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她点在钟亦心眼下的细微闪粉,以假乱真,让陈嚣当成了真的眼泪。
这一次,她没做这些心机处理,依照钟亦心的要求,给她画了一个干净的眼妆,镜中的人,明眸善睐,面庞娇俏动人,又不失优雅,她很满意。
在餐厅见到陈嚣后,从他盯着自己略微失神的反应中,她便确定他也很满意。
今天早上,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动作笨拙地在手机app的指导下,完成了两份早餐,虽然是简单的熏火腿三明治,也足够让她手忙脚乱。
她细心地为陈嚣搭配好今天上班要穿的衬衫和领带,在他晨跑回来洗完澡后,亲自为他系上。
她的这一系列怪异举动,陈嚣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他顺从地由着她摆弄自己,吃掉那块味道不怎么样的三明治,最后在她送自己出门前,突然发狠,将她抱起来用力地亲吻。
她闻到他下巴上淡淡的剃须水味道。
双唇分开,她约他今晚一起用餐,陈嚣思考片刻,推脱自己今晚有事。
“你今晚一定要来,我会等你。”她望着他的眼睛,严肃的强调。
他还是来了,无需她等,他先一步到达餐厅,自作主张地替她点了餐。
都是她喜欢的,他很了解她的口味。
“我上个月来这里吃过一次,那次还行,我喜欢这家的冰镇吉多拉生蚝,”钟亦心今天格外健谈,她微笑着看着陈嚣,“不过这一次味道好像变了,我怀疑他们家换了主厨,下次不来了。”
陈嚣“嗯”了一声,不作回应,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她感觉他尚未从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
“你今天话好少,是有人惹你生气了吗?还是觉得这里的东西不好吃?”钟亦心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将一小块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陈嚣表情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能惹我生气的,除了你这位大小姐还能有谁?吃东西不要说话。”
钟亦心扁了扁嘴,倒是真的不说话了,默默切割着盘中的红肉,陈嚣忽然伸手将她的盘子挪到他跟前,将自己切好的牛排换给她。
“吃完饭想做什么?”陈嚣问。
“什么?”
陈嚣皱着眉问:“是想去看电影,还是去游乐场,摩天轮之类的?我没跟人约过会,不知道接下来的流程。”
“看电影吧。”其实她想说,做什么都无所谓,摩天轮的确浪漫,但她想到接下来要跟他说的事,突然有些害怕两人独处,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情绪。
电影院人多喧闹,或许可以让她放弃思考。
侍者撤下他们面前的餐具,送上甜点,蛋糕表面勾着细密的蓝莓果酱,她吃了两口就觉得腻了,用餐巾压了压嘴角,将自己吃了两口的点心往陈嚣面前一推:“帮我吃。”
“吃不完就不要吃。”陈嚣冷冷地看她一眼,眼睛黑沉,似乎是在分辨她的动机。
钟亦心露出骄矜的笑,“可是你喜欢吃甜啊,不是吗,不然那次去西藏,为什么在车上抢走我的糖,到现在还不还给我?”
“我吃完了,怎么还给你?”
餐厅里响起钢琴声,是贝多芬的《月光》,他们的桌位靠着落地窗,正对着美丽的月湖大桥,车流攒动,玻璃窗上映着温暖的光,她抬头望天上,今晚没有月亮,乌云密布,仿佛昭示着一场暴风雨。
她重新拿起刀叉,切下蛋糕的一角,身体稍稍前倾,将点心送到陈嚣嘴边,“我喂你吃。”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张嘴吃下去,蛋糕上洒着一层巧克力粉,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钟亦心如法炮制,又喂他吃了几口,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喜欢看他现在这副强悍又驯服的样子,这是种恶趣味,不能宣之于口。
她停下来,擦了擦手,忽然状若无意地问他:“陈嚣,其实你根本不喜欢吃甜食吧?说不定很讨厌,像我一样讨厌。”
陈嚣平静地注视着她,说:“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吃甜食,是你说的。”
“是我误会了,但你可以跟我讲清楚啊,那样我就不会再强迫你吃了。”那次在外婆家,她发现陈嚣对拔丝薯球并不热衷,一直到食物变凉了,他才面无表情的吃完,她就感觉到了。
“吃一点甜又不会死人,”陈嚣不以为意地说,“你该不会是在自责吧?”
钟亦心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混乱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靠近陈嚣,她若有若无的靠近,步步为营的试探,她总以为自己爱得比他长久,可却在每一处细节上被他打败。
他让她想依赖,想软弱,想躺在温暖的被子里不动弹。
不甘心被这种情绪侵占,她开始慌不择路地找茬,“你说过我们是夫妻,你什么都会对我说,那我们就不该有秘密。”
“是不该有秘密,你说得没错,那我问你,今天是几号?”他丝毫不乱,稳得像一座山,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她沉默几秒,小声回答:“三十一号。”
“你八月二号和你老师一起去美国,这件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陈太太?”
她这副踌躇的样子实在令他烦躁,既然他不能放纵自己自私地留下她,那他干脆替她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区好多小可爱都在说不要虐啊,大家放心啦,我是亲妈,大写的亲妈,男主这么小可怜我怎么舍得再虐他。
虽然会让他们暂时的分开一下下,但是……
小别胜新婚,我只能透露到这里了,你们懂的啦~
第52章
餐厅里琴声悠长,侍者帮他们开了一瓶红酒,钟亦心轻轻晃动着酒杯,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她干脆把自己灌醉在这里,就可以不用回答陈嚣的问题了。
那天梁霁辰发来的消息,陈嚣果然还是看到了。
而他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她不回答,他就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桌上铺着纯白色的桌布,发不出声响,可他一身冷肃的气场却让她压力倍增。
钟亦心轻咬着嘴唇,用脚碰了碰他的腿,她退了一步,他是不是也该退一步,就这样放过她?
然而他不。
“不要撒娇,”陈嚣警告性地看她一眼,“钟亦心,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她像猫咪那样,伸伸爪子,被主人拒绝,又委屈地缩回来,“那什么时候可以撒娇?”
陈嚣抿抿嘴,“等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可以,不过考虑到你后天就要走,你也没多少时间对我撒娇吧?”
他的眼神带着促狭,她都要忘了他不近人情且惯于讥讽的一面,她被这个男人的温柔蛊惑太久,中毒已深。
不能被温水煮开。
必须扳回一城。
“好吧,”她收起脸上慵懒的笑意,镇定地说,“我已经决定要和老师一起去,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到了那边,会进行密集的封闭式训练,可能……不对,应该说确定很长时间都不能回来。”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好几天了,被他半强迫地说出来,居然有种莫名的痛快。
他会生气吗?或许吧,但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陈嚣点点头,他浅酌一口红酒,淡定地问她:“大概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很久很久,”她深深吸了口气,同他详细解释,“我要重新走职业路线,这就意味着,我需要长时间留在那边,学习、练琴、开演奏会。”
西方是古典音乐的发源地,如果不留在那边,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呢,你是什么意思?”陈嚣冲他挑挑眉,“是要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吗?”
“如果我说是呢?”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陈嚣隔着距离审视着钟亦心,在他眼中,她显得无辜,还带着让他不抗拒的怯意,可他太了解她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她知道自己总能拿捏住他,她根本一点都不担心。
狐狸就是狐狸,欺他骗他哄他气他,这是钟亦心最擅长的,本性难移。
那么,他要怎么做?
要像从前那样,假装强势,然后不战而败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让助理结了帐,他带着钟亦心回到车上。
钟亦心先坐进去,陈嚣停在外面,和助理杨升低声交谈了几句,他侧脸微凝,像是在谈论公事。
待陈嚣坐到钟亦心身边,他关上隔离板,车子平稳朝着前方开动,朝着北山南路的方向开匀速行驶。
“我们是去哪家影院?”钟亦心问他。
“我改主意了,不去电影院,带你去其他地方,”陈嚣目视前方,语气强势,“别问那么多,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钟亦心觉得好笑,“你今天怎么这么霸道,万一我不想去呢?”
“你可以考虑跳车,我不拦着你。”
又来了,他的毒舌,她好久没体验了,钟亦心无奈地看着他,“陈嚣你多大啊,怎么还跟小朋友一样闹别扭?”
“我没闹别扭,实话实话而已,不喜欢听就别和我说话。”
“我非要跟你说话。”钟亦心不理睬他的冷淡,固执地坐到他腿上,双手扶着他的脸,逼迫他看着自己,“陈嚣,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你不高兴,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弹琴,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沉默半晌,冷冰冰地开口:“到目的地预计不超过二十分钟,你抓紧时间说服我。”
窗外车灯不断,陈嚣坐在车窗边,他的脸忽明忽暗,隐藏起半数情绪,他的眼睛深沉,给她安全感的同时,又让她难以捉摸。
“陈嚣,我的性格其实很不好,在大部分事情上,我不够坚持,不够用心,太轻易放弃,”钟亦心艰难地开口,“我总觉得自己有很多退路,我妈不爱我,没关系,我也不爱她,我还有许多爱我的家人;演奏会出了事故,没关系,我还可以回国,我家有钱,家人疼我爱我,我就算在家躺着当米虫,我也能衣食无忧。”
“还有你,虽然你嘴又毒,脾气又坏,凶得要死……”看到陈嚣的脸越来越黑,钟亦心及时打住,“可是你又很好欺负,总是让着我,我觉得,哪怕我要赖在你身边,要你白白养我一辈子,你也愿意的。”
陈嚣面色稍缓,他轻哼一声,“还算你有点良心。”
钟亦心情绪起伏,停顿了好久才继续,她眼中含着期盼,渴望被理解,“但是我不能只是你的陈太太。”
陈嚣喉头一哽,他垂下眼睛,握住妻子的手,放到唇边轻吻。
“我这辈子最坚持的事情,一个是钢琴,一个是你,你不知道我以前在钢琴上付出了多少,要我这么放弃,我真的不甘心,我没跟人说过,可我一直都想回去。”
小孩子定性差,学琴初期,每天要在琴凳上坐几个小时,她会哭闹,会耍脾气,她想出门和小朋友一起玩,然后老师会大声骂她,逼着她弹。
有一回,她练习《悲怆》奏鸣曲,刚被老师训完,心里无比凄凉,她对着钢琴边哭边弹,涕泪横流,许昌彦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你这是弹的悲怆!不是悲惨不是悲伤不是悲痛欲绝悲天悯人!”
就她小时候学琴的那个熊劲儿,许昌彦没揍她,已经是最大的温柔。
可她坚持下来,这种痛苦神奇的升华成了热爱,她为了比赛没日没夜的练习,最后获得国际奖项的时候,她赢得毫不心虚,那是她应得的,绝不是高菁口中的所谓侥幸。
她说得眼眶红红,陈嚣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他说:“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钟亦心愣住了,“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我们常常通电话,你在电话里和我说的,你自己忘了。”
她蓦然想起来,那次她带陈嚣去云栖新城,弹舒伯特给他听,之后他去出差那段时间,他们的确每晚都通电话,她在电话里跟他聊从勃拉姆斯聊到Tupac,再从九宫格火锅聊到法式香草焗蜗牛,聊她去过的每一处地方,得到的每一座奖牌……叽叽喳喳,也不管他要不要听,一直说到自己睡着。
他没被她烦死,每次都等她睡着了才挂电话,真的是爱得深沉。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眼睛弯起,代替了今晚无故失踪的月亮,泪水放大了她的瞳孔,透着细碎莹亮的光,让他想要亲吻。
“你对钢琴的坚持我看到了,那么我呢?”陈嚣表情桀骜,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坚持了?”
钟亦心睁大眼睛,正色道:“怎么没有?我坚持拽着你的衣服,坚持缠着你送我回家,坚持让你给我扎头发,坚持和你结婚……还有,坚持和你打赌。”
“你和我赌一年,时间没到你就想走?”陈嚣的手环在她腰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你觉得我该放你走吗?”
钟亦心摇摇头,没说是不知道,还是觉得他不会。
他声音压得很低,贴着她的耳朵,“如果我要你二选一呢?”
钟亦心浑身一震,却没来由地涌出一股倔劲,她蛮不讲理地捧着男人的脸,一板一眼地说:“小孩子才做选择!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我是成年人了,我不选,我两个都要!”
陈嚣低头笑起来:“我差点忘了,你根本不讲道理。”
“不许笑!”钟亦心才喝了不少红酒,后劲缓缓晕上来,她脑子异常亢奋,又浑身有劲,“我要和你在一起,要做你的太太,但是我也要做钟亦心,钢琴家钟亦心,我想到全世界开演奏会,我想让所有喜欢古典音乐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想和所有知名的交响乐团合作,还想……”
她伏进男人怀里,带着哭腔呢喃道:“还想要你。”
“囡囡野心不小。”他捏捏她的脸,再将她的脑袋护在怀中,车窗外景色不断掠过,目的地就快到了,在这之前,不剩多少时间了。
她蛮横任性地在他怀中拱来拱去,嘴唇擦过他的衬衫,或许会留下印子,她模模糊糊地想,但这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