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卢笑笑重复一遍,立刻从前面掉头。
“对。”
“要喝点水吗?”她知道今天陆时城心情好不了,每年今天,他都很不好。有一年,陆时城直接呕出血,一个人窝在中盛总部最高层办公室里。董事长愣是镇定从容地自酒会抽身命小儿子开车把他送进医院,并喊来自己。那会儿,陆时城的弟弟尚未赴美读书,十几岁的中学生异常镇定,协助母亲,照看兄长。
三个人,守了他一夜。
随着时间的绵延,情况变好,他今天只是喝多了,有点小失态。
卢笑笑满脑子往事,轰隆隆从一片碎石轧过。
车子慢吞吞围着A大从东门绕到西门,又从西门绕到东门,陆时城不说话,卢笑笑便一直绕来绕去,很耐心。
“我很想跟那姑娘上床,”陆时城说话了,有对自己深深的嘲讽,“你看我,今天这种日子在想什么,真混蛋。”
卢笑笑微微一愣,小心接他的话,轻声问:“是今晚弹琴的姑娘?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对自己。”后半句,说的谨慎极了,唯恐他会发作。
确实够漂亮。
但漂亮姑娘陆时城见的多了去了,日子一久,审美都麻木。
两人对话到此结束,没后续,因为陆时城不再想说话。又绕几分钟,他吩咐卢笑笑把自己送总部,没有回家,而是去工作。
期间,手机上闪烁起岑子墨的来电,陆时城冷漠地按下接听键,一手把玩着袖扣。
“你不回家了吗?”岑子墨照例敷着面膜,一双眼睛,始终定在陆时城那期当封面的《新风度》上。
时钟已经指向凌晨十二点一刻。
“不回,你休息吧,我在办公室。”陆时城揉了揉眉心,平静说。
岑子墨的火立刻窜起来,办公室?他今晚又去了浮世汇,连带卢笑笑,以为自己不知道?要不是卢笑笑长的足够安全,岑子墨想,她对此人的厌恶程度会翻倍。
夜夜笙歌,他哪来那么多精力?陆时城就像一台精确的机器,高速运转,永远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倦怠感。
从她高中认识他,这些年,除了身材更挺拔紧致,五官轮廓更深,陆时城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
也许,他根本就是个假人。
岑子墨煲了汤,乌鸡黄芪当归大杂烩滋补的。她特意跟阿姨学,补什么呢?她起身走到开放式厨房那,冷下脸,补得他更有力气跟小姑娘上床吗?
想到这,话就控制不住:“我煲汤了,大补的,免得你床上被小姑娘笑话嫌弃你不行劝吃药,这就让人给你送去。”
岑子墨言辞上越来越尖锐。
陆时城不想跟她吵架,重申说:“不需要,我有事要忙,多谢。”
电话挂了。
岑子墨静静站片刻,一会儿后,她把汤统统倒了。又把杂志摔了,狠狠踩过,陆时城那张英俊的脸就此发皱,变形,岑子墨心里终于觉得好受些。
后半夜,陆时城站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默默看着外面迷离绚丽夜色。他一手轻轻摩挲手机,给云昭发过去一条短信:
你睡了吗
他知道,在她手机上显示的势必是陌生号码。即使看到,未必会回复。
如他所料。
云昭是在第二天看到的无名短信,现在,很少有人会发短信了。她没当回事,以为是谁误发。
学校对面小吃店林立,涮羊肉、火锅、炸酱面馆学生们常年混迹其中。云昭穿过马路,才发现张小灿家的烧烤店没开门,她拨通电话,问清楚后直接去的张小灿家。
小区陈旧,学校本就属于老城区,这么一衬,更显破败。云昭准备敲门时,门忽然“咣”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张小灿的妈手里拎着不知什么东西,气味刺鼻,臭得很:
“你知道你拖累我们娘俩就好,苍天啦,怎么我这么命苦,摊上你这么个要死不死的。你说你,就忍那么一会儿能死吗?非拉……”
人边骂边往外走,一下看见云昭尴尬地立在门口,忙刹嘴。但嫌弃不耐烦的脸色一时收不回去,只是略缓缓:
“来了啊,”说着转头喊张小灿,“小灿,别管他了,同学来找你。”
话虽如此说,下楼时嘴里却抱怨:“有事没事老往人家里跑什么跑?没点眼力劲儿。”
云昭脸腾下红了。
张小灿已经走了出来,两手水淋淋的,她当然听见了没好气喊了句“妈!”,随后,对云昭难为情笑笑,“昭昭,叫你笑话,你别生气我妈这会儿火大呢,我爸他……”自己也没好意思说父亲又拉床上了,一个屋子,臭气熏天。
“没事儿,我知道阿姨她压力大心里烦,”云昭并没在意,而是长话短说,把决定去浮世汇辞职和付冬阳的事一起说了。
每一次,到点张小灿都会来浮世汇等她,云昭非常感激。
“以后,你就不用去浮世汇等我啦!”她忽然活泼起来,笑嘻嘻去勾张小灿的脖子。
张小灿呆呆地张了张嘴:
“昭昭,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啊?”
“我觉得付冬阳挺好的,我想处处看,”云昭心里却莫名多谈排斥这个事儿,她岔开话,“对了,我今晚去浮世汇办离职手续。”
关于陆时城和她的那些事,她谁也不肯告诉。
“不去浮世汇,要交违约金吧?还有,钱怎么办?”张小灿试探地望着她。
云昭扯扯嘴角,事实上,她也没想好怎么办,课业很重,她只能暑假打点儿零工。但无论在哪里,显然都不会有浮世汇的待遇。
唯有去央求对方多给些期限,云昭脑补一场,怎么能让人家相信自己肯定不会赖账只是现阶段难能拿出这么些钱。
晚饭后,和祖父打了招呼,她一人坐地铁赶去浮世汇。
见到李经理时,有一身形妖娆的姑娘正趴台面上大声说话:“我不信你们没有,我要做那种可以卖身的,除了卖身,我什么都不卖。”
惊世骇俗。
周围稀落过去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
李经理笑:“这个,不好意思,我们是正规场所……”
“屁,你们这种明面说是什么高档海归俱乐部,其实,也就是男盗女娼,背后那点事儿吃瓜群众心知肚明。”
这声音熟悉,语气也熟悉,云昭皱了皱眉,努力回想。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不更,停一天,周四更。不知道大家是习惯早八看,还是晚八看。
第010章
李经理心里一阵烦躁,她被喊出来应付这胡搅蛮缠的姑娘。眼下,是可以叫人把她“请”出去了。
是陆晓。
云昭终于想起来了,她看过去两眼,下意识躲开。等对方闹完再过去,不想,李经理瞄到她,正好有了口实,“不好意思,恕我们这里不能满足你的要求,麻烦请走人。”
说着,头一偏,冲云昭打了个漂亮的响指:“雪莉,这边来!”
陆晓回头时也看到了云昭,停片刻,眯起眼打量,突然笑了:“哦,原来A大的都喜欢到这里卖,”她似有所思点点头,“咱们真是有缘分。”
如此出言不逊,云昭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上身,她避开了,李经理头一歪,示意她到里面说话。
但又让云昭等了一会儿,去打个电话。
几分钟后,李经理一耸肩:“神经病赶出去了,”她说着走出来,一撩刘海,“怎么,雪莉,你今天连妆都没化?不过底子真好,不化妆也够美了。”
一边说,一边点着柜台上的表格浏览。
“谢谢您夸奖,我,”云昭心口咚咚跳,“是来辞职的,我不打算在浮世汇了。”
“什么?”李经理眉毛一拧,变了脸。
“我……”
“你这么临时一说,我们去哪儿抓人?雪莉,你好歹是名牌大学生,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都不懂?日后你到工作单位,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作风?”李经理开始奚落人,振振有辞,云昭脸皮薄细想对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等她话说完,斟酌开口:
“那我晚几天,等您招到人我走这样成吗?”
李经理看看她,长吁口气:“好吧,我看你挺漂亮一姑娘跟呆头鹅似的,确实也不适合这里。这样吧,违约金不要了,你给我几天时间。”
这些话入耳,云昭眼波微微一荡,是惊喜,她忍不住对李经理露出笑容,细白的牙齿可爱极了:
“谢谢您,您真好!”
这么天真,李经理假睫毛眨了几下,没说话,心情稍稍变得复杂。她摆摆手:“去化个妆,今晚来都来了。”
“陆先生在吗?”云昭多嘴问。
“怎么,你要点人不成?”李经理笑她,云昭立刻摇头。
“过去吧,这里没人会强迫你做什么。”
云昭一时不语,她慢吞吞背着包往外走,迎面不知是谁急急冲进来撞得她险些跌倒,下意识去扶了一把什么。
花瓶滚落,摔出清脆声响,碎了。
云昭被顶得头晕,下一刻,李经理已经走到身边,关心的并不是她,而是花瓶。
浮世汇的装修昂贵,到处充满金钱的味道。
李经理对自己说了什么,云昭发晕,一个字没听清楚她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缓站起来。
很快,有件事她必须清楚,她无论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也好:花瓶碎了,很贵,要赔偿。
“多少钱?”云昭嘴巴发苦,她没回过神。
李经理一如既往利索:“整个浮世汇,装修花了八位数。这个花瓶,是从一位收藏家手里买的,五位数,我们有底单可查。”
她叹口气,“雪莉,这个事我没办法帮你。身份证呢?押一下。”
云昭彻底愣在原地。
然后,今晚李经理竟然没带她过去。理由简单,她状态不好会得罪客人。
云昭再也绷不住了,她化好了妆,大颗的泪水就那么噙在眼眶里。
失魂落魄走出浮世汇,茫然看看四下,云昭坐到台阶上,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哭了。
她无助极了,被钱逼得不知所措。
不知几时,有人似乎坐在了她身边,是陆时城的气息。云昭慢慢抬起脸,发丝黏在脸颊,果然是他。
真奇怪,她能一下辨认出他身上的味道。
他只是偏头看看她,随后,把手帕递给她,略微一笑:“怎么,有什么事让你不痛快了?”
声线清冷中带着温柔,很奇特。
“还是,上次在这里的事依然令你耿耿于怀?”陆时城看她眼睛里满是疲惫、失意、委屈,心跳渐起,她的眼睛让人想久久凝视。
这不就是他恰恰想要的局面吗?陆时城没什么表情,长腿一伸,从兜里摸出烟,点上了。
云昭没有说话,也没有躲他,躲他有什么用呢?她又弄一屁股债。
到底怎么了,云昭想不明白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呆呆地抱住膝盖,把脸贴上面,像被追逐疲累的小兽干脆懒得抵抗,无处可逃。她什么花招都不会耍,对人性之恶,没有任何测量。
因为是别开脸,陆时城看不到她的样子,他吸几口烟,就沉默地看看她,一头海藻似的长卷发非常动人,身影纤秀。
这样就不错,只是两人安静地坐在一起。陆时城似乎也无话可说,神情很淡,默默抽烟。
两人看起来各怀心事,其实,陆时城什么都没想,他很放松。
大概因为猎物就在身边,猎人是毫无压力的。
热风一过,云昭发间的馨香飘散而出,她头发长,顺着风甚至轻轻拂过陆时城恰巧转过的脸庞上。
他闭了闭眼睛,再定神,伸出夹烟的那只手,似有若无碰了碰她的头发,云昭并不知情。
烟上的火星不小心烧到发捎,陆时城反应很快,他丢掉烟,手掌直接覆盖上去:
“对不起。”
像去救什么珍宝。
云昭反应慢半拍转过身来,陆时城松开了手,笑笑:“抱歉,刚才烟头不小心烧到你头发。”
没起火,只是焦了一点点而已。这么美丽的头发,若是被毁,真是罪过。
云昭心里难受,她没什么精力去跟他对话,嘴唇动都没动。身心俱疲,她背好包,打算坐地铁回去,今天浪费太多时间。她又有点后悔,钱没挣到,辞职没辞成,又多了笔债务。
一堆作业还没完成,云昭第一次觉得自己过的很失败。
别害怕,昭昭,咬咬牙会挺过去的。她掐了下自己,暗暗说。
“那天,我生日喝多了。”陆时城在身后说,他莞尔,因为看到云昭裙子皱得可笑,像张生气的脸。瞧她这身行头,要不是靠脸蛋身材撑着,不知道有多劣质土气。
好在年轻又漂亮的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云昭没有出声,身处城市灯红酒绿之中她强打起精神。手机响了,付冬阳来电,告诉她自己今天会忙到很晚,语气里满是歉意。
“没关系,你忙,”云昭理理思绪,面对付冬阳,两人到底是不是这样就算恋爱了,她稀里糊涂的,想着自己还应该说点什么好,“嗯,你回来时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彼此都语气清淡,竟像多年的老夫老妻。
那头,付冬阳以为她害羞放不开,不想太逼她,他希望云昭能慢慢熟悉并且爱上和他相处的状态。
云昭挂上电话后,一低头,把手机放进包里时,才发觉有拉长的身影投过来。原来,在她边走边打电话时,陆时城像鬼魅一样不急不慢跟住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没撑住,回头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凶一些。
陆时城却没看她,目光一偏。忽然把她往前轻轻推了下,说:“绿灯。”
是绿灯亮了,云昭慌忙走了过去。
然而,陆时城没有跟过来,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落下满满的柔光,他看着云昭过了马路。
等到对面,云昭下意识回头去找他,人潮涌动,并没有陆时城的身影。直到目光停在对面,看到陆时城,他一个人遗世独立般站在那儿,沉湎夜色,云昭心里忽然就升腾上来不明不白微妙的情绪。