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我有点怕……”
“你还有怕的东西?”他促狭地取笑她。
钟亦心郁闷地点点头,说:“当然了,我大半年没好好练琴,手都生了,要重新上台面对听众,我会紧张。”
陈嚣沉默片刻,车已缓缓停下,钟亦心意识到目的地到了,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是熟悉的建筑物,她有些惊讶,“这里不是音乐厅吗?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笑了笑,牵着她下了车,杨升跟在旁边,她不明就里地跟着陈嚣,一路走到音乐厅门口,那里站着几位工作人员,似乎是在等待他们。
原以为陈嚣是带她来听音乐会,可当她随着工作人员进入演奏厅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台上灯光明亮,只摆着一台孤零零的三角钢琴。
陈嚣牵着她拾级而下,她有些慌乱,不由得握紧他的手,“能告诉我你要干嘛吗?”
他走到观众席第三排的位置停下,对她指了指那台钢琴,“弹给我听吧。”
“什么?”她仍不明白他的用意。
“不是紧张吗?那就把我当成你的听众,弹给我听,“陈嚣揉着她的发顶,目光深沉,又带着鼓励,“就当作是你重新出道前的热身运动。”
钟亦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一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语言真的太无力了。
“还愣着干嘛?再不弹我就反悔,不让你走了,”陈嚣倨傲地看着她,“还有,好好弹,别看我不懂就敷衍我,我不满意,你就老老实实待我身边吧。”
她茫然地点点头,脚步迟缓地走向台上,她强迫着自己不停往前走,不要回头看,她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这一步,她不能前功尽弃。
舞台璀璨,在她坐上琴凳地那一刻,台下的灯光逐渐暗下来,她是全部的焦点,那件黑色连衣裙仿佛与琴身融为一体,衬得她肤色莹白,袅袅婷婷,当琴声响起,她更加遥不可及——如果她此时突然在台上消失,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酒精让人沉浸在醺醺酽酽的气氛中,头顶上灯光太过炫目,她偶尔抽离出来,往台下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他还在那里吗,或者已经走了,她胃里的蝴蝶飞来飞去,曲不成曲,她勉强弹完,落下最后一记重音,赫然站起,慌乱地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陈嚣在哪里,她找不到了,有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上来向她献花,钟亦心焦急地询问她,刚才同她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去哪里了。
“陈总已经离开了,他吩咐我把这个交给您。”工作人员将手中的一只盒子交给钟亦心。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纸,不对,是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纸,她拿起来一看,是那天她发脾气,扔给陈嚣的离婚协议书。
她无奈地笑了笑,眼睛酸涩无比,他居然一直留到现在,就为了在这个时候,向她表示他的心意吗?
那个赌,她真的赢了。
“您的司机在外面等您。”工作人员适时提醒。
钟亦心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捧着花,手里攥着那两张纸,脚步虚浮地朝外走,站在音乐厅前,她发现外面下雨了,铺天盖地,把视线都浇得朦胧,司机举着伞走上来接她,她怔怔的问他,“先生呢?”
司机回答,“先生的车停在对面,马上要去机场,吩咐我送您回家。”
去机场,陈嚣是又要去出差吗,钟亦心想起来,今天早上她约他的时候,他的确说过今晚有事。
雨势磅礴,伴随着隐隐雷声,她很努力地看,也看不清对面是否停着他的车子。
钟亦心缓步走下台阶,她的头有些发晕,台阶太高,她每下一级,都要短暂地停顿一会儿,然后朝那辆模糊的轿车望一眼。
“太太,您手机响了。”
钟亦心听到司机的提醒,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是老师的助理小周发来微信,同她确认后天的行程。
她让司机稍等片刻,站在台阶上,直接给老师拨去电话。
手机响了数声才接通,许昌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什么事?别和我说你不想去美国。”
“我去,”钟亦心肯定地说,“老师,我已经决定了,后天和您一起出发,我会准时赶到机场。”
许昌彦的声音这才柔和下来,他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钟亦心着急地喊住他,“等等,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能不能每个月回一次国?”
那边停顿片刻,“是想见你先生?”不等钟亦心回答,许昌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放心,你不用回来见他,他自然会去找你的,你给我乖乖留美国练琴就好,你这妮子,别的不行,找老公还是有点运气。”
钟亦心不太理解,但她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信息,她直奔主题,“老师,您见过陈嚣?”
雨声又变大了,雨点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全身发冷,忍不住微微颤抖。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儿,她听到老师轻轻叹了口气,说:“当然见过,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能弹琴的?”
空中传来一记惊雷,“轰隆”一声,她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手都僵硬了,只觉魂不附体。
她用力闭上眼睛,想赶走胸腔里不断翻涌的情绪。
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哭。
无须老师过多解释,她已将那些琐碎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为什么陈嚣去出差那晚会去听梁霁辰的音乐会,为什么他对这件事的原因避而不谈,为什么老师会知道她的手没问题……
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她曾在电话里和他说过,她想弹琴,她想回到台上,她想做钢琴家钟亦心。
他都听进去了。
这根本是一条他亲手为她铺就的路。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钟亦心,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你一个人转的,想要什么,不要让别人猜,不要等别人给,你得自己去争取,这一点也不丢人。”
——“在我面前,你可以一不高兴就翘着嘴跑掉,没关系,我一定会来追你,但是’你是谁’这个问题,答案得你自己来定义,我回答不了,也帮不了你。”
原来如此。
这是他的生存法则,他曾这么残酷的告诉她了,可他还是在帮她争取,把机会摆到她面前。
她挂上电话,双目紧紧地盯着对面那辆黑色的车,它还没走,一直停在那边,像是无声的守候。
她忍不住蹲到地上,不顾司机在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
陈嚣坐在车内,不远不近地注视着对面小小一团的身影,他面无表情,手死死地贴在膝盖上。
“陈总,太太她……”杨升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要过去吗?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要过去吗?
过去做什么?让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不要走吗?
还是告诉她,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去说那些废话,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不好吗?
可钟亦心早说过了,她不是一只被他关在笼子里的鸟。
他们都有各自的目标,各自未竟的事业,各自的野心。
可他的确后悔了,知道她真的要走,看她脆弱地蹲在那里哭泣,他的心都要碎了。
可他不能过去。
钟亦心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很好,她错了,他其实卑鄙得要死,在告诉许昌彦她能弹钢琴之后,他就后悔了,那天看到那条消息,他也曾想过,也许钟亦心不会去。
他不会告诉她,他有多想把她留下来,用武力,用威胁,用温柔……用一切她想得到的,以及想不到的方式。
可他不能。
陈嚣疲惫地靠上椅背,揉着太阳穴,收回注视的目光。
他淡声吩咐,“开车。”
第53章
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费城国际机场的跑道,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下来,钟亦心在飞机上扎扎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一下飞机,便感觉到宾夕法尼亚州空气中的滚滚热浪,幸好她睡眠充足,神清气爽,丝毫未受其影响。
老师的房子位于费城西北部的gladwyne,是一栋三层别墅,钟亦心早年在美留学时,便是住在老师家中。
此处地段绝佳,门口的地铁站可直达费城市中心,钟亦心考虑到老师和师母年纪渐大,也为了自己住起来更方便,在国内做准备时,就联系了费城的中介,帮她在老师家附近找了一栋房子。
她白天的时候去老师家练琴,晚上回自家睡觉,也不用担心半夜被老师拎起来练琴。
生活真美好。
她初回美国的第一个礼拜,对这个熟悉的城市平白多出了几分新鲜感,从前读书时,一同在柯蒂斯学习的校友知道她回来了,纷纷约她出去。
终于,当钟亦心在朋友家参加完第四场派对后,老师怒不可遏的给她下了禁足令,并给她规定了严格的时间表,照表作息,不经他的允许,不允许擅自离开房子超过两个小时。
钟亦心对此表示了严肃的抗议,“老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这是公然违反《人权法案》!《圣经》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向世界所有的人们宣告自由’,我也有人权的。”
“不,你没有人权,你只有很多曲子要练习。”许昌彦轻蔑地回答。
师母在开放式厨房准备晚餐,被师徒二人的中二对话逗得掩嘴轻笑,钟亦心靠在中岛台上,一脸悲愤地向她诉苦,“师母,我真的太难了,您是怎么忍了老师那么多年的?”
师母笑得更开心了,将洗好的葡萄喂了一粒到钟亦心嘴里,她才尝到葡萄特有的酸甜味道,就被老师揪着去楼上琴房练琴。
她自去年回到国内,双手懒怠太久,尽管她时常会抽空去云栖新城练琴,但比不上从前的强度,许昌彦痛心疾首,先让她从练习曲开始,再逐渐向其他曲目过渡。
一周后,她成功收心,重返旧地的喜悦和兴奋渐渐平息下来,她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每天早上从自家大门出来,同邻居家养的那条叫巴比的德牧道声早安,转个弯,走五百米,来到老师家,直奔二楼琴房,晚上练完琴,打卡回家,结束这一天的日程。
没错,许昌彦严格到给她装了一个打卡机,方便他进行监督。
他是柯蒂斯的教授,平时会去学校授课,兼有其他演奏活动,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监督钟亦心,便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她偶尔玩心重,但一旦心收回来,根本无须旁人监督,重归这样简单规律的生活,她乐得清净,终日与肖邦练习曲为伴,她不觉得枯燥。
钟亦心跟随许昌彦回到美国的消息,在媒体众说纷纭的渲染中,有了许多版本的猜测,钟亦心本人及其经纪公司均为给予任何回应,即便是面对再次浮出水面的婚变传闻。
陈嚣那边,也没有什么反应,谣言四起,甚至有几家娱乐公众号,写了几篇文章影射陈嚣与某当红影视小花非同寻常的关系,文字辛辣大胆,内容捕风捉影,再配上几张身高背影与陈嚣有几分相似的高糊照片,恰到好处地满足了网友的好奇心。
通篇文章逻辑之差,内容之烂俗,令人不忍卒读,却足以占据热搜榜头条,
事实证明,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大多数人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宁愿给这种三流公众号增加流量,也不愿多看一眼陈嚣这两个月来出席公开活动时,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
哦对,有人说了,那叫做“欲盖弥彰”,豪门无真爱。
钟亦心偶尔练琴累了,也会翻看类似文章打发时间,在看到那几张照片时,她拿着手机横看竖看,各种角度对比,忍不住对师母吐槽:“这个男的哪里像陈嚣啊?肩膀这么窄,脑袋这么大,身材比例这么差,还有这张,”她指着另一张侧脸图,气愤地说,“他山根这么塌,鼻基底这么平,还敢冒充我家陈嚣?”
“我又没有见过你家先生,我哪里知道这是不是他?”师母故意逗她,笑得慈眉善目,“你结婚的消息藏得严严实实,也没请我和你老师去观礼,我也不认识他呀。”
“这都是陈嚣的错,改天我叫他登门赔礼道歉!”钟亦心吐了吐舌头,自知理亏,端着师母做好的三文鱼沙拉,灰溜溜的上楼去了。
当初和陈嚣结婚时,两家均是低调行事,婚礼举行之前并未在媒体上公开此事。
钟亦心那时候拿不准这段婚姻的走向,也不愿大肆张扬,就连婚纱照也没拍,婚礼进行下来,她始终都缺乏真实感。
没邀请老师和师母,于礼不合,虽然她知道两位长辈并非介意这些俗事的人,但今天师母无意间提起,她仍是觉得惭愧。
于是她习惯性地,把锅都扣到陈嚣头上,反正他不在这里。
而且,他贵人事忙,连日常和她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哪里会介意这些琐事。
吃过午饭,墙上的时钟朝着一点钟进军,此时国内正是凌晨时分,按照陈嚣平时的作息,现在他已经睡了,他们之间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彼此都很忙碌,时间经常凑不到一起。
前一次通话,还是上个星期。
自从那天在音乐厅门口分别后,他们已有近三个月没见面,仅靠着为数不多的电话保持联络。
钟亦心从不质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也无须他向自己汇报行程,她只需要知道,他在忙,她也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谈情说爱,这就够了。
他们似乎进入了一种平衡状态,到目前为止,彼此都很有默契地维系着这种平衡,势均力敌。
仿佛如果不能维持当前的微妙局面,一切都会失控。
再说了,国内资讯发达,她不需要陈嚣向她解释任何事,就能从新闻中窥见一二,衡生集团近来动作频频,先后收购了数家大型企业,股票飙升,紧接着,就在上周凌晨,也就是国内下午一点,各家财经网站争相报道一则最新出炉的新闻,引起极大反响。
“衡生集团召开董事会,会议决议罢免陈立岩的首席执行官一职……陈立岩在任期间,存在若干不当行为。据悉,董事会的罢免决议是由衡生集团酒管公司总裁陈嚣一手策划,引起很大争议。陈嚣将于下月正式出任衡生地产的总裁一职,原职位将聘请职业经理人暂代,董事长陈立衡先生目前拒绝接受任何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