能去美国找你玩吗。”他轻轻碰着钟亦心的袖子,拽一下,又松开,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一定有功夫陪你玩。”钟亦心笑眯眯地望着弟弟。
钟亦声撇了撇嘴,他想到什么,有些别扭地说:“那你走了,姐夫怎么办?”
钟亦心睁着眼睛,故作疑惑:“什么怎么办?他这么大的人了,有吃有喝,还有公司要管,你怕他没事做啊?”
“我不是说这个。”钟亦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姐姐,“你到底懂不懂男人?你走这么久,就不怕他……?”
钟亦心笑得乐不可支。
她伸出食指,轻轻在弟弟额头上戳了戳,充满爱怜地嘲讽道:“等你进化成了男人,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吧,刚刚成年的小屁孩。”
直到她乘车离去,回头一看,钟亦声仍维持着羞愤的表情。
她和陈嚣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在北山路新开的一间米其林餐厅里见面,在这之前,她特意利用这一下午的时间,去做了头发,化了一个精致妥帖的妆容。
化妆师是上回来久溪别苑给她化妆的那位,她真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主次分明,并懂得用妆容搭配她的衣着和首饰,她不强调眼线,只轻描淡写地勾勒出她的眼型,着重睫毛,配合淡色眼影,既不喧宾夺主,又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