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洲仿佛听见身体某处又轻又脆的“砰”地响了一声。
像一道起跑指令,心跳快了一秒。
“秒秒,你在干什么?”他哑声问。
鱼淼抬头看他,放下笔,台灯的鹅黄光线把她的脸打得温柔又明亮:“在写名字啊。”她把本子推向他,“谢梓洲,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谢梓洲垂眸看着纸上漂亮整齐的字体,手指抚过去,不敢蹭掉她的字迹,只沿着字体周边来回轻轻抚摸,嗯了声,含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虔诚:“我知道。”
鱼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把本子拖回来,掀起这一页纸沿着装订线折了一道印子,而后刺啦一下,沿着笔直的折痕将这张写了她名字的纸撕下来。
她三两下把纸折成一个小药包似的三角形状,起身,抓过谢梓洲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扒开手机壳,郑重其事地把小三角包塞进去,扣好。
她走回谢梓洲面前,拍了拍他的手机,说:“贺哥很早之前跟我说,他腿伤那会儿,看见你照着一张纸不停地描写我的名字。那张纸是不是……我小时候写过名字,还让你念的那张?上面你也写了你的名字。”
谢梓洲:“嗯。”
亲口听他承认,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震撼伴随着其它的奇妙情绪,鱼淼鼻子有点儿酸:“你是不是傻呀,那么一张破纸你收这么多年,又不是什么宝贝,你想要我再写给你就是了啊,写多少都行。”
谢梓洲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拆下手机壳一角,把里面的小三角包拿出来,唇边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不是破纸。”
“……”鱼淼吸了吸鼻子。
谢梓洲捏着那张小三角包,拇指与食指摩挲感受着纸张的粗粝,低声说:“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都是宝贝。你也是,秒秒。”
“部队的训练强度很高,我不是钢筋铁板做的,我也会有累的时候,”灯光渲染下,他冷漠阴郁的眉眼温柔得不像话,执起那张小三角包虔诚而轻柔地吻了一下,幽黑眼底闪着澄澈的光,低头吻她,“你不在,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写你的名字,才能在虚妄的念想里找到一丝你存在过的痕迹。”
“不在九万里高空飞行的时候,我就靠它活着。”低哑的嗓音含着她的呼吸渡过来。
能让谢梓洲感觉自己是鲜活的一个“人”的,世上唯二者。
一是鱼淼,二是飞机。
就连飞机,初衷也是她。
鱼淼是他生命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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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梓洲一晚上都来回翻看着那张小三角包,唇边一抹笑意,眉眼低柔,像得到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玩具的小孩子。
鱼淼第一次见他的孩子气表露这么明显。
她趴在床上,双手撑着绯红残留的脸,发有些乱,随意地拢到前面,从下往上看他,“谢梓洲,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啊?”
“嗯。”他靠在床头,伸手把她背上搭着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肩.背白皙肌肤上,新鲜的、痕迹很重的草莓.印被遮盖住。
鱼淼现在正热着,不满他的举动,手臂往后挥了挥,把被子又挪下去,“好热,等会儿再盖。”
谢梓洲没说话,平静看着她的眸子里却渐渐有一把幽暗的火在燃烧。
“……”
鱼淼默默地把被子抓回来,脑子里回想起刚刚堪称迷.乱的场面,莹白耳垂有点儿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把渐渐回笼的旖.旎气氛打散:“那我现在可不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了?”
谢梓洲不闹她,知道她想问什么,收好写着她名字的小三角包,欲.念满足一些后的嗓音里拖着一丝慵懒,仍发哑:“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鱼淼爬起来,裹着被子:“今天在餐厅,她说的‘钱’是指什么?”她顿了下,迟疑道,“我听周黎……听周黎说,你以前问贺哥借了一笔钱,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他看到过 ?”谢梓洲低声自语了一句,“他”很显然指的是周黎。
小姑娘一副想知道又不忍心的表情,只要他说一句“不想说”,她就打算放弃的模样。
谢梓洲笑了笑,五指梳着她凌乱的发,坦然道:“我和你说过,高三的时候,空军招飞,我去念了军校,而她想让我读商,就像她今天说的,为的是以后有一个……”他停了一下,带着一丝嗤意,“靠山。”
“她管不了我,她老公更不会管我,所以我还是上了军校。”
“部队纪律森严,一年没几天休息,当时我和贺哥交情还没有现在这么深,所以假期……还是暂时去了帝都,”他缓缓道,“就那一次假期,她大闹了一次,或许是积了一年的火。”
谢梓洲眯了眯眼,回想起那时候的画面,心里没有恼火也没有怨憎,只感到爽快。
他不会和柳漪吵,不会和任何人吵,因为他并不在乎,连敷衍都懒得。
他不回应,柳漪的怒气就更上一层楼,那天她的那个老公不在,祝楚楚也在学校上课,没有人妨碍,她露出了怒极最狰狞的一面,嗓子拉扯得嘶哑:“好啊!你既然这么看不上这个家,就给我滚!我这么些年养你的钱就当喂了条喂不熟的狗!你要走就走,但是欠了我多少钱多少心血,你有本事还吗?!”
谢梓洲不为所动,像个冷漠的观众站在场外看着她表演极端的情绪,只觉得吵。
等她说完,他点了点头,只留下一句:“好。”
而后行李也没收拾,带上手机和证件就离开了。
就是那个时候,他回了临城,第一次寻求了别人——也就是贺云的帮助,在他家借住到假期结束返回部队。
“我起初没想过问贺哥借钱,”鱼淼的发被他梳顺,谢梓洲放过她的一头长发,“她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一直都在自己记着,即便她不问我要,我以后也会一分不差地还给她,区别只是早晚。上军校前,每个假期我都在外面打暑假工,攒钱,后来进了军校,不用学杂费,上面还会发津贴,那些钱我也都存起来,一并算在要还她的那一笔里。”
他垂眸笑了声:“庆幸的是,她在我身上花的钱很省,无意中给我减轻不少负担。”
鱼淼心一紧,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抓住他的胳膊。
谢梓洲脸上没什么受伤的表情,自若如常,手臂一转,抓住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吻。
“但我还是等不了。所以……还是问贺哥借了一笔钱。”
“够了?”
“够了,”他说,“全都还清了。”
鱼淼没问数目多大,想也知道,柳漪再省,也终归比谢梓洲跟着谢承时要好。
谢梓洲揉着她的手:“我把钱打进她卡上的时候,她连续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我都没接,只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账还清了。后来的假期我就没再去过帝都,都是在贺哥那儿借住的。”
鱼淼皱眉:“那她是后悔了?”
“是吧,”他懒声随意道,“不然她也不会总拿这件事儿来说。”
鱼淼沉默一下,喃喃道:“怎么这样啊……她是真以为你们关系变成这样,就因为这个?”
显然是。
否则柳漪也不会追到这里来,一言一行,仿佛谢梓洲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因为母亲的一句气话,任性地闹这么久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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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淼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晨曦透过窗帘布扣扣索索地挤进来,正好一抹照到她眼皮上,给她照醒了。
往身边啪地拍了下,拍了个空。
她瞬间灵台清明,一个猛子坐起来,瞪着身边的空位发了十多秒的愣。
然后急急忙忙捞过手机,看见手机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从那个线装本上撕下来的。
【走了,十月回来,等我。】
字形锋利,简洁明了。
鱼淼很生气,对着空荡荡的被子闹了好一会儿的脾气,把自己搞得更郁闷,打开手机,是一小时前他的短信。
——【安全到达,勿忧。】
算了。
鱼淼瘪着嘴,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了,扑回枕头上。
手机铃声响起。
她一振,飞快抓过手机。
以为是谢梓洲打来的,看见屏幕却是一愣,然后眉拢起。
迟疑两秒,按下接听。
是柳漪恢复正常的温煦口吻:“是鱼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苗:狗男人说话不算话!
洲:……(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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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没开车,没开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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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夜车的营养液
第79章 烟火水墨(7)
宣江气温比临城稍低, 谢梓洲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 日头升起没多久,天际飞着几朵被晨光晒得快要化掉的金云。
距离领导要求的归队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今天是周六, 他下飞机后往鱼淼父母家去了。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何若的花店正对着小区大门, 这会儿还没开, 过去几个店面是一家包子铺, 挨着家糕点店。这个时间点从小区里出来的多是晨练、买菜的大爷大妈, 要么就是周六还得上班的工作族。
谢梓洲上楼的时候, 何若正好出门。
看见他愣了一下,往他身后瞅了眼,意外道:“阿洲, 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苗苗呢?”
“就我一个人,”谢梓洲说,“阿姨,叔叔在吗?”
“在呢,刚起床,我这正要去花店呢,你吃早餐了吗?没有的话让你鱼叔叔煮面的时候顺便给你煮一份。”
“吃过了, ”谢梓洲说,他站在楼梯上没动,平静而认真地又道,“阿姨, 能占用你和叔叔一点时间吗?”
何若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郑重的模样,在她心里他始终还是个沉默寡言、早熟倔强,但仍需要他们关心和照顾的小孩子。
就像鱼淼在她眼里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一样。
做父母的看自己的孩子大多如此。
客厅里播放着晨间新闻,鱼昌戎煮了一碗面,拿小碗分出一点儿给谢梓洲。
“我吃过了。”谢梓洲说。
“再吃点儿,”鱼昌戎笑了笑,“好久没吃过我的手艺了吧?”
温馨的氛围一如既往,只是少了鱼淼的声音。
谢梓洲眉宇间的冷冽融化不少,应了声,没再推拒,将那小碗面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
晨间新闻也播完,鱼昌戎关掉电视,问他:“阅兵训练怎么样?”
“和平时差不多,”谢梓洲答道,“下个月开始训练密度和强度会加大,一直到阅兵结束。”
鱼昌戎点点头,从茶几的果篮里捞了几颗花生,边剥边说话,和许许多多跟儿子聊天的父亲没什么两样:“阅兵之后什么打算?先前听苗苗说,你要调去临城那边?”
“嗯。”
“苗苗呢,是不是就跟着你在那边定居了?”
谢梓洲一时没回话,他坐姿闲适放松,却也有一份军人的端正。
他挺了挺背又坐直了些,直直望着鱼昌戎,口吻沉着认真:“叔叔阿姨,虽然有些仓促,但我昨天……已经向苗苗求婚了。”
同一时刻,咔嘣一声,花生壳在鱼昌戎手里清脆裂开一道口儿。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他,面上愕然。
谢梓洲平静地补上一句:“她答应了。”
“……”
“……”
鱼昌戎和何若对视一眼。
鱼昌戎继续剥开手里那颗花生,一下就笑了,也不是气的还是怎么,带点无奈的感觉:“你们两个小朋友行啊,婚姻大事自己说定就定下了,怎么不干脆领了证儿再来给我们说。”
谢梓洲顿了顿,低声轻道:“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总得和父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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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淼也不知道自己跟柳漪这个见面算什么性质,儿媳妇儿和未来婆婆的会面吗?
反正她化了个清淡却不输气势,还显得有那么点儿高冷的妆,搭上配套的一身着装,出了门。
赴约前她先去了趟医院,纪珍醒着,正抱着孩子喂奶,皱巴巴的小孩儿缩在襁褓里,肉嘟嘟的小手攥着小拳头,眯着眼还是那么丑丑的模样。
贺云在边儿上给纪珍吹滚烫的鸡汤,然后舀起一勺喂给纪珍。
媳妇儿喂奶,他喂媳妇儿喝汤。
画面相当和谐美满。
鱼淼没多逗留,轻手轻脚进去看了会儿聊了几句就走了。
走的时候贺云叫住她,一脸严肃:“小鱼淼,出了什么问题记得赶紧给哥打电话。”
“谢谢贺哥,”鱼淼很理智,“我觉得直接打110会比较快。”
贺云:“……”
纪珍抱着喝奶喝到睡着的孩子,闷声直笑。
柳漪这次换了个地儿,不约在西餐厅了,改约在一家咖啡厅。
这个时间点,商业区的各个店铺才刚刚开始营业,仍然有很多店没到开门时间,门还关着。
柳漪挑的座位在角落,旁边有一株茂盛的盆栽挡住视野。
她还是一杯黑咖啡,这次让服务员给了糖,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气得觉得自己太苦了,需要尝点儿甜头。
鱼淼要的白开水。
“不要柠檬水吗?”柳漪善解人意地问,“我记得你昨天还挺爱喝的。”
“今天不爱了。”鱼淼随口说。
“……”柳漪脸色僵了下,优雅一笑,没多说什么。
鱼淼没说的是,白开水免费,谢梓洲都不想欠她什么,她就更不要欠她了。
昨天那餐饭的钱,他后来都转给柳漪了。
他都没加柳漪的任何通讯账号,号码也没存,但是能从通话记录里翻到。鱼淼就在一边看着他拎出柳漪的电话号码,支付宝搜索,然后二话不说把两份牛排和一杯柠檬水的钱转了过去,没有再多交流。
支付宝不像微信还需要对方确认转账,一整晚,没有钱款再打回来。
柳漪沉默地接下了儿子的“还账”。
看得鱼淼肉疼,虽然没几个钱,但早知道就不贪那杯柠檬水了。
有了前车之鉴,她今天出门前就想好了,只喝免费凉白开,不欠柳漪一分钱。
柳漪夹了块糖放进咖啡里,漂亮精致的勺子搅动出一圈圈的涟漪,她温温柔柔地说:“昨天没吓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