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太阳升起[无限流]——赵安雨
时间:2019-10-24 08:45:59

  某天中午, 吃了素菜的金老板跟着堂兄堂弟在族中散步。说是散步, 其实就是玩耍,不过毕竟家中有白事,长辈也都在, 一群半大小子就到花园溜达,反正金老板没来过,哪里都有新鲜感。
  咦,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小女孩在一棵大榕树下采花,眯着眼睛捧着一小捧红花嗅嗅,映得她小脸更白净,大眼睛更乌黑。
  金老板忍不住盯着看,堂弟讥笑:“这是个哑巴,她妈也是哑巴,没爸爸。”
  这么好看的女孩居然是哑巴?金老板惋惜地想,另一个堂弟补充:“谁说她没爸爸?没她爸哪儿来的她?”
  又有人说:“反正没人认,就是没爸爸。”
  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恶意地讥笑着,叫她“阿哑”,还有人用石头丢过去,小女孩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那晚金老板躺在床上想,她长得可真好看。
  第二天黄昏,金老板一个人去花园转悠,居然又遇到了小女孩。她这么喜欢花吗?那花红红粉粉,嫩黄花蕊,一簇簇吊在空中可真漂亮,连他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小女孩采了一大捧。他心里高兴,径直跑过去:“我叫金云龙,一直住在北京,今年才回来,过几天就得走了。你住在哪里?爱吃点心吗?”
  小女孩这次连花都不要了,转身就跑。金老板心里发急,迈开双腿追上去,“哎,你跑什么啊?”
  我又不是坏人。
  两个小小孩童,一个追一个逃,不知不觉越跑越远。参天大树、生着青苔的假山、纠结漫长的深褐根须、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金老板跑的脚都疼了,好在小女孩还不如他,眼看也跑不动了,弯腰站在一个碧波荡漾的池边喘气。
  金老板先缓过劲,手伸进衣兜,“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
  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大概平时被欺负怕了,小女孩战战兢兢,不停朝后退却,小脸煞白,长长的乌黑睫毛不停颤抖,手里捏着的小红花也哆哆嗦嗦。
  “你去过北京吗?”金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好,傻乎乎介绍起第二故乡,“你来北京吧,我带你去天安们,还爬长城”
  他期待的话语突然顿住了,转而浑身发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辈子也忘不掉:小女孩不知怎么脚底一滑,倒着跌入水池,一只白白的细胳膊挣扎着伸出水面晃了晃,就再也没动静了。
  金老板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能动弹。他记得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知摔了多少跤,连衣兜里的枣泥饼也碾碎了。周遭陌生得令人想哭,没多远自己也迷路了,想回到水池都回不去,眼睁睁看着夜幕降临了。
  接下来的事情,金老板自己也记不太清,只知道自己昏迷数日,请了旧庙给自己算命的高僧诵经才清醒过来。父亲带他回到北京,母亲当面强颜欢笑,背地时常哭泣。
  奇怪的是,没人提起那个小女孩,仿佛那天黄昏发生的事情只是金老板一场梦。他也不敢去想不敢提起不敢碰触,后来年纪大了,慢慢知道,那种红红粉粉、嫩黄花蕊的五瓣小花,叫做使君子。
  十三年后,金老板带着新婚妻子回故乡行古礼,拜祖先,入祠堂,认亲戚。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顺顺利利,眼瞧第二天就要返京,金老板拉着堂弟喝酒。在北京久了,张口闭口京腔,堂弟依然广东腔,南腔北调倒也有趣。
  金老板醉醺醺,压低声音,“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儿,后来找到没有?”
  堂弟顿时清醒了,晃晃脑袋,看到他恳求的目光只好答:“水池子抽干啦,找不到人啦,老兄你记错啦。”
  金老板满身冷汗,如坠冰窟,半天才嗫嚅:“那她家里?”
  堂弟喝闷酒,“她妈妈疯了,也不见了,老兄别胡思乱想啦,来来喝酒”
  十五年后,背上多了只黑蛇的金老板总算明白了老和尚口中“黑蛇来的很凶”这句话,撒出十数亿真金白银之后,毅然踏上“一线天”。
  头顶血月当空,周遭白雾迷茫,金老板忽然找不到重金请来的贴身保镖李云帆了,心里发虚,四下张望。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前方海面:漆黑海水平静如同一面镜子,忽然中间伸出一只白白的细胳膊,朝他晃了晃。
  金老板心脏瞬间停止跳动,眼瞧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顶、脖颈、肩膀慢慢从海面升了起来。看起来她和二十八年前没什么不同,脸庞白净,长发乌黑,睫毛长长的,裙角还黏着鲜艳的使君子花瓣。小女孩另一只手拉着一位面貌相似的女子,应该是她妈妈。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想和你做朋友金老板想着,不由自主瑟缩,想往后退,脚却软了,眼睁睁望着母女俩踏着漆黑海面,一步步朝他走来
  于是金老板的人生道路到了尽头。
  与此同时,奉上级指示,正在非洲某国执行维和任务的樊继昌忙着和同伴清理废墟,修通道路。
  这里可真够热的,等回了国也得晒成大老黑,爸妈都认不出来了,大太阳下的樊继昌衣裳帽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都能搓出盐面了。
  战友张龙才二十三岁,娃娃脸圆眼睛,无忧无虑的像个大孩子,总是跟他这个队长形影不离。天津人的缘故,张龙开口就是段子,几句话就能把人逗笑,人称小郭德纲。
  比如说现在,张龙就一边搬运废铜烂铁,一边磨磨唧唧:“队长你有对象没有?”
  真重,樊继昌试图用铁棍撬动压在路中的石头,汗水不停流,“没有。”
  张龙眼前一亮:“队长你都这大岁数了咋还单身呢?这哪儿行呢?”
  “那你给我介绍一个。”他板着脸。
  正中张龙下怀,厚手套一摘,立刻翻出钱包递过来。樊继昌打开瞄一眼,里面有张姑娘照片,圆脸大眼睛,挺喜庆的。“这你对象?给我看干啥?”
  张龙沾沾自喜:“我对象有个表姐,长得和她一样一样的,队长你要是看上了,我给你们牵线--以后就是一肩挑”
  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樊继昌把钱包扔回去,哼一声:“哪儿那么多废话?干活!天黑之前必须”
  必须把路修通了,这是上级的指令,可惜这辈子也完不成了--电石光火间,破空声短暂掠过,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火光和气浪-一枚当地武装分子的□□不偏不倚在身旁爆炸了。
  十多枚碎弹片凌空击中樊继昌,把他冲的凌空翻个跟头又翻出数米之外。奇迹发生了,他居然还能动,抓起一根木头拄着,拖着受伤的双腿往前走,身后留下长长血痕。
  张龙呢?
  几分钟之后,他看到了那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可惜对方再也不能说单口相声了:他被炸得四分五裂,胳膊飞得很远,头颅咕噜噜滚在路边,眼睛圆睁着。
  咦?怎么回事?樊继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龙还没死?喜悦冲昏头脑,他飞扑过去,把痛苦喘息的兄弟搂在怀里,平放在地,用最快速度检查伤口。
  脖颈破了,好在大动脉没被击穿,胳膊掉了一只,腿也没大碍,胸口肚腹都伤得很重。命保住就行啊,樊继昌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匆匆包扎着,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顾不上了。
  脑海中有一丝丝疑惑,好像哪里不对劲?可张龙嗷嗷喊疼,哭丧着脸:“队长,你别走啊,啊?”
  樊继昌答,“你先别动,好好的,我去看看别人。”
  他刚想转身,就被张龙仅剩的胳膊抓住了,力气可真大,简直像把铁钳。他面容扭曲,“队长,陪着我吧,啊?我一个人害怕,我害怕啊”
  如果樊继昌不是太过专心,就会发现周围白雾迷茫,自己栖身的地方其实是一条巴掌宽的浮桥;下方黑浪翻涌,有只叫不出名字的水兽把头露出海面,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和他们相比,叶霈可轻松多了,躲在房间吹空调。
  “小琬,你好吗?”她用钢笔在绘着樱桃小丸子的信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迹清丽洒脱。“我一点也不好。”
  提起写信,明明是上个世纪流行的东西嘛!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可以发短信打电话玩视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写信、封好,再寄到邮局?叶霈头疼得很。
  好吧好吧,就当练习作文了,她安慰自己,拿起可乐喝一大口。“快高考了,班主任已经疯掉了,天天晚上九点才把我们放回家。其实可以住校,学期开始我住过一周,实在受不了嘛,食堂饭菜很难吃,还有沙子,宿舍同学打呼噜,我一夜没睡着,只好回家住了。”
  “上次你说,师傅教你九阴白骨爪和游龙掌,很辛苦吧?”写到这里叶霈又羡慕又难过,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嫉妒,默默用脸颊贴住信纸。
  这两大绝学是师门秘传,从不外传,自己刚刚打下基础就离开师门,这辈子无缘修习了。按说小琬年纪还小,火候不到,不该这么早接触,可惜师傅年纪大了,顾不得那么多,急着把满身绝学一股脑儿传下去。
  照这个进度,小琬过几年就要学剑法和暗器了,叶霈心里酸酸的。太师祖当年号称“一剑光寒十九州”,师祖也有“剑盖八方”的绰号,轮到师傅
  怎么回事?白驹过隙瞬间,叶霈心口抽搐着疼,眼前发黑,钢笔都握不住了。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宋叔叔满脸焦急地站在那里,嘶哑嗓子喊:“叶霈,你爸爸出事了!快去救他!”
  爸爸?叶霈呆呆望着他。
  想起来了,爸爸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歹徒围攻,寡不敌众,壮烈牺牲了不不不,爸爸不会死的,我辛辛苦苦练了这么多年,我能救他!
  她蹭地跳起来,书桌都掀翻了。不等开口,宋叔叔就指着门外:“那边!快来不及了!”
  还,还赶得上!师傅传授的游龙步法被发挥到极致,寒风刮得脸颊生疼,叶霈像只敏捷的猎豹越奔越远。
  爸爸,爸爸呢?奔出一箭之地的叶霈迷惑地东张西望,立刻听到左侧传来的打斗声--是爸爸!
  果然是父亲,穿着便装,身畔扔着个皮包,赤手空拳地对阵三个彪悍精干的男人,后者都挥舞着开衫刀和军刺。一对一的话,这三个人谁都不是父亲对手,围攻的话形势可就逆转了:父亲左躲右闪,只仗着拳脚功夫和他们周旋,看着危险极了。
  三打一,真不讲江湖规矩!叶霈心里大骂,大步流星朝他们冲过去。看起来招风耳身手最弱,板寸头力气最大,至于领头的大胡须则是最棘手的,必须先把他干掉。爸爸继续跟他周旋着,我把另外两人打倒再去帮
  不远处的父亲被招风耳用军刺划破胸膛,连连躲避,鲜血不停流淌,找机会飞起一脚踢倒板寸头。
  干得漂亮!越跑越近的叶霈赞叹,紧接着惊恐地嘴唇颤抖:翻滚两圈的板寸头突然抱住父亲左腿,任凭父亲大力劈在肩膀也不放手,与此同时,大胡须恶狠狠冲过来,手中开衫刀咔嚓劈进父亲肚腹。
  爸爸的血可真红啊,叶霈脚都软了,扑通一声跌在地面,脸庞沾染泥土。我能救爸爸,来得及的,她尖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击打地面,借力一跃而起,使出全身力气朝着父亲扑过去--
  爸爸,你撑着,我来了!
  海面风浪越来越大,不时飞溅到巴掌宽窄、笼罩着柔和光芒的浮桥“一线天”之上。红月亮诡异妖娆,却穿不破重重迷雾,桥上的叶霈尖叫一声,像一只扑火飞蛾,朝着浮桥左侧的黑海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其实没鬼,都是一线天迷雾的幻觉,心魔。金老板心底有愧,一直没忘了那个女孩子;樊继昌遗憾则是没能救下兄弟,至于叶霈,没有见到父亲牺牲的场面,完全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三个凶手面貌是真的,也是她想象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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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2019年8月15日, 封印之地
  几秒钟之前, 骆镔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不是第一次走“一线天”了,可谓识途老马,经验十足, 还没进迷雾,就和叶霈时时喊着对方名字匍匐前进, 很长时间都毫无异样, 可谓相当顺利。
  按照这个速度, 肯定能赶到迦楼罗那里了,骆镔抽空望向天上倾斜的红月亮,总算松口气, 紧接着就被腰间系着的绳索拽住了--叶霈没跟上来。
  喊声对方名字, 却没得到回复,骆镔心里一紧, 立刻撑住浮桥起身。回头望去,两、三米外趴在桥面的叶霈保持着匍匐前进的姿势, 脑袋却朝向左边, 满脸焦急紧张--顺着她目光望去, 海面黑浪翻滚, 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东西?
  该来的逃不过。骆镔倒也不慌, 站起朝她走去, 打算先下手为强,拉住她再说,可惜还是晚了:叶霈突然双手狠狠一拍浮桥, 借着力道疾跃而起,一个箭步朝海中跳去。
  离开脚下有迦楼罗庇佑的浮桥就完了!可她力道太猛,拉是拉不住的,跟着去了就回不来,骆镔极为果断,立刻反身朝着浮桥右侧跳下--只觉腰间被绳索狠狠一拽,波涛汹涌的海面横在眼前,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孩从对面荡秋千似的荡了回来,连忙张开双臂抱住。
  一根红褐藤蔓把两人悬空吊在桥下两米的位置,摇摇晃晃的,有点像挂在钓竿的蚯蚓。
  妈的,大半个人都泡水里了,今年这海水涨得太高,骆镔腹诽着,用手掌拍打叶霈溅满海水的面颊,“醒醒,醒醒!”
  可惜叶霈才听不进去,整个人泥雕木塑似的僵立,明亮的大眼睛渐渐蓄满泪水,“啊”的一声扑在他怀里张着嘴巴大哭,“爸爸,爸爸!”
  在她眼中,满身鲜血的父亲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体还是温暖的。“爸爸,爸啊,你撑着啊。”叶霈鼻涕眼泪口水一起流,心脏抽搐着疼,“你等等我啊,我帮你啊”
  我帮你打坏人,师傅又收下我了,什么绝学都传授给我,小琬还能帮我--爸啊,你别死啊。
  眼泪像泉水似的奔涌出来,遮挡住模模糊糊的视线,于是叶霈没能发觉父亲尸体逐渐消失了。咦?这是谁?面前站着个成年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脸颊长满胡须,满脸戾气,眼带凶光--是杀死爸爸的凶手,大胡子!
  他不是被处决了吗?叶霈像被闪电劈过,呆立当场。
  这人是个跨国亡命之徒,早年就身背命案,出狱后更是心狠手辣,纠结一小伙匪徒到处流窜作恶。父亲和他们狭路相逢,壮烈牺牲之后,各地联合行动,将匪徒一网打尽。首犯大胡子几人被判处死刑,少数从犯在监狱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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