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岑母话题一转,回到要孩子上:
“你跟时城到底怎么回事儿?三年前就说要孩子,这都……”
岑家无男丁,只有岑子墨一个宝贝女儿,平时帮岑父打理生意的是大伯家的堂哥,岑父视如己出。岑母却不这么想,到底是外人,如果女儿能生个外孙……唉,那也是陆家的孙子,岑母一阵心烦意乱,又开始遗恨自己当初没能生男孩,到头来,家大业大,全都是外人的。
“妈,我工作很累,头疼,让我睡一会儿成吗?”岑子墨脸色变得苍白,打断她,歪向母亲怀抱克制着眼泪。
只有她和陆时城知道,为他,她流产三次。医生已经警告,再流产,就真的要不上孩子了。
因为陆时城不愿要孩子。
他真是冷酷罪恶到极致。
每一次,都是岑子墨偷做手脚,然后以失败和遭罪告终,她终于渐渐死心。
“你这孩子,”岑母叹气,摩挲着她的头发,“一说正事就回避,时城那些事,你以为我和你爸真不知道?不说他,就说你,跳舞喝酒吸烟没事也往酒吧里瞎混,你们两个是比着荒唐吗?”
一席话,说的岑子墨又烦又闷,她倏地直起腰:“我清白得很,我虽爱玩儿,可自问从没跟任何一个男人乱搞过。您是我亲妈吗?拿我和陆时城比?他没上过其他女人的床您信吗?他敢这么说吗?”
泄恨似的,又太过直白,岑母脸上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生意圈里,岑母大风大浪见过,更不要说那点子男女破事。
母女俩沉默下来。
“你傻吗?你没做却白担虚名,在外人看,你就是不懂事在外面鬼混。”
岑子墨冷哼一声,她还是那副倨傲的样子:“凭什么男人鬼混就是风流?我不信这个邪。”
岑母摇头:“你这孩子,从小一根筋太任性,拿什么赌气不好拿这个?当初……”
“别提当初,”岑子墨忽然翻脸,心里阵痛,“妈,路是我自己选的,跪着也会爬到终点,”她脸上一片死灰,“等他老了,作不动了,就会乖乖呆家里陪我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您想让我离婚?现在这个节骨眼,咱们家离得开中盛吗?离婚又怎么样?我就一定能找到个比陆时城好的?”岑子墨心里那股怨气盘在胸口,从来没散过,“别跟我提找个对我好的,没感觉的人,我死都不会嫁。”
母女沟通依旧是什么都没谈拢。
但岑母最后还是婉言劝道:“别的先不说,把烟酒戒了,好歹要个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孩子总是自己的跑不了。等你老了,就像妈现在,有个人说说话多好?再说,万一你生个儿子,陆家的一切到头来不给他还能给谁去?”
岑子墨顿时红了眼:“是吗?像我这样不够您操心的呢!”
“傻姑娘,虽然你有时把妈气半死,但妈还是觉得有闺女真好,等你有孩子就明白了。”岑母又一把搂过她,“妈还能害你不成?你好好掂量掂量,不说了,你睡会儿。”
两夫妻从家里出来后,岑子墨依旧情绪低落,但掩饰起来。她重新补了装,艳光四射,波澜不惊问:
“跟我爸都谈什么了?我们家拿什么给陆大少您交换的?”
她猜对了。岑家隐形资产不少,陆时城看中的是岑家因出事而暂时转移到其同乡名下的C市航运集团。
这是岑父早年暗中收购的一个项目。
也是精明的老狐狸。
现在形势缓和,岑父算平稳落地,因此,航运集团重新挂回自家司机名下。
陆时城对航运本身兴趣不大,关键在于土地,地段好,房地产经过几轮高速发展,如今不可估量。他胃口确实很大,风险可控,老丈人只能忍痛。
“各取所需的事情而已,你家里地都在,项目也在,资产跑不了的。眼下,只是个小小的难关。”陆时城不愿跟她多谈生意上的事情,云里雾里打了圈太极。
跟什么都没说,毫无两样。
岑子墨不满地踢了一脚车,有东西膈到高跟鞋。她弯下腰,看了几眼,然后捡起一颗珠子。
太普通、根本不能入眼的一颗粉晶珠子。
他的车里怎么会有这种low穿地心的东西?
岑子墨讥讽问:“陆时城,你这是去批发大市场批珠子去了吗?小情人们一人一颗?我说,你玩女人什么时候抠抠搜搜的了?一个手串,还拆开送?”
陆时城倒真的投过来一瞥,俊眉微蹙,立刻意识到这是谁的东西。那天,在博物院,云昭的手腕上带了串不过几十块的粉晶珠子。小女孩子随便买来戴着玩儿。
他吻她时,似乎手底有些异样。
也许,是当时珠子挣断了,遗落这么孑然一颗。
岑子墨尖刻的咄咄逼人立刻涨满整个车厢,陆时城一笑,凉薄得很。两夫妻相得益彰。他伸出只手捏了捏眉心,放松下心情。
刚结婚那会儿,两人尚相敬如宾。陆时城私下并不爱说话,和他在外面侃侃而谈优雅有风度的样子截然不同。一个人时,喜欢逛博物馆美术馆,岑子墨最初耐着性子陪他一起去,但对那些死气沉沉的东西实在没兴趣。
她喜欢一切活色生香的东西。
没办法,岑子墨承认自己没那些如此清流的爱好。不过,她对珠宝、时装这些的鉴赏力就不是鉴赏力了吗?她心底对陆时城充满了方方面面的怨怼。
气氛僵硬。
她从没像别的女人那样娇滴滴喊过老公,好了喊“时城”,不好,就是连名带姓。这个档口,岑子墨更不会先服软去撒娇圆场面。
凭什么?
途径宝丽大厦,陆时城罕有提议:“去商场,我陪你买两件裙子。”
完全没把妻子刚才那些话放心上,有些事情,不值得浪费时间。
“我不穿商场货。”岑子墨硬邦邦堵回来,她心里意外,有那么一瞬的开心,但嘴上不肯认输。弯眉一挑,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又说,“你献什么殷勤?是不是打算去给……”
陆时城伸手按在了她光泽透亮的红唇上,岑子墨一下软下去。他慢条斯理一颗一颗解开她胸前细小扣子,一手轻揉雪球,岑子墨便在他手中溺水。
“你始终是陆太太,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他低声说,又在诱惑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的不经意撩,岑子墨爱他爱得简直发疯。
她凑上来,搂住他拥吻。
陆时城吻得漫不经心,他的脸,忽然被她扳过去捧起:“答应我,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离婚好吗?除非我提出,你可以玩儿,但你一定要记得家里还有我。”
不等陆时城回答,岑子墨一双美目中露出怨毒的光:“你如果敢抛下我,陆时城,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陆时城笑了,拿掉她的手,觉得这眼神熟悉。哦,想起来了,陆晓那孩子还被派出所拘留着,她竟然沉得住气。
“那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被人威胁,我也不会被任何人威胁。想威胁我陆时城,门儿都没有。”他轻飘飘说完,拉开车门,看向她,“你去不去?”
陆时城是个软硬不吃的男人。
但某种程度上,他又吃软不吃硬。
岑子墨到底没下车,冷气开得十足。商场的冷气也是如此,陆时城一人进去,在一楼珠宝柜台,找类似的粉色珠子。
柜姐格外笑意殷切,这种粉晶够亲民,好的也谈不上贵。陆时城挑了一串,包装好,丝毫不避讳直接拿回车里。
车里已经没有岑子墨,他脾气一直不算好的妻子,已经打车走了。
岑子墨攥着手机,希望亮起来,他会打电话问一问自己怎么回事,并没有。
第007章
阳光酷烈,陆时城在冰窖一样的车里,放了点音乐。
他没急着走,给那位民警打了个电话,问清楚陆晓的情况,最后安排司机去把人带回为她购置的精品公寓,在A大附近。他慢慢放下手机,说不出的忧郁总会在他独处时,显露出全部的面目来。
但他又十分冷漠。
于是,这些年交错出的是一种混乱而醒目的气质--心狠手辣兼具难言的忧伤感。
这个世界上心狠手辣的男人忧伤个什么劲儿呢?
在车里坐半天,他收到两条微信,一条来自中盛董事长周濂女士,一条来自高中挚友卢笑笑的。
都是祝他生日快乐。
陆时城出生在盛夏。
原来,今天是他三十四岁生日。
他给人在香港的周女士回了一行字:谢谢您,祝在香港愉快。
然后,给中盛证券法务部以及身兼公关部负责人的卢笑笑打了个电话,约她在浮世汇碰面。而这个时候,卢笑笑等他电话很久了。
晚上饭局,一直减肥没成功嫁人也没有成功的卢笑笑提前到的,推杯换盏之间,卢笑笑留心老同学兼上司的神色,一晃眼,仿佛看到的还是高中时代的陆时城。
但他分明又变了,面目全非。
陆时城没让她喝酒,偏头交待:“结束后,你送我回去。”
他对卢笑笑有着不能言说的百分百信任,卢笑笑微胖,戴着眼镜,从高中时代便是如此。人如其名,白白圆圆的脸上永远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她看起来如此普通,却掌控着各部门大大小小所有协议文本,在风险控制上格外突出,是陆时城最信任的部下,整个集团,有目共睹。 陆时城和董事长不一样,他是典型的学院派作风,尊崇制度和效率。周濂和陆时城过世的父亲陆君同,则是更深谙人情世故的本土实战派企业家。对于卢笑笑,这种老同学的裙带关系,更像是董事长一手提拔,但事实却是,卢笑笑是陆时城少有的一张人情牌。
卢笑笑很快用自身实力证明,她不负“任人唯亲”,胖姑娘是笑面虎,怎么保证中盛利益最大化不受损是她人生唯一信条。
卢笑笑似乎从来没有自我,她从高中时代,就只为陆时城一人服务。直到如今,她做出的所有成就,是为中盛。
而中盛,有陆时城。
两人友情纯之又纯。
中盛陆时城最好的朋友是个矮胖女人,一度是私下八卦焦点。
他喝得微醺,手自然而然搭在卢笑笑身后的椅背上,微动作又暴露两人私下关系足够亲密。
吃完饭,一行人点了两个舞蹈学院的学生跳舞,陆时城一个人出来,问李经理:“雪莉呢?”
今晚,云昭没有出现。
陆时城的目光在一排女孩子身上始终没能聚焦。
“她请假了,临时有事。”李经理忙解释说,陆时城来浮世汇从未明确非表示非某人不可,他眼光太毒,对女人简直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要有脸蛋身材,要有脑子,要懂事,要有才华,缺一不可。
比相亲结婚都苛刻。
而云昭是被放水“招聘”进来的,从一开始,陆时城就安排人在运作。李经理自然不会去问,只拿钱办事,并不知道陆时城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临时有事。
陆时城眼睛倏地一沉,他整张脸都走势不明。
李经理小心观察他神色:“陆……”
话没说完,身后有轻快的脚步声急促传来,长廊尽头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陆时城那颗微觉失落的心重新跃起,他今天真的喝太多,情绪不怎么受大脑控制。
灯光璀璨,在失焦和聚焦轮回交替里,他到底是看见了云昭跑到眼前来,眉眼生动,气喘吁吁的:
“对不起,我……我又来了,我想知道客人都走了吗?”
她总是瞎,不能第一时间像他看到她那样看到他。
陆时城沉默地等她说完,目光一定:云昭卷发很长,浓密充满光泽,这才是所谓的一头海藻似的长发。她没换衣服,穿普普通通的红色波点连衣裙,却有法式少女感。在和陆时城碰上目光时,讷讷打了个招呼:
“陆先生。”
不太情愿的口吻,她心里对他拉起了一道长长的警戒线。可是,因为不愿意太得罪他,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像一朵正准备热热闹闹盛开的小玫瑰,一下蔫了。
“你遇到麻烦了?”陆时城问的很突兀,没了分寸感,用一种厌恶又几乎是厌世的眼神看向她。云昭闻到一股酒精味儿,显然,是来自于他。她想,也许陆时城喝醉了。面对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最好就是远离他。
她礼貌笑笑,并没接话。
可李经理早没了人影儿,云昭四下看看,再看看陆时城,不知道当下是该推门进去,还是要怎么样:
“陆先生,我先进去?”
陆时城一直盯着她看,眼睛被酒精顶得微红,他一顿,直接说:“跟我来。”
“我……”云昭迟疑着怎么拒绝,陆时城有点讥讽地扬了扬眉头,“花费你的时间,我会付钱,你来这里不是为钱?”
他这个人……真是说变脸就变脸。云昭记得在浮世汇第一次见到他进来,优雅得体,话也不多,微微一笑时眼睛像藏着秘密。在博物馆……云昭制止自己想下去,陆时城太多面他在各种假面具下可以游刃有余切换,让人眼花缭乱。
她对他,本来其实是好感的,尽管博物馆那一段他毫不留情面否定她。
“您如果……”云昭心里有点发抖,“像在车里我不会跟您走的。”她努力口齿清楚解释,“我是要挣钱,我说的是可以给您弹钢琴。”
陆时城忍不住莞尔。
她说的特别天真。
便这么微微眯眼打量她,扫视几眼,他点点头:“你会什么?”
云昭心脏扑通乱跳,她又变得腼腆了,仿佛这是难得机会:“上次,您点了肖邦的曲子,我也可以弹肖邦。”
可惜陆时城没太大反应,推开门,自己先进去了。
不过,没有继续为难她。
云昭来得匆忙,在地铁上简单化了个妆。进来后,陆时城倒真点了她,他懒洋洋陷在沙发里,众人都看出今晚他确实喝多了,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