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叫做红薯。”张皓文见唐珏似乎对这碗粥非常满意,得意的解释道:“这可不是我们琼州人用来充饥的薯,而是另一种很好种,长得快又结的多的薯,要是遇上荒年,它可是能救不少人的命呢!”
“哦……原来如此!”唐珏将手中粥碗放下,若有所思的道:“皓文呀,咱们的义田割完稻子,该想想种些什么了,不知这红薯可否在咱们的义田里种呢?”
第65章 措手不及
张皓文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心想,这就是用义田的土培育出来的, 种在义田里最合适也不过了。于是便赶紧道:“那是自然, 我这就让人来交给村民们培育之法。对了先生,还有这玉米烙呢,您也尝尝?”
“哎呀,老夫有些饱了……”唐珏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把筷子伸了过去:“呵呵, 不过既然是皓文你一片好心,我就尝一口好了……”
张皓文心中偷笑, 原来美食对唐珏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呀,自己以前倒是没有发现,只是每次晚上读完书之后偶尔唐珏会让人给他备些点心,都比外面的精致可口一些,让他觉得这位老先生在吃上还是挺讲究的。
唐珏虽然私下里收了张皓文做关门弟子, 但是坚决不收他的束脩礼还有银子, 理由是张皓文已经进了唐家的书院, 自己不过是在尽一个唐家长辈的责任。这下好了, 张皓文终于找到了一个“孝敬”自己师父的好办法。
“不错、不错!”唐珏刚尝了一点,就放下筷子, 赞不绝口:“这又是什么?香糯爽口,甜而不腻,皓文,难道这也是你家乡的特产?”
张皓文刚要解释, 忽然外面传来丘洵的声音:“唐老先生,皓文,你们在吗?”
“让他进来吧。”唐珏对着门外挥了挥手。丘洵闻声,几步跨进了院子,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屋里的香味,他吸吸鼻子,又瞟了一眼张皓文的小厮和桌上的食盒,笑着道:“皓文呀,你可真会讨好老先生,这么香,是什么好东西,改天能不能让我们也饱饱口福?”
“我正在跟先生说呢。”张皓文把在义田里试着种新作物的事情跟丘洵说了一遍,丘洵也十分惊讶,道:“真的?皓文,你可不能把这么好的粮食捂在琼州岛上,我记得,再过几年,江南将有大灾荒,若是你这两样好东西引种到淮、扬,不知道能救活多少百姓呢!”
“见深说的没错!”唐珏从玉米烙的美味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们两人,明年一定要考中生员,然后我自会让你们山长写一封书信,无论下半年乡试是否通过,都可以举荐你们留在广东的府学读书,咱们书院在这琼州岛上虽然还算不错,但若真的与广东诸州、乃至江南的士子相比,还是差了一些呀!”
去广州读书?张皓文自然是向往的。唐珏说的没错,在不少人心目中,琼州还是一块荒蛮而未开化的地方。大明开科举到如今也有百年了,琼州中进士的也只有区区十余人左右,大部分还都是三甲末尾的名次,这么一想,张皓文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府案首就没什么可炫耀的了,相反,他还怕离开琼州之后,他的文章就拿不出手去了呢。
虽然在唐珏的提点,丘洵和邢恕的帮助下,张皓文的五经和八股文都进步不小,但毕竟时间太短,对明年四月份的道试,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眼看早课就要开始,张皓文便吩咐小厮收拾食盒,要和丘洵一起离开了。丘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张皓文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听说周知府要提前卸任了,你不是一直很关注此事吗?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什么?!”张皓文很是惊讶,自己和陈择梁这边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让他感觉非常不对。他忙让小厮回家传个口信,让陈择梁好好查查周知府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卸任。这几个月,恒昌的生意略有收缩之势,但随着布匹赠送的新式的鞋子却广受好评。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许多先前不是恒昌的顾客的人都回来到铺子里 ,问上一句:“我不买布,你们送的鞋能卖给我一双吗?我愿意出银子!”
张皓文也跟陈择梁商量过了,他们考虑等新的知府来了,就把“珍妮机”的制作方式交给官府,让新知府在琼州岛其
他地方一并推行。这样一来,新知府有了政绩,投桃送李,自然也会对他们的生意继续提供一定的保护。
而且,恒昌如今的牌子已经很响亮了,也有了稳定的客源。陈择梁说过,岛外对琼州这织的光滑紧实的布匹的需求大大超过了他们的供应,不妨让其他百姓也跟着分一杯羹。不仅如此,据丘洵透露,明年日本使团将会前来纳贡,只要保持好和广州市舶司的关系,明年凭着销往日本的布,他们可以大赚一笔,那时候,新机器还没有在琼州岛上普及开来呢。
可是眼下,一切还没有准备就绪呢,只差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计划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周知府是引病提早离任的,朝廷授了他户部的官职,他说是上任前要先回乡修养一段时间。”晚上,陈择梁把消息打听回来告诉了张皓文,两人一起商量着对策。
“这个老狐狸,说不定他收了郭守鑫的银子,又不想得罪咱们这边,才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陈择梁愤愤地道:“不然,为什么这个月初我见他的时候,他一点口风都没透露给我?!他想早点离任是众人皆知的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择梁把手中茶杯咣的往桌上一放:“这不是明摆着给咱们找麻烦吗!”
“好了好了,姐夫,事已至此,周知府这边咱们管不了了,郭守鑫那里呢?他最近可有什么动作吗?”张皓文也很头疼,一手按着额头问道。
“哼,他最近老实的出奇,不过,没有白花的钱,我买通了他最近受宠的一房小妾房里的丫头,打听出不少事情来。”陈择梁放低了声音。
“哦?什么事情?”张皓文凑了过去。
陈择梁不屑地道:“哼,他又给王家送了点银子,千里迢迢的,对这便宜丈人家,他可真是好得很呀!”
“他待王氏如何?”张皓文忽然又问。
“都是做样子,你想一想,他另几房小妾不是年轻貌美,就是青楼花魁,王氏一个村里来的半老徐娘,他看了哪会有什么兴趣……”
说到这里,陈择梁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小舅子还不到十岁,顿时觉得自己方才出口的话十分不妥,赶紧改口道:“他……他倒是时常去看王氏,但是家里人多口杂,什么事能瞒得住呢?他去王氏那儿都是在外间看账本什么的,把王氏一个人关在屋里头。”
“好啊。”听了陈择梁这几句话,张皓文心里忽然镇定下来:“看来他们快动手了,咱们千万别乱阵脚,等着接招便是。”
张皓文回到房中,他的书童递上信来,道:“韩老先生那里来的。”
这书童就是陈择梁先前买来的几个孩子其中之一。琼州府城镇虽然还算富饶,但旁边村子遇上荒年,卖儿卖女的却不算少。陈择梁在人牙子那里精挑细选,最终选了十个七到十岁的男孩儿,领到家里,张皓文又从中挑了四个格外清秀伶俐的,两个留在自己书房里,两个放在陈择梁身边。
虽然没有找到什么武艺特别高强的人,但陈择梁私底下还是请了个原先卫所里的老教习,来家中每日看着他们站桩扎马,练些简单的功夫。但在府里的人眼中,张皓文身边这两个孩子的身份都是他的书童。
张皓文伸了起来。他曾经派人给韩景春送信,让他好好照看张皓亮,就如当时照顾自己一般。他知道韩景春的本经是《诗》,因此平日书院里先生们讲《诗》的时候,他都会认真去听,还要把抄下来的经义还有八股文的程文也送给韩景春一份,帮助他备战明年八月的秋闱。
韩景春不负张皓文的期望,每个月都会写一两封信详细的讲述张皓亮的学习进展,甚至张皓言和张皓方的情况也会提起几句。
其实正如张皓文观
察到的那样,张皓亮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只要他稳下心来,旁边再稍微有人时不时点拨两句,将来他就算不能进学做官,也能凭借自己的学识谋个不错的出路。发觉到韩景春对他的关照之后,一直被忽略被欺负的张皓亮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希望,一心扑在了读书写文章上。
不过,这次韩景春的信中说,张皓亮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好几次都没来学堂。张传贵被张传荣叫到金鸡岭帮忙去了,家里张成才和吴氏两个上了年纪,管不了那么多事情,对张皓亮有没有去上学根本一无所知。
“啥?宝儿?这个节骨眼上让阿亮来?你确定他不会和姓郭的串通了害咱?”当陈择梁听到张皓文的决定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
“我说过,皓亮知道该怎么做。”一觉醒来,张皓文看上去比昨晚更从容了:“姐夫,你派人去跟二叔说一声,让他过两天来时,把皓亮也带上吧!”
第66章 应对
“都准备妥当了吗?”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傍晚,府城东街尽头一座高大华丽的宅院中, 几个人的身形被烛光照着, 在窗上影影幢幢晃个不停,里面传出了郭守鑫低沉的声音。
府城东街可和一般城里的街道不同,住在这条老街里的多半是琼山经营了百年以上的大商贾,如今无论再怎么有钱也难以再买到这里的一栋宅子,当真算得上是身份的象征。
“郭贤兄, ”一人指挥小厮把箱子放在屋里黄花梨木圆桌上,面带犹豫的开口道:“陈择梁那小子年纪虽然不大, 他可狡诈的很呐!这一次咱们若是不能把陈择梁的罪名坐实了……将来新知府面前,咱们……咱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另一人也小心翼翼地道:“方兄说得有理呀,更何况,恒昌已经从琼中退出来了,一定……一定非得让陈择梁去坐牢嘛?”
“哼, 方掌柜, 吴老弟, 陈择梁算什么?他不过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 不知好歹的狼崽子罢了!你我出生入死出海做生意的时候,他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哩!”
说话的正是广茂布行的大东家郭守鑫, 他平日里脸上始终如一的笑容此时已经消失殆尽,阴沉沉的带着一丝歹毒:“这琼州岛上,只能有我广茂一家布行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陈择梁那混账小子来赏我生意做了?!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经过风浪的人, 这次不是他死、就是咱们完蛋!你们都给我想清楚了!”
听郭守鑫把话说得这么绝,另外几人吓得纷纷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话了。此时,郭守鑫却又呵呵一笑,语气变得缓和下来,抬手拍了拍身边两人的肩膀:“二位尽管放心好了,人证、物证咱们一应俱全,你们就不要再杞人忧天啦!”
“好,如此最好。”其余人只得应道,同时眼看着郭守鑫啪一声打开一个箱子,用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拨来拨去,满意的检查了一遍,道:“天晚了,各位请回吧,过几日等新知府到了咱们就依计划行事,一切都包在愚兄身上!”
“老爷,听说那个张皓亮又从天赐村跑到镇上来了,老爷您真是神机妙算呀,就知道他肯定听话!”几人走后,郭守鑫的一个伙计走了进来,鬼鬼祟祟的在郭守鑫耳边道:“那乡下小泥腿子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上次老爷好吃好玩的招待他,我看他呀,早乐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嗯,别掉以轻心。”郭守鑫板着脸吩咐道:“我总觉得,陈择梁那小子不足为惧,倒是那个什么府案首……一脸人小鬼大的样子,让书院里头那几个人看好了他,不妨给他点厉害看看,尤其是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最好让他在床上躺上几天,省的他跟咱们捣乱!”
远在府城镇另一头的张皓文正坐在案边读书,不知怎的鼻子一痒,“阿嚏!”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天凉了,张皓文起身将两扇窗户掩上,重新坐回去拿起案上书卷,可他的心思却不在那一篇篇文章上。
“……哥!”门口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原来是张皓亮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陈择梁。
“快进来吧。”张皓文揉揉鼻子,对自己的两个书童做了个手势,那两人小心的把屋门关上,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没看到皓亮和你一起过来吧?”张皓文开口问道。
“哼,那家伙被陈亨、陈通两个灌醉了,正在后头厨房做美梦呢!我让他们盯紧了他,让他绝没机会再四处听墙角了!”
陈择梁拉了把椅子坐下,气呼呼的说道:“也怪我,当时刚买下这宅子的时候,没好好查查他的来历就请他来做了门子,谁想到他竟是郭守鑫的人!”
“好了姐夫,也幸好你发现得早,没让他听去什么。对了,皓亮,你来说
说你今天去郭家的事吧!”张皓文向张皓亮投去了一道鼓励和安慰的目光。
“我、我还没机会劝我娘,姓郭的找了好几个人看着呢!不过临走的时候,娘塞给我这个……”张皓亮把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伸了出来,手心里躺着一枚有些残破的“永乐通宝”。
“这,你娘给你这个干啥?”陈择梁皱起了眉头,把那枚铜钱从张皓亮手中拿了过来:“宝儿,你看看,王……皓亮他娘到底是啥意思?”
张皓文并没去接,他只是在心里揣测着王氏如今的想法,说起来,或许是因为穿越前的性别,他对王氏一直留有一份同情。王氏背着张家人拿钱补贴娘家确实不对,张皓文当时只是想把王氏赶回娘家一段时间,让她认清娘家人的真面目,等张传贵后悔了,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再回到张家。
想不到,王氏的娘家人竟然这么狠,先是闹出王氏和王老三之间不明不白的传闻,王氏所有的后路一下子都被堵住了,后来又发生了王氏教唆二房张传华进赌坊的事。最后事情败露,他们竟然把王氏送到琼山郭家做妾,到底是受了郭守鑫的收买还是胁迫,张皓文一直也不清楚,不过他相信,王氏就算一开始没回过味儿来,现在也早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也是因为事情最初发生在张家的生意刚刚起步的时候,张皓文还没有太多和这些人周旋的经验,他不允许事情有任何的差错,只能暂时把王氏先推了出去……谁知道,这步棋一落,如今的结果已经超出了他当时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