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容,我的这二十五年里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在教我如何去做一个好的帝王。我为了这个牺牲掉了我所有的乐趣和喜好,这从一开始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母后却生生把它逼成了我生命中的全部。”贺兰归双眸里尽是痛苦之色,“连我也不知道,我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路可走了。可是你知道吗,父皇根本就没打算让我继承大统,他属意的人,是他那个刚找回来的儿子,是那个连生母都不知道是谁的贺兰隐!”
云想容轻轻一震:“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让他去带兵打仗,你以为是在不顾他的安危?他偷偷把他藏在扶叶门,你以为是不爱惜他?”贺兰归自嘲一笑,“我熟读兵书,在兵场操练了那么多次,我也希望能保家卫国,能击退贼寇,可是我上请过多少次,父皇从未给我过这个机会。师父精通文筹武略,他让他培养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也是随随便便地将兵权就交给他,你当这是为什么?我见过他们如何相处的,六弟对父皇不假辞色,可父皇眼里一点责怪都没有,满满的全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疼爱。可我呢,从小到大只要一点错误就被父皇骂得狗血喷头,我以为父皇是对我期望高才这样,其实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我,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情绪。”
“王爷不要这样说,父皇是......关心你的。”
“他真的关心我吗?当初他并不想让我娶你,云家势大,他怕我不好掌握,不知母后跟他说了什么他才同意的。他一直防着我跟母后,我不是他的儿子,只是随时有可能篡权夺政的人而已,”贺兰归眼里浮沉着痛色,“想容,你确实是个好妻子,我也很感激母后让我娶了你。”
“我知道王爷待我好,王爷待我一切都好,可是唯独不爱我,”云想容轻轻笑道,“不论我怎么做,我终究是母后塞给你的东西,而王爷,很早就对母后起了逆反心理。王爷敬重我,怜惜我,身为女子,确实别无所求了,可我却还妄想着王爷的爱。”
“你不要这么说,这些事情本来我永远不想让你知道,可你还是知道了,平白里惹得你伤心。”贺兰归垂下眼说。
“我不伤心,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潆婼。王爷追求自己想要的没有错,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的隐忍和委屈,其实你能有想要的,我该替你高兴,可偏偏,”云想容轻轻闭上眼睛,“王爷想要的是潆婼呢,王爷到底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嫉恨六弟呢。”
“都有,”贺兰归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是我这些年来的绮思,同时我也不甘。贺兰隐他凭什么,凭什么就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母后培育了我这么多年确实也卓有成效,那就是让我不甘心于放弃任何东西,我隐忍了这么多年。对不起想容,我真的不想放弃了。而且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好好照料玥儿的。”
“我不需要她来帮我照料玥儿,王爷我就问你一句,”云想容撑着病弱的身子直直看向贺兰归,“我这辈子求你这最后一件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贺兰归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云想容轻轻地笑了出来:“我明白了。王爷你出去吧,我刚才叫了潆婼来,我想见她一面。”
贺兰归的神色却有些犹疑。
“你放心,你要做的那些事我是不会帮你告诉她的。既然是你想做的,你就自己给她说吧。”云想容不再看贺兰归,轻轻说道。
“对不起,你最后的愿望,我本应该答应你的。”贺兰归站起来,垂下眼,“别怪我。”
“我不怪你,王爷,以后照顾好自己,”云想容竭力想忍住,终究还是两串泪珠滚滚落下,“想容不能陪你了。”
贺兰归张了张嘴,按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轻轻答道:“好。”
......
祁潆婼在外焦急地等了许久,一颗心久久地提着放不下来。
同她一起候着的还有五皇子贺兰邈,他神色灰败地坐在一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潆婼也顾不得害怕他腰间的玉佩了,只是兀自紧张地掐紧自己的手心。
虽然她和云想容相交不久,但实际上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姐,如今她性命攸关,祁潆婼自然是急得不得了。
正着急间,贺兰归突然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去看看她吧。”
祁潆婼顾不得多礼,匆匆朝房里走了过去。
进了屋,才发现云想容的女儿贺兰玥也正伏在床头,看着病弱的母亲小声哭泣。
祁潆婼看到这一幕顿时难过起来,在一边踟蹰着不敢过去。
云想容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温柔地冲她招招手道“潆婼,过来吧。”
“云姐姐.....”祁潆婼犹豫着走过去。
“玥儿,别哭了。”云想容温柔地说,“母妃这不是没事吗,不要让姨母看了笑话。”
贺兰玥擦干净眼泪,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
“母妃有些话想同姨母说,玥儿先出去等一会好不好。”云想容耐心哄她说。
贺兰玥轻轻点点头,乖巧地走了出去。
祁潆婼在云想容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从她刚认识云想容的那一天起,她就知晓云想容命不久矣,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潆婼,别难过,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云想容帮祁潆婼轻轻擦掉脸上的泪,温柔地说。
祁潆婼此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姐姐,我......”
“潆婼,姐姐有件事对不起你,你会怪我吗?”云想容突然问道。
祁潆婼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不会,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那我就放心了,”云想容似乎是释然一笑,“虽然说起来难过,但是,姐姐好像真的要走了。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姐姐也不能再护着你了。”
祁潆婼握紧云想容的手,泪水簌簌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身世单薄,虽然也有显赫的家世却没有感受过来自家里的温暖,我怕你以后吃亏,”云想容轻轻笑着说,“已经嘱咐过家兄,我早已认作你为妹妹,以后云家也是你的家。你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我哥哥,他一定会帮你的。”
“姐姐为何一直都要这么为我着想,”祁潆婼哽咽着说,“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失去姐姐,我一直妄想着姐姐能永远护着我。”
“生死有命,潆婼你还看不开么?”云想容似乎是有些疲惫地说,“日后若有机会,多帮我看顾一下玥儿。眼下或许有一场危机等着你,但姐姐相信,你一定会安然渡过的。我在天上,也会为你祝福的。”
“我会的。”祁潆婼没有多问,握紧云想容的手说,“姐姐放心好了。”
“阿邈是不是在外面?”
祁潆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贺兰邈,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去帮我把他叫进来吧,我倒是有些话,想对他说。”云想容又是一笑,轻轻说道。
祁潆婼站了起来,不舍地看了云想容一眼才说:“好。”
她慢慢走了出去,她知道自己生命中那瑰丽惊艳的一角正在身后慢慢消散。
贺兰邈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枝玉瓶里的腊梅。
第一次见她时,就是她在冰天雪地里捧着一枝腊梅在雪地里轻轻地笑。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于是他假装迷路,扯了扯她雪白的衣角:“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
一去数年,此梦沉沉,那一眼惊艳了他的眸,也惊扰了他一世浮生。
他轻轻坐在床前,看向那张他想了十几年的莹白面容,轻轻问道。
“想容姐姐,你后悔吗?”
云想容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慈怜:“不悔。”
“为什么,皇兄虽敬重你,爱护你,却不爱你。”他瞧着她,痴痴问道。
“我爱他,这就足够了。”云想容轻轻笑道,“阿邈,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思。可因为我喜欢的是他,所以一直自欺欺人地忽略了你的心思。其实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唯独放不下的只有玥儿,潆婼,还有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走之后,就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贺兰邈蓦然激动起来,想去碰一碰她的手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喃喃道:“我心里只有你,谁都不想娶。他们都说五皇子放荡不羁,风流成性,明明已经不小了却迟迟不肯定下心来成亲。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是因为我心里真住着一个人,才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是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你皇兄一直愧疚于你,这么些年待我的心思也终究隔了一层。虽然我一直装作看不到,但我知晓,你才是最情深情长的那个人。”
贺兰邈苦笑道:“他是个好兄长,其实我更希望他做个好夫君。一开始确实是有点恨你们的,可就在当年你为他拼死生下玥儿的时候,我就已经将一切放下了。我...只是希望着你幸福而已。”
云想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愈发地觉得精神萎靡了下去,她强打起精神对他说:“答应我,以后好好过日子,不然我走了也不会放心的。”
贺兰邈点点头,看着她越来越不济的样子心里发苦地应承道:“我答应你。”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云想容强撑着笑了笑说道。
贺兰邈拼命压住心头的难过,点头说:“你说。”
......
外堂里一行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祁潆婼更是攥紧手中绣帕,神情紧张地看着内室的方向。
贺兰邈突然垂着头走出来,先是慢慢抬起头看了一下场内众人,才缓缓说道:“王妃她......去了。”
祁潆婼眼前一黑,突然脚下一软,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她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搀扶:“谢谢齐王殿下。”
贺兰归却没看她,只是对王府总管招了招手,顿了一下才说:“准备王妃后事吧。”
————
正和二十三年冬,齐王妃去世。王妃生前一生行善,乐善广施,她一去世,民间百姓纷纷哀痛。在王妃的丧礼上,百姓纷纷跟随棺椁哭泣送行,场面空前宏大壮观。
祁潆婼因云想容的去世,心里悲痛,又是狠狠地病重了一场,等她能下床,都已经到了春天了。
今年的春天却无一丝温暖气息,若不是杨柳抽出了新丝,祁潆婼还恍然以为是冬天。‘
她裹紧披风,愣愣地坐在萧索的春风里,心头愈发地难过起来。
“姑娘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体啊,”艾叶担忧地说,“姑娘这般折腾自己,王妃若是地下有知,心里也是会难过的啊。”
“别担心,我没事,过段日子就好了。”祁潆婼看着远处的风景,木木地说。
姜嬷嬷却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
艾叶轻声问:“怎么了嬷嬷?”
“齐王殿下来了,要姑娘去见她呢。”
祁潆婼呆愣地转过头。
齐王?来找她做什么?
第40章
祁潆婼捏紧手里的纸张,原本就久病未愈的身子此刻如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着。
贺兰归近距离地瞧着她,一点都没打算放过她的样子:“师妹可是瞧清楚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祁潆婼勉强抬起头来,强自镇定地问着。
“师妹还是屏退左右吧。”贺兰归说。
祁潆婼朝甘草艾叶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有什么话,王爷可以讲了。”
“如你所见,这是当年参与荣升郡王密谋的名单,其中的大多数人,如今已经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了。可上面最大的一个人物,却似乎没有受到惩戒,”贺兰归静静看着祁潆婼说,“这个人,想必师妹再熟悉不过了吧。”
祁潆婼恨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当年师妹的外祖父和祖父同为兵部侍郎,两家也是通家之好。可后来白侍郎参与谋逆案被抄了家,而祁大人不但一点事没有,反而还做上了兵部尚书。我想这一点没有人能比师妹更清楚,白侍郎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贺兰归看似淡淡地说。
祁潆婼当然知道,母亲和她在祁家多受排挤她永远都忘不了,如果真如贺兰归所说,那......
“其实当年参与谋逆的根本就不是白侍郎,而是你的祖父,祁大人。祁大人利用与白侍郎的关系,将自己所有的把柄都留到了白侍郎那里,甚至很多参与此案的人都不知道一直帮荣升郡王策划的,竟是一直名不见经传的祁大人。后来荣升郡王自尽,这事儿便更没人知道了。祁大人为了洗清自己,将唯一可能留下的一些破绽都引到了白侍郎那里,当初父皇虽然疑惑,可毕竟铁证如山,不得不处置了白侍郎,”贺兰归说出口的话在祁潆婼听来字字振聋发聩,“仅仅是一些似有若无的证据就引得白侍郎被抄了家,你说若是父皇知道了连荣升郡王都是被祁大人操纵蛊惑,他会怎样?”
“别再说了,”祁潆婼捂住耳朵惊恐道,“你别再说了!”
“我知道师妹现在心情一定很复杂,一边是外祖,一边是祖父,任谁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连我也没想到,祁大人一生耿直清介,原来都是装出来的。”贺兰归有些语气发冷地说,“想必当年祁大人定要令父娶了令母,也是因为愧疚吧。祁大人自以为谋划精密,可也没想到竟还是留下了这份最后的罪证。当年荣升郡王谋逆使我朝损失惨重,若是我把这东西交到父皇手里,你说会如何呢?”
祁潆婼镇定下来,看着贺兰归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父亲并不知情,甚至......祖父也已经去世,我舅舅也无心做官,你就不能......”
“师妹不替外祖父感到冤屈么?”贺兰归反问道。
“替,可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知道轻重,我也知道,罪证一到提交上去,我全家这么多号人口都得死,”祁潆婼定定看着贺兰归说,“王爷,既然你今日肯来问我,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归轻轻笑起来:“师妹果然是聪明人,我要你嫁给我。”
祁潆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疯了吗?”
“我清醒得很。”贺兰归看着她说道。
“为什么?我们之前没什么牵连吧?”
“你可能不记得了,大概是八年之前,我受了重伤,被人追杀,无奈之下只能朝师门方向跑去。半途上却昏了过去,后来却被疼痛弄醒,然后看到,”贺兰归打量着祁潆婼慢慢说,“一个小女孩正蹲在我面前,说替我接好了断骨,还上好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