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南山鹿
时间:2019-10-10 08:30:33

  ——她确实需要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好想清楚自己尴尬的身份,想清楚祁陆阳两难的处境。
  她绕过祁陆阳去找林家提亲的动机,只疑惑:林家平时表现得那么主动,为什么等祁陆阳想往前更进一步的时候,反而选择了后退呢?
  这家人在顾虑什么?又在犹疑什么?还是有别的动机?
  陷入思索的陆晚没发现,她刚出胡同口,一辆看起来相当低调的E级AMG就打着双闪缓缓跟了上来。她踩着细高跟的步伐迈得越来越艰难,那车反倒将速度提起了一些,最后停在了陆晚面前。
  她不认识这辆车,也不认识这个车牌号,一时有些奇怪,直到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那个男人开口:
  “上来。”
  六月到如今,120多天过去,陆晚终于见到了她的祁陆阳。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见女人傻站在路边不动,秀气的鼻头和纤长脚踝都冻得通红,楚楚可怜的样子,祁陆阳叹气,让阿全下车去开门。
  等陆晚上了车,祁陆阳怕温差太大让人感冒,不着痕迹地将空调开低了些,又让阿全拿了毛毯来盖在她腿上。
  一切落定,却没人先开口。
  祁陆阳一直不喜欢用车载香水,车厢里除了淡淡的皮革味,只剩男人特有的那种,混合了潘海利根与雄性荷尔蒙的热烈气息,强势,霸道,无孔不入。
  车体宽大,还没完全回神的陆晚坐在离祁陆阳小半米的另一侧,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动作局促。
  祁陆阳试着往右挪了挪,她便贴车门更紧一些,像是怕被谁吃了。
  男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陆晚这时才想起来该打个招呼,她略微侧过头,乖乖巧巧地喊了声:“陆……小叔叔。”
  “嗯。”
  “你、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祁陆阳转过脸,不容躲闪地看向她,“你呢,要去哪儿?怎么没坐车?”
  陆晚登时直起背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咧开嘴僵硬地笑:“那个,我过来吃饭,在里头有点、有点闷得慌,就到外面走走。刚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回去呢,这不,就碰到你了。好巧。”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祁陆阳知道自己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三分为面子,七分,只为换他一个不担心。
  “确实好巧。”祁陆阳不忍心戳穿陆晚。
  她学会了说谎,但远还不到熟练的程度,磕磕巴巴几句话讲出来,字里行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怎么维护起自己的时候,就能那么牙尖嘴利呢?他不敢再深想。
  九点多钟的帝都闹市区,堵得正欢。祁陆阳将刻意移到外面的目光从连绵的车尾灯上收回来,垂头,深吸口气。忽地,他眼神一冷,弯腰用手扣住陆晚的脚腕,不容分说帮她将鞋给脱了下来。
  女人的脚后跟被磨出了两个血泡,一大一小,其中一个已经破了,皮肉外露,触目惊心。
  “怎么搞得这么严重……”祁陆阳低低说了句,心如刀绞。
  陆晚只怕是冻得连知觉都无,以至于流血了仍不自知。
  车上有简易拖鞋,他找出来给人换上,大掌温热,动作轻柔,好似捏的是件易碎的古董瓷器。以陆晚的角度,看不到祁陆阳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她眼前只有男人如山般宽广的脊背,和漂亮饱满的后脑勺,以及,执着她脚腕的,修长有力的一双手。
  这双手曾经拂过陆晚的发顶,耳际,脸颊,胸前,以及其他所有地方;她和他曾经拥有过无数亲密的时刻,比现在这种接触要亲密许多,可是,陆晚现在却觉得,没有哪一次亲密,带来的震动如此之大。
  男人指腹所到之处,都在燃烧,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换做以前,每次被祁陆阳抓住脚腕的时候,陆晚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挣扎,今天却乖得不像话。她祈求这个人能多触碰自己一会儿,她想抓住祁陆阳的手,贴在脸上,或是捧着人吻一吻,甚至做更投入、更过分的事。
  ——陆晚真的有这种冲动。
  什么道德,什么界限,什么应该不应该,陆晚都不想管了。
  可最终,她也只是流下了一滴泪。
  泪滴在祁陆阳的手背上,他惊得直起身来,正对上陆晚凄然的眼。她看起来忍了很久了,也不想再忍,她张嘴想说什么,祁陆阳赶紧用手指按在人唇上,指了指她身边搁着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缓缓摇头。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陆晚的手机,被人监听了。
  原来,祁陆阳比陆晚,更了解庄恪。
  无需多想,陆晚就认定祁陆阳的推测是对的。她惊惧不已,无法说出半个字,祁陆阳拍拍女人的手以示安慰。他用唇语说:
  迟迟,你过得不好。
  虽然听不到语气,但陆晚知道,祁陆阳说的是肯定句。
  陆晚拼命地摇着头,死不承认,只剩眼泪越流越凶。她抬手去擦,没有用,反倒搞得一双手湿漉/漉的,脸上妆也花了,像个顾前就顾不了后的狼狈乞丐,衣不蔽体,偏偏还妄想守住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祁陆阳抽出纸巾,细细帮陆晚攒着泪。手扣住下巴,他半是习惯半是放纵地把她的脸往自己唇边带,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因为阿全适时地打断他们俩:“庄太太,您是往家里去吗?前面就要转弯了。”
  看似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司机,只用一个称呼就点醒了在危险边缘的两个人。
  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瞬间变成几亿光年,祁陆阳率先坐直了身子,他笑笑,语气中一丝破绽也没有:“你看看我,只顾着看你伤得严不严重了,都没想起来要问。是直接回庄家去吗?”
  陆晚说是。
  祁陆阳让阿全停车,嘱咐他:“天气不好,看样子也许要下雨。你直接把人送进院子、到楼下去,务必看她进屋再折返。”说罢,他看向陆晚,“我这边不方便,就不跟着了。”
  男人果决地下了车。
  他说也许要下雨,自己却不知道带伞。
  祁陆阳从左边下去,又绕到右边来。陆晚默契地按下车窗,男人弯着腰,逆光之下很难看清他眼睛里的水色是浑然天成的,还是新蔓延出来的,只知道那里有一片灿烂的银河,里面每颗星星都属于同一个女人,兀自闪烁不熄。
  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
  他说:好好的。
  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上回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还是个天真小护士的陆晚跌跌撞撞追下楼梯,只想问问祁陆阳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好好的,是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还是好好的当个没有妄念的小侄女?
  如今,路还在堵着,他依旧只舍得留下个背影。陆晚脸上淌满了泪,视线模糊,仍不放弃注视着后视镜里逐渐走远的伟岸男人。
  管他什么监听不监听,陆晚今天不想找祁陆阳要答案,她只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风越来越烈,陆晚忽地将上半身探出车窗。胡乱飞舞的发丝几乎要遮住女人的半张脸,她不在乎,任由狂风将自己的声音打散,再用尽全力对着十来米之外的那个人大喊道:
  “陆阳!我好不了了!没有你,我这辈子都好不了的!”
  她,好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虐了,渣南自己受不了了,不玩了。前面几章都没哭,这章最后几段莫名其妙写到掉泪。
 
 
第59章 Chapter 59
  路堵了多久,陆晚在车上就哭了多久。车开到庄家附近,等她渐渐平静下来,阿全轻踩油门,这才往前滑了最后一段。
  应该是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安保没上前询问,直接打开铁门让他们驶入。
  车停,阿全下来开门,动作利落妥帖。陆晚眼睛已然肿了,哑着喉咙嘱咐说:“您回去千万别跟他讲我哭过,只说人安全送到家,一切都挺好的。行吗?”
  阿全叹了口气,说好。
  等人调头回去了,陆晚这才趿着拖鞋往庄家主楼走。
  一如祁陆阳所料,十点来钟天上就飘起了雨。管家阿姨早侯在台阶前,见到她,拿着伞急匆匆赶过来,说太太赶紧进去泡个澡,水放满了,姜汤也准备好了。
  陆晚摆摆手,不开口,也没接伞。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小心跟在人身后,把伞高高举起来往前递,能遮一点是一点。
  又走了几步,陆晚忽地停住,将那双磨脚的细高跟随手扔到了路旁的草坪中,娇贵的进口草皮上硬生生被砸出几个显眼的坑来。
  庄恪在主楼门廊处冷眼看着,不作声,羊绒开衫的表面已经攒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估计出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派了人去接你,不过,你好像不需要?”他说。
  “嗯,半路碰到我小叔叔了,他让司机送我回来的。”陆晚站定,“你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不应该啊,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从手包中拿出手机,在庄恪眼前一晃,陆晚嘲讽地朝男人笑笑,旋即扬手将它抛入身侧的喷泉池中。
  做完这些,视庄恪如无物的陆晚信步进入屋内,不发一言。
  雨势渐大,庄恪仍坐在原处,看帮佣小心翼翼地用长杆将草坪中的高跟鞋挑起来,又七手八脚地去喷泉池里捞手机,画面混乱,荒唐得好笑。做完这些,他们战战兢兢地过来问:
  “先生,鞋子需要留着吗”
  瞟了眼那双沾了些许泥渍的Cesare Casadei裸色高跟,不期然地,庄恪想到一个不太好的成语:
  弃之,如敝履。
  ——女人真是群势利又绝情的生物,庄恪以为。
  她们对爱的人,如珍如宝,不计成本地投入,心甘情愿地奉献,卑微到尘埃里;而面对不爱的,则会无视,轻贱,视若无睹,
  随意践踏。
  如果有机会,庄恪相信,陆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弃自己如敝履。
  “扔了。”男人下令,面沉如水,眼睛比夜色还深暗。
  龚叔轻轻叹气:“太太今天吃了些苦头,有点小脾气也正常。我刚才看她脚都破皮了,要不要让朱医生去看看?”
  庄恪嗯了声。龚叔不经意地扫了眼喷泉池,又问:“新手机里用不用装监听?”
  他沉默一会儿,再摇头:“先不了。”
  龚叔得令准备退下,庄恪将人叫住:“你刚才说,阮佩那边有动静?”
  “嗯,她又换了个‘工作’。应该是临时起意,工资都没来得及结清就走了,像是在躲什么人。”
  庄恪沉思片刻,道:“你务必控制好,千万别让阮佩有机会和陆晚见面或者通话。我的意思是,既不能让陆晚知道她的下落,也不能让她知晓陆晚的‘处境’。懂了吗?”
  龚叔欲言又止很久,才说:“……懂。”
  时间拨回一年多以前。
  阮佩入狱后,庄恪亲自去了趟监狱。他开门见山:“听说,你在法庭外让陆晚小心一个人。谁?我么?”
  阮佩不像陆晚那样是被宠大的、性情外露随意,她在外很少发脾气,总是副软和可亲好说话的样子。但那天,她差点想杀了对面的男人:
  “果然是你!”
  在监狱中大把的空闲时间里,陆晚将调换血样整件事情反反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百遍,发现,唯一一个提前知晓这件事、有时间差可以安排后续的,只有当时在病房里躺着的庄恪。
  可庄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想不通。
  直到,阮佩在被捕前一天去了趟VIP特需病区。她本意是来找陆晚的,可惜那天陆晚请了假。病房里,另一个护士正准备给庄恪换药,护士按流程核对病人姓名,阮佩推门而入,恰好听到那个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回答说:
  “庄恪。”
  因为分属不同科室,甚至都不在一栋楼上班,阮佩虽然经常听陆晚提起16床的暴躁病人,却不清楚这个16床真名叫什么。今天,名字和面庞终于对上,阮佩惊讶地发现陆晚口中的“16床”,竟然是当年的……年纪第一。
  想到这里,阮佩垂下头,痛苦地将手指插/进头发中。好半天,她才重新抬起脸来,问:“你是不是在圣诞节那天受的伤?而且,和晚晚有关系?”
  庄恪点头:“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可惜,你的聪明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来这趟是想告诉你,不管是服刑期间还是出狱后,你必须与陆晚断绝联系,不可以通过任何方式途径将我所做一切告诉她,如果不服从,你家里人的方方面面都将产生‘变化’,你妹妹的高考录取也会受影响,甚至,安危不保。”
  阮佩清楚,庄恪说的这些他绝对做得到,并不是吓吓人而已。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血亲,陷入两难的阮佩有整整十来分钟没说话。她一直木然地流着泪,直到龚叔提醒,才回过神、答应了下来。最后她问庄恪,是不是还打算对陆晚做什么,庄恪冷冷一笑:
  “我跟陆晚没有直接的仇恨,你放心,我不会害她。”
  “你已经害了她!”阮佩怒不可遏。
  庄恪神色淡淡:“阮小姐,你比谁都清楚,是陆晚和祁陆阳先把我害成了如今的样子。如果那天不是她约我出来,如果那天她没有迟到、并且转而去找陆阳,如果我喊她的时候,她回了头……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作为受害者,我没有上来就报复他们俩,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听到这儿,阮佩不停摇头:“不,这些怪不得晚晚,都是我一手促成的,都怪我……”
  高三那年圣诞节前夕,为了让陆晚早日摆脱陆阳这浪荡子带来的阴影,阮佩提前买好电影票,两头骗,打算将陆晚和庄恪在同时约出来,创造机会相处。
  在此之前,她暗自观察了很久,发现庄恪表面冷淡,私底下却一直在关注着陆晚,他总能十分巧合地出现在她们周围,偶尔还嘴角带笑,显然对陆晚是有意思的。加上这个男孩成绩好,为人看起来很正派,阮佩以为,自己能促成一桩好事。
  谁知,圣诞节后返校,陆晚却说自己和庄恪错过了,最后是跟陆阳一起过的节,两人还在酒店住了一宿,回到家陆阳差点被陆瑞年打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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