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准乔迁合宴那日,兄弟二人却不知为何事起了冲突,贺祟怒而掀桌离去。以最终获益来说,贺准的动机并不小,可在事发前后这位主都是一副兄友弟恭低调谦逊模样,出事之后尽心尽力一同找寻却又毫无破绽。
而在找寻过程中,若非有人报信,只怕要找到贺祟尸体还需得一段时日。然那日报信之人却再找不到。
这是蹊跷之二。
感业寺后山崖,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湿润,携着泥土的淡淡腥气。
土地半湿未干。
于直蹲在崖边上,拈起一小撮泥土用手指搓了搓。
“这儿来回翻了十来趟了,该是能找的都找了,就连底下那颗歪脖子树都让猴四爬去查探了三遍,没有发现。”副手见状禀道。没有打斗痕迹,除了于大人发现的玉佩一无所获,也是让人头疼。
反倒是坊间……
“这土有什么特别的?”一道故意压低的音儿突兀插入打断,白底青衫的少年郎犹如故人归。
“杨衡!你小子可算是出现了!”
“嘿,这过了年没见个儿蹿得挺高。”
“上回那案子还没完……”
大理寺一群人因为‘杨衡’出现,兴奋聚到了一起。当初一块查案的‘机灵鬼’不见,大家伙可是好一阵伤心。
“家里有点事,回了趟家。”
众人理所当然理解成老家,都乐呵呵地说话,像之前那样勾肩搭背好不亲热。副手刚一动就觉得胳膊被一道炙热目光给射了个对穿似的,一瞥就瞥到了于大人的眼。“……”连忙就放下来,一并把几个愣头青给扒拉走。
“去,赶紧的,咱一块去别处看看。”副手发话。留这怕是要长针眼!
衡阳偏头,重新见到大家伙的兴奋劲儿被莫名其妙所取代,怎么好像哪儿怪怪的。
最后她把目光放在了于直身上。
于大人更奇怪……
她联系到上次在绥安侯府的见面,质询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被她理直气壮以‘苦衷’怼了个哑口无言。眼下是第二次见面。
“我听说有人诬陷宋姐姐……”衡阳有点心虚。
于直暼了她一眼,径直走向她。
衡阳迫于压力步步后退。
于直眉头皱的更紧,几乎在她退到边缘时猛地伸手将人拽回。衡阳被他摁在了……他边上,“……”
“你别乱踩动了线索。”于直一脸严肃。
衡阳感激的话哽在了喉咙。
“这儿有人来过。”
“都来了这么多……”全是大理寺的人。
“他们不会犯你这样的错。”于直道,“感业寺已经被封数日,接连大雨,昨日停歇,这脚印是新的。”
衡阳有一种不是很想搭他话的感觉。
“当日封锁寺庙是因发现逃犯裴徵踪迹,从始至终绥安侯夫人都是罩面于人前,不曾暴露过身份,然举报之人那样确定。”
“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衡阳想也未想道。
于直陷入思忖。
衡阳便老老实实在旁,谨记教诲不敢再动,是以都没发现手还紧紧抓着人家的胳膊。于大人破案是很厉害,但她这不是……不放心么!
过了一会儿,于直略是垂眸:“可以放开在下了吗?”
衡阳猛地缩回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于直撇开了眼,终于没有那种心跳如鼓的干扰,能专心研判起案发之地。
正当二人沉溺于案子时。
忽的涌出几队御林军将整个山崖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名华贵宫妇面色冷峻走向二人的方向,于直一怔,旋即带着衡阳跪下见礼,“皇后娘娘金安。”
衡阳原想去看,听着于直这声,立马想到自己此刻打扮立马低头,随着在场众人一道行礼。
周皇后压根没顾上他俩,脸上显了苍白,却也阴沉得可怕,走到了崖前。
“于大人,大理寺莫不是要靠百姓破案,蹲在这山头不去抓真凶是何意?”
“此案还有诸多疑团,臣必竭尽全力将害死二殿下的真凶绳之以法,以慰籍殿下在天之灵,也给娘娘皇上一个交代!”于直郑重道。
周皇后觑着他目光幽幽,于直是个聪明人,听得出她的意,然就像于直说的,若是那头故意搅乱视听,而放过真正凶手,她不甘心!
良久,再是启口:“三日内,若再抓不到真凶,本宫先要了你这废物脑袋。”
“本宫祭奠皇儿,将无关人等清出去。”
“是。”
衡阳犹是想说什么,却被于直一把拽了下去。山崖后只余下周皇后一行。
漫天黄纸洒落。
“儿,吾苦命的儿,谁害得你你托梦给母后,母后一定让他满门陪葬!吾儿……”
伴着周皇后一声声哀戚悲痛呼声,道士起坛作法。
一把黄沙扔向剑刃,霎时起了三丈高的火苗,将一张张黄符纸纷纷焚化。
在御林军的防御外不远,一名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靠近,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幕,眸底蕴了暗芒。
她攥了攥手心,待对御林军上盘问时,“我有事向皇后娘娘禀报,当日绥安侯夫人推二殿下落悬崖时,我在山坞处亲眼看到。”
此话一落,那名侍卫不敢迟疑当即报向周皇后。
转身之后露出那妇人样貌,赫然是封沈氏暗掩得意的模样。
封沈氏很快被带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周皇后觑着被侍卫带上来的妇人,莫名觉得一丝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遂一言不发地沉沉打量。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封沈氏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方是抬首,“民妇楚地滁州沈氏独女,与叶太师之女叶珺瑶是为挚友,曾面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可还有印象。”
“绥安侯府……三夫人?”说道叶珺瑶,周皇后还真想起了点,目光落在封沈氏身上有些微妙。楚地亦是周家势力所在,与这姓沈的,仔细派算也是能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
当年这沈梦秋同叶珺瑶同进同出,背后却能向她卖了叶家,也着实是个人才。
封沈氏掩眸,“正是。”
周皇后眼神一厉,“先前报信皇儿在感业寺的?”
“也是民妇。”封沈氏瑟瑟跪下,“民妇向佛多年,不出妄言,不打诳语,目睹戕害一事夜不能寐。今日遇见皇后娘娘,更是不忍娘娘如此悲痛。”
“大胆!本宫皇儿死了,还要搅和到你那后宅腌臜事里头去不成!”一门妯娌相告,好个向佛礼佛之人!
“民妇不敢!”封沈氏宛若受惊连连磕首。
“民妇原先也不敢肯定,但看推人落崖的女子着嫣红镶兔毛海棠花披风与封侯夫人出门时穿戴一致,后大理寺卿于大人带人封锁寺庙,道是逃犯出没将香客们驱离,然所谓逃犯却不曾露过面。民妇深知娘娘必会让人将幕后真凶查个水落石出,若有朝一日于大人之流瞒骗不过,只望娘娘能看在民妇今日坦诚份上,能对府里无辜一众网开一面。”
短短几句,便透出当日暗害的天罗地网来。看似是为府里之人恳求,却把宋吟晚的‘恶毒’塑造淋漓。
“沈梦秋,你真当本宫好糊弄?!”周皇后陡然变脸,紧紧扼住她咽喉。
沈氏掰住扼着收紧的手,“娘娘……明鉴……民妇绝不敢……”
周皇后目光丝毫不错,直看着沈氏惊慌畏惧那模样,直到她两眼上翻将要断气那刹猛地松了手。
“若是真,本宫定要你们阖府陪葬。”
沈氏瘫软在地,哆哆嗦嗦,良久,又听周皇后幽幽道,“要想活,且要看你本事了。”
沈氏痛哭流涕,“任凭娘娘吩咐!”活像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微垂的双目里却是暴露精光,她何曾是要保府里性命,从头到尾,她巴不得赔上整个绥安侯府。
冲破她与封鹤廷之间所有阻碍。
周皇后心头满腔丧子悲愤,虚软走向崖边,“吾儿,为她丧命,便叫她到底下亲自来侍奉你可好?”
——
正午的日头直射晕眩。
承乾殿前跪了一人。
秋公公再次到官家身边禀报,“皇上,绥安侯在外请见半日了……”
“他愿如何且随他去。”官家合拢奏折,掷了一旁。
宜嫔端来神补药,恰好听见,盈盈一福身,便被官家召到了身边。她舀着勺儿,亲自递到官家嘴边,一勺一勺地喂。
待秋公公出外劝诫之时,方是幽幽落了一句,“绥安侯对他夫人当真是真心实意的好。”
官家不置可否地哼应了一声,看不出作何心思。
宜嫔仔细吹了吹汤药,轻轻颦眉,“只是这样跪在外头,未免有要挟之嫌。此时正值多事之秋,绥安侯此举……怕是不妥罢。”
官家愈是沉默。
连后宫小小妃嫔都能明白的道理,那人生的颗七窍玲珑心,岂会不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朕老了,而朕一手宠大的孩子如今已是羽翼丰满了……”
第80章
坊间流言层出。
有说当日感业寺封寺封得没有道理的,逃犯如何敢闯佛门清净地云云。
还有绥安侯府的夫人,没瞧见个什么阵仗,反倒像是偷偷摸摸去的。
一扯偷偷摸摸,势必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勾当。口口相传,传人私会的都有,越是离谱。几乎都忘了绥安侯夫人还挺着孕肚这一茬。
更有恶者直言‘谁道是哪个的野种’。
连带着宋吟晚从前‘风评’,将私会之人和二皇子联系在一块,只不过道的都是绥安侯夫人不安于室……这声音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就湮灭于无。
愈是引人好奇。
哪怕绥安侯这会儿站出来说自个陪着一块,也被当做是替宋吟晚遮掩说话,唏嘘不已。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何等的‘胸怀气度’。
独独绥安侯府里静得过分。
各房管各房的,封戚氏私底下送了个踩小人的木屐,余下该怎么就怎么的,分毫不受流言影响。只有三房在绥安侯入宫后,不知怎的突然砸了一通屋子,着实莫名其妙极。
然也无人过问。
锦云沉默地收拾屋子里的残渣碎片,将没坏的东西归置到原位,主子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了。要说从前虽然过得孤冷,但也未尝像眼下这样喜怒无常的。
封沈氏的手指死死抠着桌面,无法平复心绪。
旁人端看个热闹,不清楚背后搅动的是周家的势力,要的是宋吟晚的命。可封鹤廷若淌了这趟浑水,惹官家猜忌,是豁出自己的性命来保宋吟晚!!
他怎能为了一个宋吟晚做到如此地步!
完完全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封沈氏站在封鹤廷回云隐斋的必经之路上,树影婆娑,投下荫翳,笼了一片如水沉色.
这一站就是许久,直到一袭墨兰直缀的身影朝着这方向来,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片刻,显然是要绕路。
“四叔!”
封鹤廷略皱了皱眉,每每从她口中听到都感觉不适。
这一停顿的功夫,且让人拦堵在了前面,挡住去路。
“三嫂有事?”封鹤廷的语气饶是冷漠疏离,在严嬷嬷拽下遮羞布后连不耐都不屑遮掩。
封沈氏看的胸口一痛,言语却愈是温柔:“我最近总梦见瑶瑶,梦到我们在一道的时候,是不是当时的抉择都错了,才会导致结局越来越偏差,越错越多……”
如此暧昧招祸的话出口,封鹤廷无动于衷。
一干心腹自然也是什么都未听到模样,相反还将周遭探得分明,不落人半点口实。
封沈氏正恼这些碍事的,欲再开口,不想却终于得了回应。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错觉。”封鹤廷此刻面无表情,“也是你一人臆想。人贵自知,我且留你,仅是给三哥体面,而不是你得寸进尺、搬弄是非的由头。我和你从没有情分二字可言。”
封沈氏紧紧抿着唇角,“你!”她抬眸,满眼赤红,被最后一句如同剜心的话刺激得失智。
“为了那么个草包,值当你如此袒护包庇,不惜冒犯龙颜,欺君罔上!难道要为她一人拖得整个侯府下水,连累所有人!”
“是又如何。”
封沈氏骤然哽住,饶是不置信地凝着他。“你说……什么?”
封鹤廷避让,不愿在此纠缠,却冷不防被人死死拽住了袖摆。
封沈氏浑身打颤,那一句‘是又如何’生生断了她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在脑海里轰然碾过,什么都不剩。
攥住袖摆的手指也被漠然掰开,甩了一旁,同时落下男人极冷的警告。
“你口口声声担心被连累,不若现在就收拾去白桦庵。”
封沈氏陡的睁大了眼,不置信地看向男人已然离去的背影,留下周旁瞥过的不一视线,诧异的,厌恶的,鄙夷的……如刀子一下一下划过心上,留给她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难堪和深深耻辱。
“夫人……”
“那边可有信来?”封沈氏咬牙道。
锦云闻言瑟缩了一记,想起那日随主子所见仍是畏惧,猛摇了摇头。凤鸾宫里那位作何想的,无人可知。
封沈氏眼神阴郁,撕咬着指甲边沿,仿佛借此发泄似的,忽的冒了灵光,兀的抓住了锦云,惹得后者对上那湛亮到诡异的双眸一阵头皮发麻。
“有了新人忘旧人!哈,哈哈哈,我竟忘了那间屋子!”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放下手的一瞬变幻阴鸷,“我倒要看看宋吟晚那个蠢货怎么跟一个死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