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箴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没有多说什么,裴家内里一团糟的情况她心里有数。所以一向喜欢标榜自己为公司做过多少多少的裴乐海,背地里如果为利益干出什么背叛裴氏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冷静。”她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她最怕,裴行简因为原仪的事失去理智。之前一直没查到半点与那通电话有关的信息,如今突然发现和裴乐海有关,她怕他冲动行事。
裴行简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放心,我不会的。”
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吃完晚饭,俞箴主动坐进休息室吹暖气,临走前还不忘记交代裴行简,记得多喝热水。
马迪进来汇报,什么都还没说,裴行简先让他帮自己倒杯热水:“我老婆让我多喝热水。”
马迪算是发现了,裴总这人到底有多爱秀恩爱。他寻思着,人不都是越缺什么越喜欢炫耀什么,难道裴总这么缺爱吗?可又一想,以前夫人还在世时,裴总也喜欢秀恩爱。他不懂裴总。
裴行简低头吹着水面的热气:“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马迪点头,确实很快,快到好像——他刚想打瞌睡,就有人给他送枕头了。马迪说:“我们在海外项目上丢得那笔单子确实和裴董有关。”
说着,他将查到的资料递到裴行简桌前。
裴行简看得很快,他将纸页往桌前一丢,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扯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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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作为战略发展的一项海外项目原组长被以“泄露公司机密”的罪名告上法庭,由副组长接替原组长位置,甚至由此事还牵扯出与高层的关系,有人传是裴董想要与裴总斗法,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裴总将接替裴越成为公司下一任董事会主席已经板上钉钉,裴董此举背后难道隐藏了什么豪门辛秘?
裴乐海的得力干将被裴行简亲手送进监狱,他从公司抢来打算放在自己名下小公司的单子也黄了,一时间元气受损。偏偏还有这种不实传言,他为避锋芒,不得不主动避嫌,放掉手中的部分权利。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私密性极好的一家私人会所里。
裴乐海没有喝酒,只是一杯又一杯的茶往肚子里灌,企图借此消火。他搞不懂了,裴行简怎么会出手这么狠,他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狠得简直没有道理。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裴乐海还没说话,门已经被人推开,裴煦施施然推开门:“大伯怎么独自在这里喝闷茶?”
裴乐海横她一眼,没有说话,接替他手下人位置的,可不就是裴煦的人。她从中获利这么大,他不信她什么都没做。
裴乐海两条法令纹纵横在两边,沟壑极深,他眼里藏的丧气挡都挡不住,哪还有半点他之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要投靠新主的模样。裴煦款步走到裴乐海对面坐下,扬唇一笑:“上次本以为是最后一次跟大伯喝茶,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和大伯坐在一起。”
果然,裴乐海发现自己被裴行简亲手整治了的模样比她想象之中还要有趣。
裴煦轻笑:“想看别人笑话之前,要先保证自己不成为笑话,谢谢大伯无私教会侄女这个道理。”
裴乐海想看二房笑话,结果自己比二房先变成笑话。他太高估自己在裴行简心里的地位了,需要裴乐海支持的,是以前的裴行简,而不是现在这个裴行简。
裴家这么一帮糟心玩意,裴行简早晚要整治,只不过先拿谁开刀的问题而已。她愿意给裴行简足够的理由,让他先拿裴乐海开刀。
裴乐海愤然起身,他冷笑:“裴煦,唇亡齿寒,你现在有心情落井下石,等我哪一天真倒下了,你还有心情落井下石?”
现在裴乐山已经离开裴氏,有裴乐海在,二房尚有人可以分摊火力,裴乐海一走,裴行简下一个目标就是二房。
裴煦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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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煦从房间里走出来,经过一条长走廊后转角再走一百米即可到达大门出口。她拐过弯,在她五十米远的前方,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背影高瘦,至少相处过一段时间,她一眼认出了男人的背影,是曲振。
裴煦转回转角处,不多时,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一身西装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气质温和。
她挑眉,这个人她有印象,是经裴和手新调来她手下的蒋峰。
回公寓的路上,裴煦打电话给裴和,三言两语就从裴和嘴里套出话,他说蒋峰与曲振不认识,至少在裴和眼里,他们俩不认识。
裴煦眼睛微眯,这个蒋峰倒是有点意思。
第58章
“哒、哒、哒。”
脚步声逼近, 鞋底与水泥地面碰出沉重音节, 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内,一声又一声,步步扣在人心弦上, 令人紧张得瑟瑟发抖。
四个高大的男人四处环视, 目光在寻找些什么。他们皮衣下肌肉鼓鼓囊囊, 足以窥见其不凡的力量, 各自手背上从袖管里露出半截纹身, 手紧握拳, 表情凶神恶煞。
其中一人低骂两句:“人呢?”
“不见了。”同伴表情同样阴沉。
四人分开找,其中一人逐渐朝一方死角走去。
死角后,有两人蹲在地上, 男人握住拳的手瑟瑟发抖, 他背脊紧贴着墙,冷汗从额前流入眼中,汗液咸涩,眼睛痛苦的掉下一滴泪,水光中,眼底满是惊慌。
裴和吞口口水,他侧过头, 握住董甜的手,惊慌被坚定取代,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和孩子别怕,有我在。
那是一种, 被保护的感觉。
万分紧张下,还怀着身孕的董甜倏地露出笑,梓她眼里是实打实的开心,像孩子突然得到了心仪已久、本以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玩具。
“我不怕。”她用口型说。
裴和一丝声音都不敢露,赶紧用手捂住董甜的嘴,耳朵一动,他顿时心跳如雷。
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裴和屏住呼吸,全身注意力都放在走走停停的脚步声上。
他人生中好像从来没这么狼狈、这么惊恐过。
突然,从更遥远处传来散乱而匆忙的跑步声,保安手握电棍,指向在停车场乱晃的四人:“你们在干嘛,有登记停车吗?如果没有就快点离开。”
四人一僵,这个会所是会员制,他们是来抓人的,能进来已经靠关系,车只能停在外面接应。四五个保安紧盯着他们,大有他们不走不罢休之势,四人对视,其中一人招手,另外三人朝他走来,四人在保安的目光中前后走出停车场。
他们走后,保安粗略巡视一圈,想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后离开。
一方死角里,直到外面的人全部走完,裴和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跳得飞快。他先起身,转而将董甜扶起来,董甜喜欢穿高跟鞋,怀孕也不例外,他总担心她把脚崴了。
董甜伸手帮他顺着气,两人没有坐原本的车回去,而是等司机开了一辆新车来,先让司机将原本的车开出去,两人再开着新的车回去。
董甜轻抓着裴和的手,试探问:“为什么他们要抓……你?”
事到如今,裴和再瞒着也没用了,他长叹口气,捂着额,羞愧得不敢直视董甜,他丈夫和爸爸当得太不称职了。
“我……我、我,”他咬牙,眼睛一闭:“我欠了赌场很大一笔钱,他们是来追债的。”
董甜眼中意外一闪而过,她当时看那四人的架势,隐隐往这方面想过,却又在脑海中马上杜绝了这个想法,裴和这段日子没有去赌场,而是跟在曲振身后跑。
她一顿,突然问:“是不是曲振带你去的?”
“是……不是,”裴和犹豫一刹,见董甜神色不对劲,他赶紧帮曲振解释:“是我自愿的,和曲振无关,他没有逼我。”
董甜耐下性子,又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很快从侧面将前因后果大概弄明白了。裴和太重感情,他不想失去曲振这个好朋友,可曲振不愿意再搭理他,他正心灰意冷着,曲振突然找他,他高高兴兴赶过去,发现曲振居然邀请他一起去赌。曲振不知道花言巧语跟他说了什么,裴和本来就单纯,再经他一说,为了所谓的友情,欠下了一屁股赌债。一开始欠得还在控制范围内,只是越欠越赌,裴和回神,恍然发现债台高筑。
而曲振呢,什么事都没有。
董甜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裴和咬牙:“你别担心,好好养身体,我能解决。”
“不说这个了,医院传来消息,爸……估计能醒,等爸醒了,我带你去见他。”
裴和还在絮絮说着,没有发现董甜直直看着他,眼眶已经红了。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裴和,是她陪蒋纯去海城大学,参加一次变相联谊的活动。那天蒋纯目标明确,就是要裴和,她识趣的没当电灯泡,走在旁边,没想到被一个高年级学长缠上了,言语间对她动手动脚。她不是什么清纯少女,本想着和那学长就算有一段露水姻缘也不是不行,没想到,那学长居然对她下药想要用强。
自愿和被强迫完全是两回事。她依然记得自己当时心里的滔天恨意和无力,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将压在她身上的人一拳打倒在地,裴和与那人厮打在一起,他嘴角青紫问她有没有事,她仰着头,心里想,原来这就是英雄啊,她的英雄。
第二次见面,他已经成为蒋纯的男友,他在蒋纯去洗手间时才隐晦问她,那人有没有再欺负她。
那是她人生中寥寥几次感到被人尊重和被人保护。
而今晚不同,他是在意她,将她放在心上的在意她。董甜眼眶里蓦然划出一行泪,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哪怕把亲生女儿丢在孤儿院不闻不问,她都觉得值了。
裴和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惊吓,他赶紧将人搂进怀里,手足无措地哄着:“你别伤心,是我太没用了,我发誓以后一定在公司好好工作,今晚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董甜哭着笑了,她仰头看向裴和:“不,不是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英雄。”
“真……真的?”裴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真的。”董甜点头,她轻扣住裴和的手,依偎在他胸前,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欠的钱,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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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裴和等董甜洗漱完后才进去洗澡。董甜坐在床沿边,见他把门关上,她静坐着,直到耳边传来流水声,董甜拿起手机走出房间,拨通一串号码。对方嗓音慵懒:“喂?”
董甜压低声音:“俞小姐,我手里有一个你会很感兴趣的消息。”
“什么条件?”
“五千万。”
俞箴开玩笑似的“五千万”逗笑:“董小姐?”
董甜冷静道:“关于裴夫人的。”
这回俞箴没再笑,电话那头空白几秒,缓缓传来声音:“你定时间地点,见面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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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甜将时间和地点定在两天后一家郊区的花园主题咖啡店,她已经提前预定好包房,直接去即可。
俞箴动身离开时,董甜正坐在衣帽间里,电话里传来声音:“她准备开车出门了。”
“她穿着什么衣服?”董甜问。
对面静默片刻,一会儿后才小声说:“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一条米色连衣裙,脚上是短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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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里。
俞箴比董甜提前到,她左右环视,人超时十五分钟还没到。正在俞箴等得有点不耐烦时,人影终于姗姗来迟,直到人走近,她一怔,董甜今天和她穿的如出一辙,黑色大衣和米色连衣裙,只不过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她人瘦,肚子不显怀,不仔细看,两人从背影上很难分出差别。
“你想说什么?”俞箴直接开门见山问。
董甜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她说:“我知道,裴煦小姐在小裴董身边安插了眼线,当时小裴董想要通过他大舅子的手搅黄裴总与海生的合约,裴小姐让她的眼线去打探,她想知道谢行为什么会对裴总青眼相加。”
“为什么呢?”俞箴挑眉。
董甜神色不改:“因为谢行以为,裴总是他的儿子。”
俞箴面色一变,转瞬又马上恢复正常,将外泄的情绪收住,她嘴角含笑,眼神示意董甜继续说。
“之后,裴小姐找到裴总做体检的医院,调出裴总的数据,因为裴超先生已经去世,只能与裴越先生的染色体进行对比,数据几乎能确认,裴总并不是谢总的儿子,而是正正经经的裴家孩子。”
“而且,裴小姐似乎通过什么手段催眠过裴夫人,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董甜点到为止。
俞箴听到这句催眠时,脸色巨变连挡都挡不住,裴煦居然催眠过原仪?她眉头紧皱,可回忆里,原仪身边从来都是有人陪着的,裴煦怎么下手?
等等,似乎只有在治疗时,原仪身边是没有人的!
俞箴看向董甜:“你怎么知道这些?”
董甜避而不答:“俞小姐,我怎么知道的,很重要吗?至于消息的真实性,你尽管去查。”
她说这话时极其镇定和自信。
俞箴从包里掏出支票,刷刷写上两千万的面额,她将支票推到董甜面前,转而又从包里掏出一只录音笔,她按下结束键,证明这场谈话从最开始,她一直都在录音。俞箴将录音笔拿在董甜面前露一圈后收回包里,她淡定自若:“董小姐,继续去查,事成之后我付给你尾款。”
如果董甜敢骗她,那么这只录音笔就会出现在裴和或者孙怡的办公桌上。
董甜收下支票:“合作愉快。”
俞箴笑笑没说话,不过她很好奇,董甜是真的爱裴和吗?说不爱,可提起裴和时,她眼中流露出的爱慕不似作假。可说爱,她转头就把裴煦卖了,合适吗?
算了。
俞箴没有再想,或许事情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掀起眼皮看向董甜,眸中含笑,毕竟眼前这位过往的案底,可不容小觑。
俞箴起身要离开,董甜突然抓住她的手:“俞小姐方便送我一程吗?今天我出来怕被发现,没带司机也没开车,打车来的,不过这里太隐蔽了,不大好方便打车。”
“你只要把我放到高速路口就行,我到那自己打车回去。”
俞箴抿了抿唇:“上车吧。”
俞箴坐在驾驶座,董甜坐在后座,车一路往市区开。董甜头别向窗外在看风景,俞箴目视前方,开出一段路后,她视线落在反光镜上,后面一辆黑色轿车一句跟了一路了。她逐渐加速,没想到对方加得比她还要快,两车差点追尾,俞箴想到董甜还怀着孕,她出于安全考虑让出路,没想到对方一举超车后在前面停下。俞箴被迫停车,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后座的董甜问:“怎么了?”
俞箴没说话,视线死死盯着前方从车上走下来的四个高大男人。车窗紧闭着,四个男人商量都没有商量,直接从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拿出四根铁棍,一棍子敲在前挡风玻璃上,玻璃应声开裂。俞箴心狠狠一跳,她面色阴冷,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你们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