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联想起衡阳受激的偏见,一时宋吟晚也不知该担忧谁比较合适。
封鹤廷却忽然咬着她耳朵道,“若有那日,晚晚当真对我深情不疑?”
“我后来想守寡过激,还是和离妥帖。”宋吟晚脱口。
“这辈子都休想!”
宋吟晚挺了挺肚子,丝毫不把他威胁放在眼里。
人多,没在怕的。
——
南街十二巷,烟花地。
一行便服护着锦衣公子来到了‘长安居’前。
门叩三声。
便有小厮前来开门,一见来人亮出的令牌一改姿态恭敬相迎。“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回廊曲折,曲径通幽。
竹林掩映的凉亭中,裴徵手执酒壶且是惬意地将对面摆着的酒盏满上,听见脚步声都未回首,便道,“三皇子别来无恙。”
第74章
三皇子贺准过了年才至及冠,不曾想遭人构陷被判流放千里,当中苦楚不说,最难受的莫过于构陷他的是他最信任亲近之人。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人搭救。救他的人乃是奉命行事,给了他选择。一条隐姓埋名,偏安一偶,另一条指向回京,他选择了后者。
是以,当看到裴徵出现在‘救命恩人’苑子里时,他以为这又是一场赌败了的局。
“放松,如今你我都是没有身份之人。”裴徵微微一笑,说道,“姜氏父女谋逆伏法,而我通缉在逃。对殿下构不成任何威胁。”
只是言语间却丝毫没有被通缉的狼狈象。
“伏……法?”这一路奔波,贺准隐隐约约听到不少却不敢确认。尤其这话是从裴徵口中说出。
直到那引路的小厮得裴徵授意举了张缉拿要犯的皇榜,上面画像正是裴徵,条条罪证皆是指向谋逆从犯……与他所言无二。
裴徵说的是真。
贺准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糅杂一道最终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面颊阴沉。
随自己一路入京的几人此刻稳稳站裴徵身后,代表之意明显。
“为何救?”他沙哑启口。眼神中三分阴鸷,七分警惕。
救一个‘弃子’又意欲何为?!
“殿下若非养在姜贵妃膝下,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啊,四皇子年幼,被活生生养成了个靶子。什么吃苦受累的都是你受,好处叫四皇子白捡着。这么多年,你可甘心?”
“有话直说。”
裴徵稍稍坐直了身子:“我给了殿下两条路,若殿下真是庸碌惜命之辈,自然就没了你我这场会面。”
“现如今整个汴京城戒严,皇榜张贴的到处都是,这种滋味不大好受,还想请殿下帮帮忙。”
他这个悠闲的样子,哪里像是在为这种事发愁。
但却点破了自己的心思。
贺准若甘愿,就不会再入京。
而入京……
“裴王子找错人了,莫说我如今无权无势,就是在这之前,我恐怕都未必能帮。”
非吾族类,潜伏在京的字眼历历在目。
贺准自然也想到了姜氏的覆灭,无疑和此人有关,如今找上自己,又不知在打着什么盘算。
裴徵一倾身子,嘴角勾斜,“殿下何必这样妄自菲薄,眼下官家病重在行宫疗养,说是疗养,借的却是道士长生术法那套,且还能撑多久?
四皇子已除,余下的皇子皆不堪用。周氏独大,二皇子呼声最高,然官家却始终未立,说到底是不合心意。而你不同,姜丞坤落马便洗清了你的罪名,你命丧流放途中,官家为此迁怒封鹤廷……眼下已经无人能挡你的去路。”
贺准在听到封鹤廷三字时骤然蜷缩了手指。
裴徵的声音如毒蛇攀附而来,在耳边道。
“难道你不想有一天成为万人之上,受群臣朝拜么?”
“我是来帮你的。”
贺准突然口干,再饮一杯,喉结的滑动不停——如何不想?
但是裴徵这人太危险了,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跌进万丈深渊。譬如姜氏就是前车之鉴。
“裴王子倒是说得好听。姜家待你不薄,最终都被你弃之如敝履,何况毫无交集的你我,你想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重获自由吧?若真有诚意,不如一股脑说清楚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裴某本来想慢慢谈,不想殿下这般爽快,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只需你事成之后,允我三件事。”
贺准且听。
凡人有所求,成事自然附上十成之力。
“第一,我要复国。”
贺准略一思忖,“自然可以。”
边缘小国,等同于无。
“第二,我要长公主和陶圣瑜的项上人头。”
贺准又点头答应。不难。
裴徵抿了口酒,方是道出最后一个要求,“最后,我要绥安侯的夫人。”
“这……”贺准饶是意外,旋即想到了那位夫人的‘盛名’,缓缓勾起了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裴徵不置可否,摩挲着杯沿,“比起要人性命,怎及得上夺人所好,摧毁他引以为傲的,痛快多了。”
贺准眉心微动,举起了酒盏。
裴徵瞥见,亦是端起,清脆的一声撞击声回荡在竹林。
两人达成了联盟。
“人头名单上还要再加一个。”裴徵忽而道。
“何人?”
“乔曾川。”
当年的北伐主力,明威将军。
……
冬去春来,宋吟晚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随着外面集市贩卖的年货到了清关之际,离过年已经不剩几日了。
绥安侯府一派喜庆,仆人们取出红绸挂在廊芜,大门口也新换了红彤彤的灯笼,有小厮忙不停的在贴春联,挂桃木,府中一切井井有序。
宋吟晚又拨了银两,让祝妈妈去宝衣阁取来给各房哥儿,姐儿们新制的衣裳和头饰,祝妈妈去的时候,眠春是跟着一块出去的,回来时让人抬着一只精致的大箱子往屋里送。
这厢,宋吟晚背靠着垫子慵懒的斜靠在软榻上指挥,旁边的枕月搬了个木墩子坐在软榻下仔细的剥着荔枝。
剥好的荔枝肉圆润白嫩,喂到宋吟晚嘴边被衔住,轻咬开汁水饱满,清甜入肺。
“去把新衣裳送到各房吧,让孩子们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就赶紧送回宝衣阁改改。”宋吟晚仍躺着吩咐,宽服下的肚子又圆又大,偏四肢却还是修长纤细。丝毫没损了样貌,反而像是明珠生晕更甚从前。
“还有那新首饰,胭脂先让大房挑选,自我怀孕来大嫂那没少帮衬,甚是辛苦,二房嫂嫂近来要替璟哥儿挑选亲事,免不了出门见姑娘家送礼,给他们多备一份,算是我的心意。三嫂喜素净,首饰胭脂我为她特意准备兰花样式的,你问问她可是喜欢?若是不喜可去店里调换。”
“这个箱子送到我屋好生看着,不许任何人动。”
“箱子里是什么奇珍异宝?让夫人这般紧张?”
不用瞧是谁,光听声音就知是乔平暄。
她走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请安礼。
宋吟晚心中一喜,随即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先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乔平暄遂不作客气,坐在了她对面,瞧着那一盘晶莹剔透的荔枝肉不免咋舌。
“这个季节能吃到新鲜荔枝的除了宫里的娘娘,怕也就你了。”
宋吟晚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甜蜜笑意,“以前也不爱吃的,谁知怀了以后竟是特别想这甜香味,抓心挠肺的想吃,四叔就让人从南方快马加鞭的送些到府上。”
乔平暄暗暗撇了撇嘴,别说荔枝了,京城里但凡好吃的地儿,不管什么时辰碰到封鹤廷都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一去准是为了家里那位张罗的。
那架势,比原先家里几个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盯着宋吟晚那肚子,不免叹了声,“你娘就是个没良心的,枉我听她和离打算还费心给张罗前后的,结果倒好,自个掉了人家的温柔陷阱,连怀孕一事都瞒得我最久!”
宋吟晚道:“嗯?我有说过要和离么?”
四叔这么好,她怎么舍得!
气得乔平暄恨铁不成钢地嗔眼。“难不成是我说的!”
宋吟晚呵呵一笑,“好了,二姐别气,这事儿真不是有意瞒你,都是烦人事儿闹的,我想着稳妥点才告诉你。”她剥了一颗荔枝送进乔平暄的嘴里。
四个月大的时候,还见过一次红,好在安了胎没什么大问题,也是等确实稳妥才报喜。
“哼,一颗荔枝可打发不了我。”
“那就来两颗。”宋吟晚再剥一颗递过去。
乔平暄嚼着着荔枝肉,嘴角弯起,伸手摸向她圆鼓鼓的肚子,“算了,看在我小外甥的面儿且饶你了。”
“什么小外甥,说不定是外甥女。”宋吟晚咕哝。
“都说肚子圆圆是男孩,肚子尖尖是女孩。不过你这肚子怎么好像比旁的大许多?你这么吃,确定是我家小外甥想吃?”
“……把荔枝还我!”
姐妹俩感情好,一半也是互怼怼出来的。
正逢乔平暄开春要嫁,离汴京远了去,往后这样相聚的日子就少了。是以每回见面,总容易说着说着聊回以前小时候的事。
“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正好也是快过年那会儿,我偷偷带你去集市玩,咱们俩落拍花子手里,幸好爹爹及时找到咱俩。”乔平暄回忆起道。
“当时叫你去报信来的,你非不肯走。”
“我走了,万一她带着你跑了怎么办!”乔平暄哼声道,“被拍花子拐走那会儿没觉得害怕想哭,结果一看见爹爹一个赛一个哭的惨。”
“你明明是怕挨爹爹揍……”
“我记的,爹爹一手抱着你,一手抱着我,被咱俩哭的头疼,就给买了一串糖葫芦。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剩下一个咱俩谁也不肯让。”
宋吟晚噗嗤笑了,“最后让爹吃了。”
“爹咬了一口,酸的牙都快掉了。”
两姐妹想起爹爹当时五官挤在一块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两人笑着笑着就都没音了,突然伤心道,“我想爹爹了。”
宋吟晚也点了点头。
原以为爹爹过年能回来见上一面好好说道说道,却不想边关告急,这事就一直压了心上。
乔平暄也知自己提了不开那壶,“你且放心,待开春成婚还得爹爹主持大局,定是能回来的。”
“嗯。”
见她仍是情绪低落,乔平暄目光落了角落那口大箱子,“你还没说,那里头装了什么?”
“算你赶巧儿了,原就是给你准备的新婚大礼。”宋吟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给我的?”
乔平暄略是诧异,一面在宋吟晚的示意下走过去打开了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身精致的大红嫁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出自汴京城最好的绣娘之手,箱子另外一边是新娘的头饰,做工同样繁复精美,出自大家。
“二姐且去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乔平暄心怀欢喜地去内室换上,出来时艳光盈了一室,爱不释手地摸着边边角,且是不置信地盯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景,“这嫁衣真好看。”
宋吟晚拿之前的话揶揄她,“可不是,汴京城里独一份呢。”
乔平暄当真是欢喜极,惹得宋吟晚眼眶也有些热热的。
女子对嫁衣,对成婚之事的憧憬,仿佛尽在这一片绮红之中。
宋吟晚无意识地摸了摸凤冠,细珠帘轻晃,她想到了‘宋吟晚’记忆里穿的那次,那时‘她’还满心想着嫁的是封元璟,不由皱了皱鼻子。
徒留了遗憾。
乔平暄试完嫁衣,又脱掉嫁衣用了不少时间,待离开时,留了几封手抄的信笺予她,都是从边关来的家书,
当宋吟晚看到最后一封时,乔爹还提到快过年了,让家里记的给昭昭做法事祈福。
宋吟晚抱着信笺忍不住啪嗒啪嗒落泪。
只祈求边关战事早日了结,爹爹能平安回来。
临近年关,朝廷局势紧张,谁也没想,在年关口因山洪掩埋丧命的三皇子竟死里逃生,被渔民搭救,历时三月失忆又恢复回到了汴京。官家喜出望外,身子渐是好转,将这一切归功于三皇子的福运,待三皇子愈是不同。
除夕夜里,忽然又下起了雪。
封鹤廷直到夜里子时才回的侯府,外面落了一地鞭炮残渣。
封鹤廷一进来拍了拍身上的薄雪,瞧着已经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的小娇妻,心里暖暖的,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
他脱了衣裳,悄悄钻进被子里。
宋吟晚还是被惊醒,嗅到那股熟悉冷香又是放松了下来,咕哝了一声,“外头又下雪了?”
“嗯,又做噩梦了?”封鹤廷瞥见了她额头的细汗,还有冰凉的手,捂在了手心里。
宋吟晚轻轻哼应了声,梦里面的景断断续续的,好些时日了,离不开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四叔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她太想爹爹的缘故。
“寒冬连日大雪,临潼关外羌族退了数里,兴许乔将军还能回来过个好年。”
宋吟晚闻言惊喜亮起了眸子。
下一刻,封肃的声伴着急促叩门声响起。“侯爷,宫里来人了!”
第75章
来传话的是官家身边的秋公公,想是事情紧急一再催促,封鹤廷重新穿戴好再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