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阮佩当时肯定是恨铁不成钢的,可等时间一久,情绪也就淡了下来。同时,庄恪在圣诞节后便从学校销声匿迹,渐渐地,这件事彻底翻了篇,无人提起。
  接手16床后,陆晚曾在无意中跟阮佩提到,这个病人是高三那年冬天遇到的车祸。虽说事故发生的确切时间地点及原因都不清楚,阮佩却在被捕后凭直觉判断,庄恪的伤势和陆晚有关。
  他所做一切,大概是为了报复。
  案发当天,庄恪先是听到了阮佩和陆晚的对话,便在调换血样时让人全程监视,拍下证据,最后匿名举报陆晚也参与了案件,并且提供了自己的血样来李代桃僵。而受庄恪指使、监视偷拍传递讯息的人,阮佩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陆晚的前男友,石明安。
  所以等事情一过,石明安不仅顺利从急诊调回了脊柱外科,还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等阮佩将自己掏钱买了两张电影票,诓骗了陆晚和庄恪想撮合他们的事实讲了出来,庄恪幽幽轻叹一声:
  “就连看那天的邀约都是假的吗……”
  男人脸色越来越冷,冷到阮佩不敢直视。她说:“这件事陆晚全程不知情,你要报复,就来报复我吧,我认。”
  庄恪扯扯嘴角:“我什么时候说要报复了?你就当我还对陆晚有兴趣,做这些,不过是想弥补下当年的遗憾而已。”
  “你能不能放过晚晚?什么有兴趣没兴趣的,你都已经是个残——”阮佩没将后半句说出来,她又愧疚又悲哀:
  “我知道,我这种人在你眼里就是个蚂蚁,可如果你继续对陆晚下手,我就算是拼下命来,也要把你的假面撕烂!”
  庄恪没有给她机会。
  服刑一开始,阮佩便不断受到来自狱友的人身威胁,她们在背后某个人的指示下,避开狱警,私下恐吓、威胁、羞辱……用尽所有手段折磨阮佩,让她学会闭嘴。
  刑期结束,庄恪打招呼让阮佩提前十来天被放了出来,以免陆晚直接来监狱接人。
  阮佩这时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以为自己出狱后,和陆晚联系上不过是一通电话或者一条短信的事。可等她一回家,发现不管是母亲还是妹妹,在自己服刑的半年也备受牵连。因着继父仍在狱中,债主们“默契地”蜂拥而至,几百块的账逼得人像是欠了几十万一样,日夜不休,让家里的两个女人不得安宁。
  这些还能是谁布置的?
  阮佩的母亲因此得了神经衰弱,性格愈发尖锐暴躁,妹妹则办了住校,家都不敢回。
  害怕陆晚来寻找自己、追问求证,更害怕庄恪继续施压,阮佩无奈之下只好远走上海,靠□□工东躲西藏,这才有了景念北答应了陆晚,却翻遍上海寻不到阮佩的事。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针指向11点,夜色渐浓。庄恪不再枯坐,让人把自己推到陆晚房门口。
  他本想像之前那样直接开门进去的,犹豫几刻,还是选择了敲门。
  里面无人应答。
  总是将事情都圈在范围内的庄恪,当下有些心慌。
  他监听陆晚,一是因为不信任,不想她回去找祁陆阳,两人暗通款曲,二来,是怕她和阮佩联系上。
  庄恪清楚地知道,对于陆晚来说,这回张元元一事带来的牢狱之灾虽然罪名更加骇人,结局也更惨烈,可要真深究起来,调换血样一案才是一切的开端。
  正因为那个案子,陆晚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工作,丢了护士执照,甚至气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这些,都是陆晚最视若珍宝的东西。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背后真正操控的人是谁,会怎么做?
  庄恪不敢去想。
  隔了会儿,庄恪抬手又敲了几下,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有事?”已经换好睡衣的陆晚脸上没什么特殊神色,既不气也不恼,显然,她再一次选择自己消化完所有情绪,连愤怒都不屑拿来与庄恪分享。
  从门外往里看,陆晚房间里整洁干净得过分,四处没有多余的摆设与杂物,桌面空空如也,梳妆台上亦然,半分年轻女人该有的生活痕迹都无。
  庄恪不由想,陆晚如果哪天真的想弃他而去,几乎不需要整理的时间,一身轻松,决绝得不加掩饰。对了,他还听到她说,没有祁陆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好。
  那些话,和眼前的画面,可真让人寒心。
  庄恪昂起头:“新手机明天早上送到,这回你可以放心用,里面什么都没有。”
  陆晚嗯了声,正要和上门,庄恪却忽然往前挪了些。他拉住她的手,在人反应过来之前用唇印了几下。陆晚有一双又小又软的手,白净滑腻,纤细可爱。不过,她确实在外头冻着了,哪怕泡了澡,皮肤仍是冷冰冰的。
  庄恪执着人的手腕,唇贴在上面,流连忘返。
  为了防止陆晚挣脱,他力气用了七成,清朗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深邃的眼睛盯住陆晚,说:“小陆护士,如果你实在想听,我可以说声对不起。我不是要监视什么,也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靠近你。”
  “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在哀求,漂亮的眼睛里水汽氤氲,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陆晚一眼看穿,现下,不过是那个要糖吃的无赖孩子换了种方式来索求罢了。她曾是个极容易心软的女人,不知不觉中已学会了狠心。
  “我教不了,你也学不会。”陆晚将手抽出来,利落地关上了门。
  *
  十一月,祁陆阳生日。
  头天晚上,他跟景念北,以及几个走得亲近的朋友,还有从南江特地飞过来的邢觉非一起喝酒到半夜,庆祝第一波。只是,祁陆阳怎么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有人打趣:“愁什么呢?怕老邢千里迢迢飞过来要你赔他车?”
  祁陆阳淡笑着骂“滚啊”,转头跟邢觉非碰了下杯,一口闷了。
  那天在南江,他送陆晚去机场飞帝都时,开的就是找邢觉非借来的车。两人在车上吵架,祁陆阳把陆晚的口红抢过来折断了,拉拉扯扯几下,膏体蹭得车厢里到处都是,乍一看,像命案现场。
  等把陆晚送上飞机,回去路上祁陆阳一直恍恍惚惚的,东西南北几乎辨不清。转弯时,他不知道怎的就跟另一辆车刮上了,车身油漆花了一大片。
  责任对半开,对方司机下车看了看、直接吓傻了,心想这大几百万的豪车,蹭成这样怎么着都得赔个十万八万出去吧?结果,都不用交警和保险公司来,无心纠缠的祁陆阳手一挥,半分钱不要,自己认了全责,放人走了,活菩萨一样。
  “车就不用你赔了,”邢觉非啄了口酒,“听说,你的山庄挖出了温泉?我最近正打算试水开酒店,想入个股。一起玩玩?”
  祁陆阳切了声:“抿这么一小口就想换我一眼温泉过去?不愧是正宗南江人,精,会算账。”
  听到这句,邢觉非哈哈一笑,端起杯子,仰头直接干了。
  “也算我一份。反正你现在抽不出空回去,也没那心思,我跟着老邢打前哨。”景念北插了一嘴,自顾自倒了杯酒,碰一碰,也干了。又说:
  “陆晚那手是找阳泉寺老和尚开了光的?手指尖儿随便一点,圈出来一片风水宝地。这回挖出来温泉,下回说不定就是金矿了。”
  祁陆阳勉强笑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右手心的痣,闷声道:“可不是个福星么。”
  他是真的想陆晚了,想她前年的今天在生日会上被气得偷偷喝闷酒,又醉醺醺地找人讨水喝、软软地喊小叔叔,更想那碗被他自己倒掉的长寿面。今年有酒,也有朋友,纸醉金迷好不快活,明天何嫂仍会按惯例给祁陆阳煮碗长寿面,可一切都不同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陆瑞年去世前好几年,就将东寺街78号的老屋过户给了陆晚,祁陆阳早不是陆家户口本上的人,跟这房子一点关系没有,拆迁的事自然也是很后面才得知。
  那会儿,陆晚已经委托余奉声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
  “需不需要我去问一问?章华地方大,也不是非要盯着那一块拆。”邢觉非家扎根南江市房地产市场近二十年,帮这点忙不难。
  祁陆阳谢绝了。
  稍一细想,他就猜实了陆晚的心思,晓得这姑娘心好,八成是不想为难邻居们才如此果断,当下也不好再插手了。
  眼见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老房子就变成一堆断壁残垣,祁陆阳除了自己跟自己较劲难受,毫无办法。
  寿星公没有兴致,一场酒喝得自然是潦潦草草。包厢里的人醉的醉,吐的吐,只剩祁陆阳最清醒,醒着痛苦。
  凌晨四点,他叫了个代驾回温榆河,没成想何嫂已经起了——也可能一宿没睡。
  “您再去睡个回笼觉?哪怕眯一会儿也比醒着好,养生。”祁陆阳嘱咐人爱惜身体,好似忘了自己才在酒池里泡到这个点,血液里只怕有一大半都置换成了酒精。
  何嫂接过祁陆阳的外套,不若平时那样,话再少也要搭几句腔,她只是细细打量着祁陆阳,又给他掸了掸袖口的烟灰,像个等着孙子归家的普通老太太,不动声色,温暖人心。
  明明前几年还不是这个样的,兴许是年纪大了,恨不动了?祁陆阳眼眶微热,继续劝:“我这儿真不用人招呼,您快去歇着吧。”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讲这些,能多清醒会儿、多见见太阳,是福气,拿来睡觉才是真浪费。”何嫂终于开口说话。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这一转眼也28了,十年了啊……”老太太叹了句,语气比平时少了疏离的恭敬,多了些充满人情味儿的起伏,像在嗟叹什么,“当年我在章华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就想,这小伙子个子长得好高,身板也壮实,运动员都比不了,眼睛却还像个孩子一样,亮亮的,见人就笑。那会儿,整条街的奶奶阿姨都喜欢你,说陆家的阳子样样都好,跟他爸一样,热心,宽厚,又有本事,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何嫂晶体浑浊的眼里已经很难看出什么情绪,祁陆阳却能感觉到,老太太有话想说,不能说。
  他打哈哈:“那您觉着我成大器了么?”
  何嫂笑着点头。
  祁陆阳完全没当真,又问:“那我真像她们说的,和陆老头儿一样好?”
  何嫂依旧点头。
  他笑:“您哄我开心呢吧?我哪儿能和陆老头儿比,我啊,就是个狼崽子,我知道的。”
  等祁陆阳上楼休息去了,何嫂静立原地良久,默默念了句“我说的是真心话”,这才转身去了佛堂。
  在祁元信和祁晏清的灵前上好香,何嫂低声念叨:
  “晏清,何妈知道你委屈,和你一批的那几个,儿子女儿都好大了,你却连28岁都没活过。但陆阳这孩子也没真的干过坏事,被人拉着一头栽在这摊泥里,也不是他愿意的。我记得,你生前挺喜欢这个弟弟的,还说等病好了就要带着弟弟去骑马,对吗?”
  她说到一半开始哽咽,又跪下,换了个方向对着祁元信的遗像磕头:“老祁总,我知道您的苦衷,也知道您的委屈和不甘,可我就是狠不下心,天天睡不了安稳觉,一肚子话憋着,喘不了吸不进的,我难受,真的难受啊……”
  佛堂里的香,燃了一夜。
  白天才是生辰的正日子,祁陆阳把自己关卧室里,说是在家补觉,其实是将陆晚留下来的生活用品又给细细整理了一遍。
  失眠了快十年的人,哪来什么觉好补。
  陆晚当时走得急,去了趟酒会就进了局子,再没回来过,房间里的生活痕迹来不及清理——兔子样式的充电宝,Hello Kitty的指甲钳,真丝眼罩还带着圈花边,手持美容仪造型奇特,精油套盒买回来就没拆过,毛绒散粉扑上香香的,是她的气味……祁陆阳连陆晚用到空瓶的护肤品罐子都没舍得扔,收拾完再按原样摆回去,仿佛人还在。
  陆晚看起来咋咋呼呼、小辣椒一样,本性却是非常典型的女孩儿,心思又细又软,爱臭美,还有点轻微收集癖。她读书时成绩不怎么样,漂亮精巧的笔和本子倒囤了一大堆,小学的时候时兴往笔盒里放带香气的小珠子,陆晚买了好些,上课也要拿出来闻一闻玩一玩,被老师收走了不知多少。
  后来她再大了点,什么发圈啊配饰啊买的就更多了,抽屉装不下。
  陆晚高三搬回章华住,占了陆阳的房间不说,还搬来一大堆东西,毛绒玩具几乎将床头塞满,各式各样的风铃也挂了整面墙,书桌上书没见几本,各色指甲油、串珠子倒是叠了两层,笔上面还要挂个毛乎乎的彩色圆球,累赘又矫情,惹得陆阳吐槽:
  “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一个箱子能把东西装完。你倒好,才来几天啊,一个房间都搁不下了。进货开店呢?”
  现在,祁陆阳只郁闷陆晚怎么没再多留点东西在自己这儿,堆满了才好。
  可就算留了东西又如何?她还是走了。
  人没留住,要再多身外之物又如何。
  随意挑了几口长寿面吃下,走了个过场,祁陆阳傍晚时分出了门,何嫂问他去哪儿,他说加班,其实只是想开车到处晃晃。
  刚把车开出地库,祁陆阳就接到了林雁池的电话。
  自打祁陆阳“提亲”失败后,两人有段时间没有联系——或者说逢场作戏了,他觉得这样很好,所以今天也打算以最短的时间把话讲明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都轻松。
  这种事,祁陆阳从高中开始就在做,绝对驾轻就熟。
  “陆阳哥,生日快乐。”林雁池在那边说。
  祁陆阳轰轰地踩着油门,轻飘飘地回了句谢了,又问她到底有什么事,自己在开车,不方便多说。
  其中的意思明显得无需深想。
  祁陆阳完全可以像以前对其他女人那样更冷血一些,电话都不接,直接玩消失,可他没有。
  陆晚说,没有他,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好了——祁陆阳听到心里只觉得这话像铅块一样沉甸甸的,他想重新当个好人,想配得上陆晚炽热的喜欢。
  林雁池说自己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
  “这就没必要了。你送的我不需要,我需要的你也送不了。我的意思,你能听懂吧?”祁陆阳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框上,冷风刮得他额发纷乱,轮廓也显出几分凌厉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